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涣夜（下）
春花竹叶，触绪还伤。重寻碧落两茫茫，减尽荀衣昨日香。
穿戴整齐，又对着铜镜照了照，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依旧是叶飘絮清雅娴淑的容貌，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对着镜子望久了，会忘了自己究竟是谁。林澜潼这个名字差不多连我自己都要遗忘了。
想起来这个名字就胃痛，那个时候，他还很煽情的叫我潼，现在叫人家叶姑娘。果然物是人非，特想流几滴老泪悲情一下，可突然觉得自己很窝囊。已经是活了两世的人了，却从来没有勇敢的爱一次。真是可笑。
想想以前他对我温柔的样子，我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现在自作自受，怪不得别人。如果博文知道，也会哑然失笑的吧。我总是在面对幸福的时候迟迟不前，失去的时候后悔莫及。如果不是安乙奚釜底抽薪，或许我仍然生活在梦境中，不愿意面对现实。
不过，我现在很清楚自己的心意，从来没有这么肯定过自己的感情。虽然还是会时常想起博文，可选择新人，不等于是忘了旧人。他还在，只是那种感情也仅限于在心底了。
听到童颜在门外叫我，我又看了看境中的人，努力咧咧嘴，松弛面部肌肉，保持一个完美的笑容出了门。
今天是碧清十六岁生辰。他或许也会出席，哪怕看一眼也好。
马车摇摇晃晃地向皇宫驶去，童颜异常严肃的盯着窗外。他最近很沉默，除了偶尔过来巡看丹秋的伤势，很少见到他。一直没有机会询问他碧清的事情，不知道他的想法。
我缓和气氛，故意道：“师父和师兄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呢？我都不记得了。”
我突然开口似乎吓了他一跳，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道：“师父生于三月十七，今年已经六十二高龄了。我……生于六月初八，今年二十有一。”
我笑道：“原来师兄才二十一岁，玉毒公子的称号流传很响亮的，师兄经常出入江湖吗？”我纯粹无话找话说。
童颜脸微微一红，“我十四岁就奉师命下山了，十八岁第一次带你下山，你也是那次下山之后才创出的疗心术。”
绕了一圈又绕回我身上，我悻悻地笑了笑。
“小絮，你也不记得自己的生辰吧。”童颜突然道，我尴尬地点点头。
“你是七月二十生的，今年该过十九生辰了。”童颜宠爱的拍拍我的头，叹口气，“你是我七岁时和师父在天峰山半山腰捡回来的，当时你身上只有一匹绢布写着生辰和名字，一转眼，你也这么大了。”
叶飘絮是孤儿，难怪天玄冰和童颜这么疼爱她。我倒不在乎叶飘絮到底几岁，反而我这个年纪，做起事情还不如他们老练，真是气馁。
离皇城越来越近，我似是无意的道：“今个儿，东度国的石太子兴许会趁兴请婚，以后想见碧清就难了。”说罢还重重地叹口气。
童颜的表情顿时僵了，若有所思的看着窗外。
我心里明白了七分，以他的脾气，话说直白了一定恼羞成怒，我试探地道：“女人呢，是坐着等待爱情的，男人呢，是主动寻找爱情的。可有时候，男人错过了之后犹豫着回头时，女人已经不在原地了。”
童颜脸抽了抽，瞪了我一眼，冷哼道：“说你自己呢？”
我脸都绿了。这几天，我和萧蓦的冷淡，人尽皆知，整个府里的下人都以万分幽怨的表情看着我，又以千万分怜惜的表情看待他家少爷，似乎我做了多么罪不可赦的事情。我继续留在世子府，还真是有点厚脸皮。可我真的不想逃避。不就是疏远冷淡么，我还撑得住。
下了马车，我故意幽怨的叹息，“唉，悔不当初啊，要珍惜，珍惜！”
童颜的背庭瞬间又僵硬了三分。
碧清此次的生辰宴不算铺张，就设在她自己的园子里。
庭园里，傍水假山，红楼明灯，花莲湖绿。
才走到园门口，一英姿翩翩，潇洒出尘的白衣公子款款走来，冲我礼节一笑，“叶姑娘，别来无恙。”
我现在对这三个字过敏，胃又开始翻腾，强颜欢笑，“原来是石公子，失敬，失敬。”
所谓情敌见面应该分外眼红才对。童颜是第一次见石秋南，他坦然自若地冲石秋南抱抱拳，站在我一旁，眼睛直接越过石秋南的头顶。几乎是无视他。
石秋南到满不在意，风若云轻地一笑，淡淡地道：“这位仁兄便是叶姑娘的师兄吧，今日有幸一见，果然一表人才。”
总觉得他这话很有挑衅性。
童颜冷峻地脸上没有任何起伏，淡淡地道：“承蒙石公子抬爱。”
说罢，径直进了园子。留下我一人实在有点尴尬，不过，童颜的性格一向如此，他看不上的人，一句话都嫌多余。这会儿火药味挺浓，早点干什么去了，佳人都快飞了才着急。
我歉意地冲石秋南笑了笑，示意他先请进。
他黠慧的双眼冲我眨了眨，又看了看童颜离去的方向，含笑地道：“童公子的脾气和碧清那丫头很般配呢。”
我一时不解，看样子他是知道碧清心有所属。
“今晚有好戏看了，可惜萧世子不在这里。”他似乎胸有成竹，睿智的瞳孔放着亮光。石秋南应该不是这等心胸狭隘的小人。我这几个月不在，似乎发生很多不知道的事情。
我警惕地道：“石公子，我师兄脾气一向如此，还请你不要为难他才是。”这人城府很深，真拿不准他要干什么，真要是惹恼了童颜，出现暴烈的后果我可不敢保证。
石秋南安抚的一笑，“叶姑娘多虑了，你安心看着就好。”
我一怔，他已经飘然进了园子。环视了一周，果然没瞧见萧蓦，他如果在，兴许出了差池还能补救。我以己之力真是寸步难行。
整个晚宴，我的心一直七上八下的，把不准会出什么样的乱子。
石秋南坐在碧清旁边，一副主人的姿态，亲昵的照顾着碧清的膳食，仿佛两人已经缘定三生了。而碧清带着三分尴尬和羞涩时不时地瞟向这里。
童颜一直很安静的坐在我身边。只是表情很石化。
这顿饭真是食不甘味。
酒过三巡，石秋南似是无意的看了童颜一眼，很郑重地站起来，冲上座的皇上行了礼，道：“圣上，今日借碧清公主生辰之喜，小王有一事相求，说来，也算是喜上加喜呢。”
宫景之喜上眉梢，放下酒筷，喜道：“石太子请讲。”
我绝望地看着碧清，要提亲了。完了。
下一秒，我一直担心又期待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身旁的童颜腾地起身，跃至皇上面前，我一拍额头，以指缝瞧着童颜。这下真完了。
童颜虔诚的跪下，声洪坚决，他说：“圣上，小人也有一事相求，小人愿迎娶碧清公主为妻，恳请皇上恩准。”
石秋南玩味地看着童颜，不声不吭。
宫景之一脸诧异和恼怒。
碧清除了惊讶，还有期待，更多的是兴奋。
整个园子寂静一片。
我的心脏怦怦跳，这虽是我意料中的情况，可童颜的决意和强势还是带给我很大的震撼。也震撼了所有人。
碧清突然奔过来，和童颜一起跪下，道：“恳求父皇成全。”
宫景之龙颜一阵红一阵白，怒气横生，牙直哆嗦，道：“你……，你们……这是……”
石秋南满意地看了看碧清和童颜，笑道：“圣上，这下可谓三喜临门了。”
宫景之一愣，我也一怔。众人都目瞪口呆。
石秋南狡黠地一笑，淡淡地道：“前些日子，皇上不是询问我的意思吗？我想了又想，碧清公主纯真可爱，确实是难得的佳人，只是小王喜欢大智若愚的女子，有朝一日可以助我一臂之力，辅佐东渡国百年政务。所以，今日特恳请皇上允许我收碧清公主为义妹。”
宫景之不甘愿的看着石秋南，却无话可说。虽措词婉转，也是拒婚。
石秋南又含笑道：“圣上万福，碧清公主千福，今日正是三喜临门的好日子。我认了义妹，又得了妹夫。以后聂夏国与东渡国可谓亲国了。”
石秋南这么一说，宫景之极不自在的点点头，道：“正是，正是。”若他拒绝，不但等于让自己的女儿接连两次拒婚，还会与东渡国产生隔阂。
宫景之贵为天子，自然以百世之利为贵。何况金口玉言，宫景之虽百般不愿，也只能含笑的让碧清和童颜起身。而这样一来，也不能责罚童颜，等于直接责罚太子的妹婿。
宫景之碍于石秋南的身份，还有天玄冰及我的虚空情面，不便发作。石秋南趁兴又命人进贡了几件珍异稀品，宫景之总算重回笑颜。
宴会更加热闹纷繁。
我也总算松了一口气。
而童颜根本没有料到如此，知道自己中了套，只能隐忍。回来后一直极不情愿的蹙着眉，面色难堪的瞪着石秋南。
石秋南得逞的朝我眨眨眼，我俩隔空举杯。事情与我所想大有出入，不过有情人终成眷属！功德无量！
艳月高挂，影斜枝头。
宫景之未等宴末就先行离开了。大部分人也渐渐退席了。而今晚最高兴的莫过于碧清了，童颜难得正视自己的感情，两人郎情妾意，立于画廊下，卿卿相谈。
我了却一桩心事，却更惆怅。我非嗜酒之人，今日却觉得辛辣的酒汁异常美味。手持酒壶坐在假山傍水旁，独自酌饮，颇有几分豪女风范。
低吟：
莫许杯深琥珀浓，未成沈醉意先融，疏钟己应晚来风。
瑞脑香消魂梦断，辟寒金小髻鬟松，醒时空对烛花红。
“叶姑娘，似是心事重重。”石秋南清淡地说道，人影已经坐在我对面。
我笑：“今日之事，多亏石公子了。不对，石太子。我师兄嘴笨，我替他向你道谢。”
“举手之劳而已，据闻，近日你与萧世子……不太和睦？”石秋南试探地询问，不过这句话绝对是肯定句。
说到痛心处了，我又笑，“莫非石太子也是闲爱私事的俗人？今日高兴不提他。我倒是觉得你有趣的紧呢。今日的事，你是早有安排？”
“这是萧世子的主意，”石秋南看着我手里的酒壶，直摇头。“其实，我也不确定你师兄的打算，就算他不阻止，我认碧清为义妹，皇上也无言反驳，而以后，就看碧清自己的造化了。只是，没想到童兄也是豁达爽快之人。”
我询问道：“太子不心痛吗？”
他摇头，“若娶了才真是心痛呢，给不了她想要得快乐。她的心思我一直都知道，所以才拜托萧世子，没想到你们刚好回京，也算天从人愿。”
“太子也是重情之人，碧清认识你，是她的福气。”
“拿得起，就要放得下。不是吗？”
我一怔，道：“就这一句最中听，来，干。”说罢，爽快地干尽杯里的酒。
石秋南无奈的笑道：“没想到，叶姑娘是如此豁达之人。”
我尴尬地笑。林澜潼竟然也会有借酒消愁的一天。眼角有些酸涩，我已经变得不像自己了，从那晚开始。
每天都在努力的微笑，努力的让自己就看起来是不在意的。
可在不在意，只有自己知道。
不是不想挽回，不是没有机会挽回。可如果，这是他要得结果呢？我就顺从一回吧。
以前都是他在付出，而我却对他很残忍。
现在的一点点痛根本不及他那时的十分之一。
我还可以忍受。
我总要为他做些什么的。
嘴里的酒越来越苦涩，耳边开始嗡鸣，眼前也开始模糊，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站在湖面上，英姿飒爽，对我微笑。
我朝他伸出手，他却像水纹一样荡漾着渐渐散去，我着急的挥手跟着他跑，蓦，等等我……
童颜焦急地拉着我，甩掉我手里的酒壶。
眼前的人越来越多，有童颜，碧清，石秋南。一个变成二个，又变成三个。
小絮，你醉了。
姐姐，你醉了。
还是赶紧扶叶姑娘回去吧……
我挣扎着，悲痛地近似嚎叫，别拦着我，他叫我潼，他在叫我潼，你们没听到吗？
竹林中烟波茫茫，朦胧中湖面上的人又款款地走近，修长地手指抚过我的面额，温软的温度抚平我心痛的悲凉。
他说，潼，跟我走。
我点点头，笑如骄阳。
他弯腰将我轻轻地抱在怀里，我似乎又闻到了熟悉的青莲香息，异常的温暖舒适。
我说，再也别离开了吧。
他湖蓝色的双瞳清澈的看着我，说，好，再也不分开了。
真的？
是的。
他的身影虚幻如同梦境。
梦中他一遍又一遍的抚摸我的眉头，轻轻地亲吻我的唇。
他说，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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