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国公府。
路为暟是上午时分跑去跟路为晫、路为昀兄弟俩抱怨路为晞“离家出走”的。当时他本以为小姑娘顶多出去转一圈就回来了,可谁曾想……
午饭时还未见她归来的身影。
路为暟想了想,腆着脸头皮发麻地顶着他家老爹老娘骇人的眼神,结结巴巴把事情复述了一遍给二老听。
“胡闹!”路岿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又使劲儿拍了下桌子表达他胸中的愤怒之情,“胡闹!你们一个个的,简直是太胡闹了!”
“阿暟,你这孩子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当时就告诉我和你爹?”梅氏也有些忿忿地看了他一眼。
“孩儿不是想着……想着阿晞她去去就回的嘛。”路为暟个大小伙子,此刻像个小媳妇似的低着个头耷拉个脸,整个人蔫儿头蔫儿脑的,“再说,她怎么说也是去昱王殿下的府上,孩儿寻思着……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他那儿问题才大呢!”路岿又是一拍桌子,胡子气得抖了三抖,“那小子……”他张口想骂什么,但说到一半,又觉得到底不太合适,就兀自收了声。
“怎么,你不敢说?”梅氏眺了他一样,冷哼道,“这可是你教的学生呢,你都不相信他?”
“谁说我不信!”路岿梗着脖子想顶回去,可看到夫人凌厉的眼神,声音又压了下去,“可是,谁知道他会不会……”
“可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万一看着一副清冷高洁的模样,别趁机对她家阿晞上下其手了,那可就糟糕透了。
“总而言之,等阿晞回来吧。”路岿最后想了半天,叹了口气,狠道,“等她回来,看我这次不好好罚她!”
“你舍得我可不舍得!”梅氏听了立刻作护犊状。
“这丫头这样,都是你给惯的!”
“你还有脸说我惯的!也不知道是谁啊,每次嘴上说得狠,最后哪一次下得去手啊。”
路为暟偷偷抬眼瞥了两位争吵不休的大人,努力忍着才没笑出声。明明在娇惯阿晞的这件事情上,大家都有份儿吧,有什么好争的呀。
这时路为暟还能笑得出来,路岿梅氏夫妇也能吵得起来。可时间悄然移至下晌之后,大家就有些沉默了。
到了晚膳过后,昱王府那边依然没传来路为晞要回来的消息。
路岿隐隐觉察出事情有些不对了,可却束手无策。
路为晞是自个儿去的昱王府,桓琭白贵为亲王,又是她的未婚夫婿,就算再宠爱女儿,也轮不到他去登门要人的地步。不仅如此,倘若他真昏头昏脑做出这种事,怕是更要落人口实了。
至于这口实是“文国公教女无方”,还是“文国公嚣张跋扈”,这京都向来不缺靠嘴混生活的,那到时就只能任人编排了。
所以,即便他现在再怎么着急,除了坐在府上静待回音,别无他法。
桓琭白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学生,他的为人处世之道有一半是先天得来,另一半则是后天随了他。路岿清楚,他虽年纪轻轻,可向来做事稳妥周全,丝毫没有那些个贵族子弟吊儿郎当年轻气盛的习气,故而路岿相信,女儿在他府上的事情,他自然会处理地周全。
可正因为惯来秉持着这样的处事方式……
如今这个点儿,路为晞在昱王府的情况却是音信全无,这实在是太不合常理了。
是回是留,到如今都该有个回话了。
因为路为晞上午是“负气出走”的,没带一个丫鬟,就乘了文国公府的一辆马车去了。后来车夫把她送到后,昱王府的余管家交代了句“王爷届时会亲自把小姐给送回来”,很有眼力见儿的车夫毫不迟疑就掉了头,赶着马车回来了。
开玩笑,要不是他家小姐以后要嫁到昱王府,多给他几块赏银他都不乐意在这就差把“生人免入”四个字写牌匾上的昱王府门口儿逗留呢。
就算他一粗人没什么文化,可毕竟也是在京都第一书香门第混饭的,还是知道这“生人免入”是什么意思的嘛,就是活着的人别进去,进去的都别想活嘛!
有点想给他家小姐点蜡!
——您可真有文化!
故而,路为晞现下是在昱王府孤军奋战的。
路为暟和赫连霈两个人从早上互相发难到如今,显然都没有再争执下去的力气。两人此时在堂屋面对面坐着,心里刚一压不住那口气,刚想向对方发难的时候,一抬眼皮看见彼此面容上寡淡而憔悴的表情,又都叹了口气,把那没来由的脾气给压了下去。
“以后,咱们有话好好说。”眼瞅着天边连一丝余光也看不见了,路为暟想了一想,还是先让了一步,“别吵了。”
想他平时也是以君子自居,怎么到这个丫头身上就跟个无赖似的。不对,他怎么能这么说自己,要无赖也是她想无赖。哎呀,算了算了,现在争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再说,真正的君子,不就是在面对无赖时,也能保持君子的涵养和气度吗?瞧他这些天干的都是什么事儿啊!
“……其实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赫连霈垂着脑袋,悻悻地道,“你说得对,有话好好说。”
她承认,她很多时候是在刻意激怒路为暟。这小子和她过去见过的公子哥儿们不太一样,明明是个文弱书生倒是有自己的胆气,明明是个世家公子却仍有自己的抱负。在看到这个少年愿意弯下腰,为街头手艺人伸出援手并顾及保全对方的体面和尊严时,她就知道,如若将来有机会,他定会成就一番大事业。
反正赫连焘横竖都要拿她当联姻的工具,如此,她反倒不如自己主动出击,为自己谋求一个姻缘。
看上路为暟,不仅仅是因为文国公府与昱王府的关系。
“阿晞她……”路为暟此时一闭眼,想到的都是妹妹上午转身而去的背影,“不会有事吧?”
“这婚是你们那位昱王殿下主动求的。”赫连霈顿了一顿,继续道,“……他舍得伤了为晞?”
路为暟一怔,片刻之后才悟了少女话里的意思。
他们的婚事,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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昱王府内。
路为晞惊讶地差点手一滑,把杯子摔到地上去。
这个世界怎么这么可怕,她才来不过一个月,什么坏事都没干,怎么就暴露了!
果然,照她一醒来时的判断,她这人设就一弱不禁风小白莲,放到哪本古穿小说里,都是活不过第一卷的配角命。
不对不对,重点是,桓琭白是怎么知道严哥的?!
“你喝酒后会说很多话,你不知道吗?”她这疑问,明明白白就写在脸上,于是桓琭白打眼一瞧,便是自觉帮她解释了。
不知道啊,她不知道啊!她要是知道肯定不贪杯!
次奥,这个身体也太弱鸡了吧!先天底子不好也就算了,后天可以补嘛!这喝个酒就醉算是怎么回事?而且她也没贪多少,就一杯哦,居然一杯就倒了!一杯倒就算了,倒得老实点啊,直接一觉睡到大天亮啊,居然还胡言乱语胡说八道!
这以后她不得禁酒了嘛,这可真是要命了!
——你在意的是这个啊喂!
不对,不对,她居然中了桓琭白的计,这么主动怀疑自己的身体情况,也太老实了吧。说不定一切都是他那该死的金樽玉露给害的!什么窖藏圣品,可拉倒吧,说不定是假酒呢!因为被她发现了,所以他现在在打马虎眼,打算把她这个证人兼受害者消灭在萌芽中!
假酒致幻,假酒害人,她要去京兆府击鼓鸣冤啦!
——每人每天限定击鼓一次哦!←没这规定
看着她脸上不加掩饰的五光十色的表情,桓琭白却是直觉她是想瞒着自己什么事儿,于是索性不再等她的反应,便直截了当地再次道:“他是谁?还有那个小纯又是谁?”
路为晞只感觉头更痛了。不是吧,赵广严也就算了,她是一顺嘴把唐纯也给秃噜出来了吗?那她是不是还说了求他俩赶紧在一起之类的话,是不是还说了自己一个人只能看着他俩秀恩爱抱着小黄本默默流泪的话。
天哪,这话让桓琭白这个古代人一知半解地听了去,才容易出事呢!比如把他们误会成三角恋什么的……
——你们俩这次脑洞总算接轨了!
“……是……”路为晞的眼睛瞟到了桓琭白背后的一排书架,灵机一动,“是我写的戏本子上的人物!”
桓琭白:……
“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有偷偷写戏本子哦!而且我总喜欢躺在床上想剧情嘛,说不定醉酒之后就自动带入了呢!”路为晞说罢还状似害羞地捂着脸,“这是我的小秘密哦,你可不许告诉任何人!”
其实这话都是真的,毫不掺假,她确实在写故事,故事里的主角确实就是严哥,就是之前曾提到过的性转到古代的故事,而且里面严哥思念的姑娘也正是小纯。不仅如此,她也的确有在床上躺着的时候脑补剧情的习惯。
只是这个关头,能把无添加不含糖的真话,说成怎么听都跟假的似的假话,某种意义上来说路为晞也是很有能耐的。
反正桓琭白是不信。
或者说,他即便信她说的都是真的,但这也是无关痛痒的真相。
事实,被她深深地藏在了地下。
桓琭白虽然有些介意路为晞有事瞒着他,但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即便他明确表明自己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路为晞依然选择了隐瞒。
这说明,以他们二人现在的关系和立场,他依然不值得她信任。
这个认知让桓琭白很不舒服。
可他惯来会隐忍自己的情绪,他会滴水不漏地把他的情感掩藏起来。
他曾觉得,在这方面,路为晞和他就是两个极端。他选择隐藏,而她选择外露。他一直没想通,如何才可以像她一样,自然地表露着身为人的感情。他以为,逐渐接近她,自己或许就会从她身上,学到这点他先天缺失的技巧。
可直到这一刻,他才发觉,他们本质上,是一类人。
如果他的面具是白色的话,那她的便是五光十色;如果他是用冷漠拒人千里的话,那她便是用热情与人隔绝;如果他在坚冰下裹挟这一刻滚烫的心的话,那她就是架在沸水上也化不开的冷心肠。
这些天来,他一直自以为是地认为他们弥合了八年的距离,却不想,她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可以立刻在他们二人之间划出万丈深渊。
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
他心外面的冰,已经被她给化成一弯水了呀。
她既然不乐意说,他便不逼她了。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他说完,便起身,欲拂袖离去。
桓琭白不再纠缠“严哥”啊还是“小纯”啊之类的事情,让路为晞松了口气,可随之而来的也是一阵复一阵的疑惑。
她那说得跟假话一样的真话连自己都不信了,桓琭白那么聪明绝顶的人能信?
他肯定不信,但他选择了就此打住。
路为晞是个直肠子,她从来都不善于隐瞒和欺骗。更何况,桓琭白并未揪着事情不放,更让路为晞心里平添一丝愧怍。
可是,真要把赵广严和唐纯的身份解释清楚,就势必要说出她来自异时空的事情,这可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说出口的,她又如何给桓琭白解释呢?
再者,她说了,他会不会把她当怪物看呢?
“白哥哥!”眼见桓琭白就要走到门边了,路为晞直接跳下榻,鞋子也没穿就跑到了他身前,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我……我确实有事情瞒着你!”
桓琭白回过身来,静静地看着她。
“可是……可是我现在不能说,或者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路为晞一边喘着气,一边思索着措辞,“我只能保证,这事情于你,于昱王府,于整个皇室不会有丝毫瓜葛,我也绝不会做出有损声誉的事情。如果……”
路为晞手一垂,一点点放开被她拽着的衣袖,而后抬起脸,直视着桓琭白,平静地道:“如果王爷不信我,那就请您奏明圣上,退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