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涣夜（上）
最近几日，世子府依旧风和日丽，花明柳媚。王城与往日一样热闹繁华，风平浪静。然而却殷殷充斥着阴霾的味道。
皇上没有大肆追究廖沙的来历，但每个人都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他宣我进百朝殿也是别有用意的。无论我的承认与否，都是可以微妙的试探出他想要的结果。天下是他的，没有人比他更擅长用权威掌握人的心理。而他敢这么做，是因为他有萧蓦。他只要让那些大臣心慌就可以了。
羽翼玉楼是个谜一样的组织，没有人知道它在哪里，或者知道它的人都被人下了巫毒，也或者都死了。派出去的隐执士很多，收回的消息却很少。不过在这样一个消息顿塞的时代，隐执士的信息已经是很迅速便捷的了。
没有再见到萧蓦，他做事向来不屑与任何人解释，而他做每件事情，都是有理由的。
我顺从的安居在府上，我想配合他，想帮助他，可我不知道从何做起。丹秋从鬼门关转悠了一趟，占去了我大半的心思。生离都会忧愁伤神，何况死别。所幸，她很平安。
看着丹秋沉沉地睡了，我才端着药壶悄悄地起身退了出来，将房门合上。
出了槐园穿堂过廊，路过亭湖。听到低低的谈话声，仔细看去，假山小泉，朦胧水亭，是童颜和碧清。童颜背对着我远远地站着，碧清颔首含笑，听不清楚在谈什么。
看到我，碧清高兴地走过来，步步莲花，婀娜多姿，往日顽皮的模样退去几分，到多了分女人的妩媚。
“你们继续聊，我将东西还给厨娘再来。”我笑道。心知碧清来寻我，多半是想见童颜的，我怎好意思打扰。
“姐姐，我是来寻你的，刚巧碰见童大哥而已。”碧清脸有些红，妩媚的双眼遮不住浓情款款。
童颜听见这句话脸色有些呆滞，冲我道：“我替你送到膳房。”说罢，径直接过我手里的东西大步走了。
碧清盯着童颜的背影，淡淡地叹口气，见我笑，她才拉着我坐在池水边的石座上，道：“再过几日是我的生辰，我想请姐姐和童大哥一起入宫。”
“他同意了吗？”又一年了啊，一转眼，我来到这里已经一年多了。那个时候碧清还是个顽皮的孩子呢。现在朱唇粉鄂，纯熟不少。
“童大哥说，他随你的意思。”碧清期待地看着我，“姐姐，会去的吧……”
“嗯。”
原以为碧清会很开心，她却皱起眉头望着脚下的池水，幽幽道：“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在皇城的生辰了。”
我一怔，“石公子向皇上提亲了？”
“大概会在我生辰上提亲吧。等过了年，他便回东渡国，再来的时候就是我的婚期了。”
“过年？”我去岵城加上来回路程的耽搁，少说也有五个多月了。还没有到过年的时间吗？这都已经是春天了，即将入夏。
“姐姐不知吗？聂夏国开国日是夏日，过年便是国典，自然在夏季。”黑溜溜的杏眼看着我。
难怪他们称过年不叫春节，原来是国典。估计我面如呆色，碧清好心的解释，“无妨的，姐姐曾失忆不记得而已。去年国典的时候，我躲在马车上跟你们一起去的绝尘谷，你自然不知道了。”
我笑了笑，记得在岵城的时候，自个儿还在俗称的大年夜里特别悲情。以为岵城灾劫，不能赶回来与萧蓦过节，可我现在回来了。
碧清又轻轻地叹了口气，我道：“你决定就这样随石公子了吗？你喜欢他？”以她以前的性格，应该会做出些惊天动地的事情拒婚才对，可她现在似乎很消极。
碧清欲言又止，哀伤的看着我，“总是要嫁的，嫁不到自己喜欢的那个，嫁谁都一样的吧。”
“碧清……”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以前霸道刁蛮，傲气不羁的公主消失了，现在面前的却是被情所困的痴情女子。“最悲哀的人，莫过于等待着爱人来爱自己。如果没有试过就放弃，就算以后你幸福了，心里面也会有遗憾，一辈子的遗憾。”
碧清愣愣地看着我。
“你试过吗？告诉过他，你爱他吗？他说过不爱你吗？”我越说越大声，仿佛也在说服自己，“我想让你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而不是后悔。”
碧清显然因为我的话陷入深思。我知道这样对不住同样悲哀的石秋南，可如果留住爱人的身，留不住爱人的心，才是真正的可悲！
良久，碧清恍然如梦般地抬头看我，道：“姐姐，如果等待的爱人根本看不到自己呢？那才是最可悲的吧。不过，还是谢谢你。”
碧清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
我只想起，奉天的迷蒙秋雨，水榭的氙晔宝地，汪泉湖旁的夜风昼月。
那时，那个气宇沉寂的男人，用慵懒地嗓音对我说，留下来不好吗？他的眉眼很含蓄，声音拖得很长，以至于我每次回忆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微笑。
霁风朗月，春星闪烁。我回神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月光透过树冠倾斜地照在屋檐，洒满整个府邸。云朵淡淡地飘过，偶尔湮没银色的月光。
心血来潮的朝悠然小筑走去，没走多远，脚步却迟迟不再移动。因为，我已经看到他了。
萧萧竹叶，悠绿清丽。这里不是他的悠然小筑，这里也不是我的槐园，这是一片竹海，我第一次见到他的地方。修长的身影屹立在竹林旁，淡青色衣袂淡淡轻扬，仿佛站在缥缈虚幻的轻云中。
他背对着我，星辉月映，洒得他一身银白。分明是没有花香的，我却隐隐闻到了熟悉的檀木和青莲的幽香。
我站在他身后，凝望，迟迟不能移步。
想告诉他，很高兴回来见到你。
想告诉他，几个月没有见，你消瘦多了。
想告诉他，其实，我很想念你。
想告诉他，其实，我已经喜欢你了。
原来，说着容易做起来很难。难很多。
有时候，想念的人就在身边，也会依然觉得想念。好似天空的繁星，抬头看着它，觉得就在眼前，可伸出手去，会发现自己很渺小，而它很遥远。
他站在苍穹下的身影很孤寂，也很遥远。
萧蓦似乎感觉到后面有人，优雅地回转过来，看到是我，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平淡地道：“叶姑娘，还不睡吗？”
他叫我叶姑娘！
我怔怔地看着他，嗓子像堵了石头，看着他冷淡的表情，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咫尺天涯。想笑一笑，却比哭还难受。
一定是太久没见，生疏了。我努力地扯动嘴唇，想缓和气氛，开口却叫道：“打扰世子爷了。”说完我就后悔了，想狠狠地抽自己。
可萧蓦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淡淡地道：“叶姑娘一路辛苦了，这几日很忙，本世子也没有好好招呼姑娘。”
“好说，好说。”我皮笑肉不笑。
他不再说话，转过身躯，留给我最完美的侧脸。我一直贪婪地看着他，从来没有发觉自己的脸皮可以这么厚。想说的话很多，却不知从何说起。
沉默了很久。头顶的云朵缓缓地飘过，银白的月光将两个人的身影拖得很长，却没有相交的痕迹。
忍了又忍，终于走到他身边，开口，“蓦，我回来了。”
他没动，也没看我。
突然觉得两个人这样子很难堪。想赶紧离开，脚却像生了根。
几乎卑微的口气，我又道：“蓦，我们一定要这样子吗？”
他终于侧脸看我，湖蓝的眸子在月光下朦胧了一层雾色，他轻蔑地望着我说：“是的。”
一时间，想落荒而逃，可他看着我，只要他看着我，我就觉得眼里只剩下他了。
他眉鬓挑了挑，冷淡地看着我，“叶姑娘，本世子以前是对你很迷恋，可是现在腻了，没感觉了。我想，本世子还没有卑微到乞讨你施舍的地步。”
我不可置信的眨眨眼，疑惑道：“蓦，你怎么了？”
他唇角勾勒着浅浅地笑，慢慢地转过身去，声音飘缈空透的传过来，他说：“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叶姑娘。”
我满怀希望的回来，回到他的身边，想珍惜，想努力，憧憬过很多次以后的生活，却不知道，还是来不及了。
萧蓦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他本就是文雅的人，说不出狠毒的话语，可越是平静的话，越伤人最深。
我想看看他的眼睛，想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可全身的力气都被剥离了。
他的背影很决绝，青色的衣袍也很决绝，以前，是我留背影给他，现在是他留背景给我。
很多事情已经不一样了，从他叫我叶姑娘开始。
原来，很多事错过了一时，就真的是错过一辈子。
他走了。
我坐在回廊间，凉生半臂。满林的春竹蔓延轻荡，一如碧色海洋。
那一夜，我彻底失眠了。
依稀记得，很久以前，他修长的身影矗立在黑色的苍穹下，朝我伸出白皙的手指，声音磁厚好听，他对我说，一切有我。
可现在，只剩下我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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