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破尘
梦到萧蓦太多次,多到连睡梦中都在自问,我是不是在做梦。
海天碧绿的苍穹下,他骑着夜风,身姿清远如幻海蜃楼,他看我时,那种坚定而忧伤的眼神。还有,水榭氙晔宝地处湖波粼粼的水纹,他恍若柔风甘雨的眉眼凝视着我,用期待而深情地嗓音,柔柔地对我说,叫我蓦。
阳光洒入房间,我醒来的时候,看到自己一个人躺在幛床上,周围散漫着清冷空荡地温度,便开始自问自答:我是在做梦。
觉得有点好笑,又笑不出来。
一直醒不过来该多好。
丹秋的伤没复原,我虽为世子府的上宾,却也没有安排其他的贴身丫鬟服侍,凡事都要亲力亲为,真是初筵哀丝,踽踽凉凉。
穿戴妥当,又自哀自怜片刻,出了门。昨天大概是师兄扶我回来的,我还真是出尽洋相了,不知道多少人看见,心里偷偷嘲笑呢。
童颜竟然不在,问了路过的下人才知道一早就进宫去了。大概皇上依然对这桩婚事有顾虑,若是皇上认为他身份不般配,硬给他一官半职,也不知道以他的性子受不受得住。
我甩甩头,进了丹秋的房间,见她已经醒了,道:“今天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姐姐,”丹秋气色不太好,但已经能起床了,“反而麻烦你照顾我,都是我的错。”
“怎么会?以后不许再犯傻了。”我嗔道。
丹秋犹豫一下,道:“姐姐别怪少爷,这次是我有错在先,是我自己……”
“是你自己死心眼,”我笑着打断她,递过汤药,“吃了药好好休息,我还指望你继续保护我呢。”
“别对我这么好,姐姐”丹秋愧疚的低着头,“我一直瞒着你,你却对我推心置腹,我一个下人怎么配你对我这么好啊。”
我歪着头,故意天真地看着她笑,“丹秋,你跟我这么久,还跟我分富贵贫贱?你再说,我可就生气了。”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我确实是奉命接近你,查探你……是否真的失去记忆,是否故意混进府的,”丹秋复杂地看着我,言语恭正,“后来,后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姐姐真心待我,我也是愿意追随你的……”
“嘘,别说了,我都明白的,”这些我也大概猜到了,丹秋跟了我这么久,她的心思我还是了解些的。
丹秋看着我的脸色,试探的道:“姐姐别因为我跟少爷闹脾气,这事是我自己决定的,不关少爷的事,你别怨他。”
“不是因为这个,丹秋,你别瞎想,”敢情大家都以为我是为了丹秋跟萧蓦生疏的,难怪连赵管家看到我都一副幽怨的表情。我还真是有苦说不出了。
“那是为了什么?姐姐其实是喜欢少爷的,我瞧得出来。”
“就你聪明,”我笑着嗔道,“你不好好躺着养伤,平日就听红昕、绿竹胡说。”
丹秋见我不当回事,也就放松的躺在床上,淡淡地道:“其实,少爷很挂念姐姐,碍于安公子,他什么都不说,可现在姐姐回来了,整个府上的下人都说,可算盼到苦尽甘来的一天了。”说完,又不好意思地看看我。
苦尽甘来么?哪里尽,哪里甘?不知道我的甘什么时候才能来。
我努力的扯扯唇角,按耐着心里的酸涩,笑道:“你还不赶紧给傻崔凤写封信,别让人家等久了。你现在是我的人,你们的事我准了哦,别跟我磨磨蹭蹭的。”
丹秋一听羞红了脸,拉起被子蒙着头,道:“知道了,知道了。”
我面如岚光,心若枯畔的笑着出了门。
实在无处可去,也没有知心的人说话。懵然觉得很孤单,想念的人同住在一座屋檐下,却如万水相隔不得相见。我厚着脸皮住在府上,他却连一面都不予施舍。他似乎一直不愿见到我,连悠然小筑都不准我接近。还真是对我生厌了。
不知不觉地竟然又走到悠然小筑的范围,看到紧闭的木门,心猛地一抽,现在看到这园子里的一草一木,都会不由自主的伤感。我自嘲的安抚自己悲凉的心情。大概老了吧,经不起折腾了。
突然有脚步声靠近,我下意识的躲在浓密的竹排丛中。
一抹熟悉的淡青色衣裳映入眼底,我的小心肝一下提到嗓子眼,又赶紧退后了两步,只差没把自己变成竹子。
煦色韶光,花瓣色嫩。
萧蓦穿着绚金线镶边的靴子,走在暗香疏影的林荫下。身后跟着两个人,似乎正在汇报着什么。
萧蓦走的很慢,一步一步,目不斜视。
难得看到他,连走路都这么优雅耐看。
以前极少留意萧蓦在人前的样子,现在慢慢地注意到别人对他的态度和眼神,发觉蛰伏他的人不仅仅是对读心术的畏惧,而是他的威信和风度。
“确定已经找到了?”
“是黑狼从东渡国带回来的,不会错,人已经在我们手上。”
“嗯,先妥善安置。”
“是。”
……
断断续续的低靡言语听不真切,距离也越来越远,若不是叶飘絮体质特异,五官敏感,我根本一个字都听不见。
萧蓦停在悠然小筑门口,又交待了几句,两名隐执士噌地飞跃房顶离开了。
我等着他推门而入,而他却一动不动。缓慢地转过身,看着我的方向。
我待在竹排后面,肩膀都僵了。可他似乎在看我,我全身都僵了。
原来他知道我在,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子很滑稽,看一眼自己想见的人,还要偷偷摸摸。
我咬咬牙,抬腿走出来,自以为甜美的朝他微笑。
萧蓦看着我的瞳孔没有焦距,乌黑如玉的长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风鼓的及腰青丝联翩飞舞。
他慵懒地勾起嘴唇,那是我许久不曾见到的迷人微笑。我心花乱颤。
他的嘴角又动了动,我以为他要说什么,赶紧走近他。
可他美丽的双眸在曙光初照中泛起涣散凌蔑的波光,淡淡地转身,木门吱呀开了,又吱呀关上。我所贪恋的青色消逝在门后。
门这边,是我冻结的笑容。
我这辈子受的打击不少,哪次都比今天狠决的多,可哪次都没有今天的更让我受刺激。他不说话就算了,可他连多看我一眼都嫌厌烦。我死的心都有了。
我浑浑噩噩的跑到了马厩,现在看见人只会生烦,所以去看畜牲。
可看了夜风和昼月更难受。以前它俩见到我至少也会亲昵示好的,现在耳鬓厮磨,亲热地不亦乐乎,完全无视我。我的地位真是一日不如一日。连畜牲都欺负我。
碧清和童颜如愿以偿也就算了,丹秋少女怀春相思崔凤,也算了。
可这两个不会说话的牲口天天守在一起,相亲相爱,现在见了我也不收敛一下,真是没天理,没天理!
我赌气的给昼月套上马鞍,不理会夜风龇牙咧嘴的耍大爷脾气。翻身上马,策马出府。
徐徐和风,花香迎人。
昼月经过一阵狂奔之后慢慢的放缓速度。我的心情随着冲击的奔腾也渐渐好了很多。
下了马,信手折了几枝开的正艳的花蕾,一头倒在草地里。我还不是一般的鸷狠狼戾,连朵小花都摧残。
我闭上眼睛重重地舒了口气,再这样下去,我还不如老老实实回天峰山,陪天玄冰研究血液分类和血样呢。童颜大概会留着当驸马爷,丹秋就让她去追随崔凤,安乙奚也踏踏实实的过日子,自然再也没人理会我这颗千苍白孔的小心肝了。
昼月围我在身边吃着杂草,突然马蹄踢踏,嘴里发出咦唔地低鸣。
世子府本就在城郊,四周空旷人稀。昼月性情温顺,见了生人也不会这般。
我脑中灵光一闪,机警的翻身站起来,环视四周。
莽原绿草飞蝶,柳青分嫣红明。风平浪静之境,却显得特别安静。
昼月突然嘶叫一声,一个人影平地突兀而出,急速的冲过来,手里反着寒光的利剑吓得我顿时丢了三魂。
我连发愣的时间都没有,直接拉着缰绳狼狈的爬在马背上,昼月奔逸绝尘,背后接二连三的人影疾速的地冲过来。
鸟鸣燕飞,忽忽的风声穿越耳际,我顿时明白,刚才不安的平静是源于浓林绿野却没有鸟啼。
现在想这些没用,追来的人很多,马上就要包围我了。
我欲哭无泪。这些人又要来抓我。
我心想,抓吧,抓了我,萧蓦眉头也不会皱一下的。
可还是下意识的抓着缰绳,死命的往世子府跑。我将身子压的很低,避免那些无眼的刀剑砍过来。这一刻,我竟然也能这么冷静。
前方浓密的树林里突然冒出一个人,拿着弓箭对着我,不,是对着昼月。
霎时,天昏地暗,尘土飞扬,我吃痛的翻滚落地,夹杂着昼月创痛绝气的嘶鸣。
十几个人围了上来,昼月前腿受箭已经卧地不起。
风和日丽,霞光旖旎。面前照映着十几道明晃晃地剑光。以我三脚猫的轻功根本没办法突围。
此时,我竟然是不怕的。
我甚至没有后悔自己一个人跑出来。
眼见这些人一个个靠近,我忍着剧痛的大腿,蹒跚着站起来,抽出头上的发簪对着自己的咽喉,道:“我死,也不会让你们得逞的。”只是有些遗憾,我还没有来得及跟那个人说,自己有多么喜欢他。哪怕他这么对我,可我此时想的仍然是他。
许是我眼里的坚决让这些人一愣,为首的一人笑道:“叶姑娘如果自己动手,也省得兄弟们出手了。”
我一怔,突然发现这些人手持统一的七寸长剑,同样的黑衣蒙面,却不是银面,我狠声道:“你们是什么人?”不是羽翼玉楼的装扮,也不像是廖沙的部下,廖沙的人向来沉默,出手也只取要害,不留一刻闲暇时间。
为首的人颇玩味的笑道:“死期将至,还问这么多,自己舍不得动手,我可就不客气了。”说罢挥剑刺过来。身旁的黑衣人也蜂拥而上。
他们竟然是来杀我的!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舍不得死了。我反手扔出去几枚银针,忍痛轻点脚尖,利落地闪身。
刀光剑影,寒气横秋,剑戟森森,我空有一身巧气也于事无补。很快身上便七七八八挨了几刀,殷红的鲜血瞬间染满了丹兰色的襦裙。
长林丰草,春晖竿影。
这里离世子府还很远,我拖着伤残地身躯,徊肠如兰地吐气,忍着颤抖地双腿,努力不让自己狼狈的倒地。纵使心有不甘,可我不得不面对现实。
我如同一只幼兽,毫无反击之力。看着为首的黑衣人带领众人慢条斯礼地一步步将我困在树林中。
他走近我,奸笑道:“还是不要枉费力气的好,乖乖地受死吧。”
我看着他手中举起的长剑狠狠地朝我落下,竟然微笑着抬头。
有人说,死兆星光芒万丈,隐于北斗。传说它是北斗七星的第八颗星星,只有将死之人才能看到。因为,它是死亡的预兆。
可现在是白天,我什么都没看到。正因为是白昼,所以我清楚地看到一条灵动的白光。
白光所到之处,黑衣人无声倒地。十几个生命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结束了。
一切发生在一瞬间。可就是这一瞬间决定了我的生死。
藏青布衣人依旧用纯墨色戴帽披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披风随风摆动,帽檐压的很低,看到不容貌。
我瘫软地跌坐在地上,疲惫道:“要杀要剐随你吧,赫尔巴。”这几个虾兵蟹将我都对付不了,更何况是他。
他看着我良久没有动作,慢慢地转过身去,声音沙哑,“你赶紧离开这里。”
我惊讶地开口,“你救我?为什么!”
他依旧哑着声音,“我已解了安公子的巫毒,日后,你自然会明白。”说罢,轻身飞离,丝毫没有逗留的打算。
我迷惑不解的拖着这副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步朝世子府的方向走去。每走一步,鲜血就顺着浸湿的襦裙一滴一滴地坠落。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受了多少伤,也已经没有力气去考虑,这些人究竟是谁,到底是羽翼玉楼的另一个圈套,还是我真的洪福齐天,化险为夷。
我只有一个念头,我还活着,我还可以见到他……
直到我昏迷倒下的那一刻,我脑中出现的依然是萧蓦深情凝望的双瞳,他在看着我,他只要看着我,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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