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国公府外。
夜已经渐深了。路为暟提着盏灯,站在门外,被风吹得一边吸鼻涕跺着脚,一边不时朝北边张望着。
跟着他在旁边一起站着的是赫连霈。此时两个人倒是和和气气的,也不吵也不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一个方向。
赫连霈见他这副模样,倒是不计前嫌地把手从袖子里伸出来,道:“要不我来拿一会儿吧。”
这天冷得,她说出来的话全都在瞬间凝成了雾,而后在一眨眼,便又消散不见了。
“不了,我的手已经冻这么长时间了,如今再换你冻着,多不合算。”路为暟看着她纤细的手指,摇了摇头,道。
开什么玩笑,他好歹也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这种时候怎么能让人家一个姑娘冲在前面,不然那算哪门子的事情啊!
“那好吧。”见他这么说,赫连霈便一边点头,一边又把手缩了回去,唇边也不自由抿起一抹微笑。
这小子,好端端的时候,倒是会疼人的。
她就说嘛,她看男人的眼光不会差的。
赫连霈不和他吵不和他闹,路为暟自然也不会脑子犯抽找她吵闹,两人便相安无事地站在文国公府门外的空地上等着。
等随时而至的,昱王府的马车。
原来,自从路为晞上午走之后,路为暟和赫连霈吵过一阵儿之后,便双方各退一步讲和了。到了晚饭后没多久,门房那边就有人来报,说是昱王府那边传来的消息,昱王的马车刚从府里出来,正朝文国公府这边驶过来呢。
二人一合计,应是路为晞回来了。想着到底是做错事的人,于是二人便兴冲冲地直接冲在了最前头,连御寒的衣物都没来得及穿,便提了盏刚点着的灯,就在门口等着了。
这俩人是这么合计的,路为晞出去一天躲着他们,为的不就是看他俩和和气气的嘛。现如今,他们俩就得第一时间,向路为晞展现他们讲和的“成果”,让她赶紧消了气才是。
见他俩头一次这么齐心协力,路家的人索性提供给他们个便利,任他们二人前排表现去了。
由于昱王府离文国公府的距离实在是算不上远的,再者昱王府的车驾毕竟是跟桓琭白出入战场的,侍卫动作利索行车速度也素来飞快,约么十分钟肯定就能到了。故而两人当初一听了消息,就这么直直冲了出去。
然后,就这么两刻钟过去了……
随着夜幕的降临,地上的气温也是一点一点地在下降。起初十分钟倒不觉得什么,等中间十分钟已经感觉到些许冷意了,再到最近十分钟……
两人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眼神中读出了同样的辛酸:为啥他俩两个傻叉没拿个帽子披个披风神马的呢?
可是,这两人又不好意思说冷,好似一跟站在门内的人招呼一声,让他们递个帽子披风什么的,他们这歉意就显得不够纯粹了似的。
而门里的那群人呢,偏又不好意思过去,生怕打扰了两个好不容易关系走近一步的年轻人之间的关系。
“嘚嘚嘚——”
正在路为暟觉得自己要冻成冰块,赫连霈寻思要不要找个借口进去拿点御寒衣物的时候,就听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划破了黑暗。
两人举起灯笼定睛一看,恰是昱王府的马车。
路为暟&赫连霈:喜大普奔〒▽〒!
马车上的路为晞倘若知道路为暟和赫连霈二人的现状,大抵是要抱着他们二人感同身受地痛哭流涕一场。
不,若是她真的有机会知道的话,大概还会二话不说地和他们俩比惨,而且路为晞觉得以自己现实情况而言,肯定毫无悬念地能以第一名胜出。
那两个人仅仅是没有御寒的衣物,她可好,不仅没穿外层的棉衣,甚至连鞋都没穿!
她整个人蔫儿头蔫儿脑的,垂着头坐在马车上,有些可怜巴巴地看着被长裙裙摆遮着的双脚,寻思着等会儿下了马车之后,如何不动声色地,在脚上仅套着一双足袋的情况下,假装穿了一双棉鞋从文国公府的大门口走回屋里。
至于棉衣什么的,就假装自己不怕冷吧!
这天上午,路为晞本在小厨房里和孟婉琪研究新式馅儿饼——虽然按照他们的原意是想复原那个叫“派”的食物。因为小厨房里烧着火,又在室内,两人都没穿外面的棉衣狐裘之类的,就直接在裙子外罩上一层罩衣,防止面粉把衣裙弄脏。后来她发了脾气脱了罩衣之后,丫鬟们也没跟着,没人递给她外衣,她就这么直接坐着马车出了府。好在这期间也没多少距离,后面她也是基本呆在室内,之前又一直是白天,所以没被冻着的她,也就暂时性忽视身上根本没穿棉衣外褂的事实。
可也不知道是喝了酒的后遗症,还是到了晚上起了风降了温,刚刚在昱王府被提着的一路上,路为晞只觉得那寒风就是顺着衣领子直往身体里灌的,吹得她哆嗦一直打到现在。
没错,提着。
大家木有看错,也木有理解错,就是我们通常意义上的那个动作,提。
准确地说,她是被桓琭白从书房一路用一种不是抱也不是背只能算是提的姿势,拎到车旁,然后一个顺手就当她是个布娃娃似的,把她给扔到马车上的,所以她根本没工夫管那双还留在他书房榻边的鞋。
在她说完那句请他退婚的话之后,这个之前她总以为他要发脾气可到了都没生气的男人,终于用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愤怒。
虽然不知道他这是发什么疯,不过有一点路为晞可以肯定,等明天太阳重新升起的时候,她就会成为仅仅当了十天的准昱王妃。
和全京都的笑话。
说得好像有些惨,但是——
无所谓咯,这位置本来就不是她想要的。
路为晞摆手,反正她穿过来的时候,已经成了京都一段时间茶余饭后的笑谈,再来一次她也不怕,心态就是这么好!
而且,作为一个被权倾朝野的昱王殿下退婚的女人,以后,再也没哪个不长眼的敢上文国公府的门儿和她提亲了吧。
这么想想反倒是因祸得福了,本来她就是宁愿单身洒脱,也不愿委曲求全的主儿。
只是文国公府……
她对他唯一的恳求,就是能保全文国公府的声誉。
只看他如何向临帝禀明退婚的缘由了。是说她不守妇道呢,还是说她体弱多病呢?
就凭路岿这个先生的面子,他应该也会手下留情,选择后者吧。
路为晞从没想过,今天的事情会闹到这么个程度。也怪她自己,大概是这几天皮痒了,寻思着和他混得有几分熟络了,便有事没事去调戏调戏他,结果倒好,轻轻松松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这叫什么,这就叫恃宠而骄、自取灭亡!敲黑板划重点,血淋淋的案例,请后来的姑娘们谨记!
行吧行吧,她活该她无耻,她不该调戏纯情处男,都是她的错。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她没办法骗他,她又必须瞒着他,依照他这样高傲的性格,是断不允许自己的人有这样的欺瞒行为吧。既然横竖他都没办法原谅她,倒不如她主动提出来结束了,反倒给双方保全个面子。
无论如何,她也不喜欢就这么黏黏糊糊不清不楚地把日子给过下去。
又冷又饿的路为晞又不住地往车壁上靠,尽管车壁也凉冰冰的,但她也还是想尽量离那个比外面的夜晚还冷的男人远一些。
鼻间,流淌出一道温热。
啊,连鼻涕都流出来了啊……
路为晞从袖间掏出一枚帕子,轻轻抹了抹。而后把帕子捏在手上,以免后面接二连三的鼻涕攻势。
而这边,桓琭白闭着眼睛,静静地坐着。
虽然他周身不断散发着冷意,可他的体内却好似源源不断地喷薄着热气一般,如果不是用身外的寒意逼着,他只怕自己这会儿早就气炸了。
他在生气。
他很生气。
他前面就说过,这个小白眼儿狼随便一句话,就可以让他脚底下哗啦一下子裂出个万丈深渊来。
果真不错!
他堂堂一国亲王,见着这个小祖宗来了,不仅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还把自己贡献了出来,让她当床睡当枕头枕当帕子擦鼻涕擦眼泪,如此无微不至的照顾,他是哪点儿做错了?
他觉得自己做得非常好!
结果她倒好,俩眼一睁,话没说两句,就说要退婚。
说是说他去父皇面前请命退婚,实则她倒是先单方面把他给退了。
十天前说要娶她的是他,如今才不过十天就闹出个退婚,他有脸嘛!就算为了这个他死都不去退!
再说,这小丫头以为,这世道上媳妇当真那么好找啊,随便找个女的娶回家就能热炕头了,见鬼吧!真要这么好找,他能单到这把年纪,宁愿被人猜想成断袖,也不愿随便凑合个过日子?
有哪个能比她更有趣更好玩更可爱的,有哪个能有胆子在他头上放肆把他气成这样的,她倒是能找得出来!
找得出来他名字倒着写!
——白哥哥暴走啦!
不是他说的,他有说他不信她吗?没有,他什么都没说,她凭什么单方面就把他的意思解读为他不信她,还居然敢擅自又叫他“王爷”,倒像是把这婚退订了,以后和他天涯路人再无瓜葛似的。
行啊,倒是越来越能耐了!赶紧扔回家面壁思过反省两天,让她害怕害怕去!
省得到时候这小丫头真就胆大包天到没人能治着她,万一哪天一言不合给他来个逃婚,他上哪儿找媳妇去!
桓琭白是越想越生气越想越生气,愣是想了一路也没把这口气给顺过来,就听外面赶车的第六道了句:“王爷,文国公府到了。”
第六这个猴儿机灵的一早就闭上了自己那张嘴,跟个木头似的,能少说一句是一句。
可是,真的急死他了啦!
关键是,他亲爱的爷啊,人都知道,这姑娘是哄出来的,您能别一吵架就板着脸把人提着走吗,那姿势想想都贼难受。
自下午吃罢饭后,他们一群人都被赶得干干净净。说实话,平时他们能八卦,那是因为他家爷心情好允许他们得意忘形一小下。可他若是下了禁令,那是再有本事再好奇的,也没胆子敢靠他边上一步的。
所以二人究竟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
他们记得上午俩人还相亲相爱和和睦睦,待到他们后面知道的时候,就见桓琭白把路为晞提着往马车旁走,眼神里是一片寒冰。
所有人都无一例外地缩了缩脖子。
上次这样,还是一年多前刚到北疆的战场上,在一个叫环州的地方,一批老百姓被绑在城门口,堵住他们的进攻。那个丧心病狂的知州一面喊着“玄羽军乃仁义之师,居然屠杀老百姓”,一边龟缩在环州那坚固的堡垒中。
群情激奋的百姓,和,醉生梦死的士官。
然则环州不破,大军便无法长驱直入北疆腹地。
那次,是死了多少人呢?
第六已经有些记不清了,这一年多以来,他们的手上,已次第染上了无数人的鲜血。这笔无头帐,是算不清了。
这世上,大抵没人比他家爷,更渴望过普通平常的日子了吧。
班师回朝的那日,与他家王妃的对视,或许就注定着,他家爷终于能从那雪山之巅,从那神坛走下,走到尘世,走向凡间,过属于他的,人的生活。
可是,到底和上次不一样吧。他家爷对这个小王妃,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最后就只能笨拙地放在心尖儿上,又怎么舍得对她动怒对她生气呢?
哎,神仙打的架,他们这群小鬼怎么摸得清呢?
只求,两位神仙别打啦!
马车里,路为晞听着到地方了,刚想起身,却又觉着如此好像有点太过没脸没皮了,于是她便硬着头皮顶着压力,半侧着身,谨小慎微的道:“多谢王爷,如此臣女便回去了。”
这么规规矩矩的,他多少会消消气吧?
见这尊大佛似是还在闭目养神,对她爱答不理的,路为晞权当他听到了默许了,便起身往车门边走。
车门刚开了半扇,开到能看见马车前第六的半个头时,路为晞只觉身后一个力道把她整个人拉了回去,同时眼前车门“砰——”地一关。
“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