回到洛城慕清风的园子已经是十日后的事了。
慕清风第一时间吩咐下去烧热水,青青见他们三人面色疲惫,甚是贴心地在浴池边摆上几盘小点心,便又去准备晚餐。
浴池水汽氤氲,暮阳恍惚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就着小点心泡热水澡,不一会,困意来袭,于是趴在浴池边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子衿抱着新衣裳进来唤醒她,等她出门时,天已经黑了。
子衿笑吟吟地告诉她:“这是府上唯一一个天然温泉浴池,公子久等姑娘不出来,只好去了别处,老大不情愿呢!”
然后领着暮阳去另一个院子,说是酒菜已经准备妥当,两位公子正等着姑娘过去。
彼时夜色渐浓,无皓月星空。
子衿暗恼自个忘了提灯笼,小心地给暮阳引路。
行至一处,花木葱茏茂盛。目光越过花木,清晰可见院中立着四盏高脚灯笼,甚是亮堂。
石桌旁,慕清风与千行相对而坐,面对着满桌佳肴,一人饮酒,一人品茶。
他们在说着话,暮阳听得很清楚。
如今,民族大义当前,千行已然做出选择。
他必须回去!
他握着酒杯的手轻晃,道:“保家卫国是每个人的责任,何况我等血性男儿。”
“可是暮儿却不这么想,对不对?”
见千行不与,慕清风摇头笑了,那般肆意张扬:“你们太像了,一样的骄傲,一样的执着。”
他的话,令千行神色一顿。
他继续道:“你骄傲着你武林世家的公子身份,执着着你血性男儿该尽的责任义务。暮儿呢,她骄傲着她身为女子的孤高清冷,执着地只想不受伤害,好好地活着。你们可以放下骄傲,却舍不得执着。”
暗中,暮阳听得一愣。
同样愣住的还有千行。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不甘地反问:“那你呢?你能什么都放下?”
慕清风大笑,不答反问:“你说,世上这么多女人,论美貌才情,比得过她的不在少数。可我们为何偏偏爱上她呢?爱上就爱上吧,偏还爱的这么死心塌地。枉我慕清风自命天下第一风流,没有堪不破的风月情事,唯独栽在她手里。”
“不过,我和你不一样。”慕清风理了理袈裟,目光掠过不远处的那从花木,最后直视千行,“你能为家族大义舍弃她,我不能。须知,世间曼妙女子再多,也仅有一个暮阳。她的喜怒哀乐,即我的喜怒哀乐。她若要天下乱,我陪她搅动风云。她若要天下安,我替她扫平所有动乱不安。她要的,我都给。”
千行第一次尝到羡慕的滋味,那滋味在心底纷乱不休,折磨得他心痒难耐又痛苦不堪。
他何尝不想肆意放荡,陪着暮阳山山水水不顾家国?
可是他不能!
这是他世家公子的悲哀。
……
谁若羡他世家公子锦衣玉食,他愿倾身相赠。
……
“姑娘?”暮阳突然转身离开,子衿吃了一惊,急步追了上去。
听到这边声响的两人,皆是默默地饮了一杯。
子衿终于追上暮阳,她不知道暮姑娘为何突然离开,还走得这般快,竟有些像落荒而逃。是因为公子的话,还是因为那个千行公子?
她想不通,也不敢问,只亦步亦趋地跟后边。
暮阳失神地回到自个房里,啪得一声将门带上。
子衿被关在门外,徘徊稍许,只能道一句“姑娘好生歇着,有事唤奴婢就是”,便退下了。
暮阳依旧处于失神状态,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慕清风的话,心不在焉地点蜡烛,却被火星弹在手背上,吃痛,才稍稍回神。
静坐在屋里,灯芯在火舌中清脆地响着。
不知过了多久,蜡烛燃却半截有余。
暮阳推开房门,便看到了站在她屋外的千行。
一时相顾无言。
千行心意已决,他要尽快赶回金都,此番前来,是为道别。
道别场面意外地很平静,他二人平静地互相道着“珍重”。
看着千行离开,暮阳轻启唇齿:“愿你一生得偿所愿,家泰国安。”
天知道,她说这话几分出自真心,又带了几分嘲讽。
千行却是脚步一顿,随后坚定地迈开,清冷的夜色中传来他一句“多谢”。
……
在洛城不过休息个把时辰,千行已再度启程。
送他的只有一个慕清风。
慕清风站在台阶上,对着马背上的他说:“我依然讨厌你。”
千行侧目看向前方,回敬道:“我对你同样喜欢不起来。”
慕清风笑了。
这很正常,他们是情敌,要是互相欣赏喜欢,才真见鬼了!
千行策马扬鞭,鞭子落下的瞬间,他终是忍不住回望了眼空荡的大门。
慕清风负手而立,看着一人一马消失在夜色中。
夜风不断吹动着他的袈裟,他闭上眼,依然没有动,只是皱了皱眉,强制压下四肢百骸突然倾袭而来的疼痛。
这冰肌丸啊……真要命……
“公子。”
耳边传来青青的声音,慕清风睁开眼,又听青青道:“暮姑娘在酒窖,她喝醉了。”
慕清风抿着唇,面色已如常。
三虚岭暮阳醉酒后的下场历历在目,他疾步回身,轻斥:“不是要你们看好她?”
“暮姑娘的话,子衿不敢不从。”青青低着头,紧步跟着他去酒窖。
酒窖里站着好些个人,君瑶也在,见慕清风赶到,怪异地扬着眉问:“哥,你伤到她了?”
慕清风看都不看君瑶一眼。
他一到酒窖,就看到暮阳坐在地上,靠着酒架,醉眼迷蒙地抱着一个酒坛子。
暮阳没有哭。一滴眼泪也没有。
她抱着喝光的酒坛子,倒了倒,倒不出酒,好像不相信自个喝完了它,于是眯起一只眼仔细地往坛口里张望。
这便是,鼎鼎大名的月扇坊坊主,风月第一美人,暮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