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碧落箫声云叶愁,苍苍苔藓路空留
二人在山上互相依偎,直坐到启明星起,身上都沾了寒‘露’,这才回了房内。可未觉休息多久,便听到“啪啪啪”的拍‘门’声和纷‘乱’的叫嚷声。碧落‘迷’‘迷’糊糊地醒来,奇道:“怎么这荒郊野林,突然来了这么多人?不叫人清静。”
她下了‘床’,伸手才‘抽’开‘门’栓,‘门’便被人一脚蹬开,随即便涌进了十来个穿着官兵服饰的人。章清皱着眉,正要上前喝斥,只见后面又进来一个人,‘玉’冠白衫,面容俊俏,一进屋便直奔章清身旁:“阿清,你没事吧,你果然在这里。”
他见到碧落在一旁,又奇道:“碧落,原来你也在此。”
“谦王安好。”碧落福了一福,抱住了氅子,站到了一边。
“你怎么来了?”章清冷眼望着乔桓,一点好气也没有。
“你点了墨信,我便知道你在这里。”乔桓对章清的冷言冷语毫不介意,始终笑眯眯的回答。
“墨信不是支会你……”章清哼了一声。
“你支应谁,不都是一样么?”乔桓和声道,“如今我来了,便同我一起回府吧?”
章清哼了一声,踌躇了片刻,又瞧了一眼碧落,才微微点头道:“碧落需得与我一起,否则我不去。”
“好好好,碧落自然与我们一同回府。”乔桓忙示意手下人先出去。章清对着碧落,似有话要说,可‘欲’言又止,终只是拉了碧落,出了‘门’去。
乔桓带了十多人,一出‘门’便前呼后拥,大呼小叫,又将三人围在中间,又要请三人骑马。章清愈发气闷,叫道:“你叫他们走远些。越远越好,瞧见便心烦。”
“好好,”乔桓对章清有求必应,笑着挥了挥手,吩咐道:“你们到前面,瞧清楚有没有叛军流寇?听章姑娘的吩咐,越远越好。”那十来人急急忙忙朝前面跑去,片刻便不见了身影。
“这里竟还有叛军?”碧落问道。
“豫王吃了败仗被擒回曲靖,可他那几个余党,扈敏和珞如都教逃了。说不定还要犯事。因此万事需得小心。”乔桓对着碧落十分客气。不过几月不见。好似‘性’情大变,和言悦‘色’,真得宛如谦谦君子。
“豫王被捉住了么?”豫王若被擒,他们首脑一去。这战事便算是结束了一大半,碧落心中忽地松了口气。转脸却忽然瞧见一旁那杂草丛中,日光之下,有一条人影,发髻蓬‘乱’,似是颇为潦倒。只有身上的一袭湖蓝衣衫,和半遮半掩的一张‘女’子清丽的脸面,犹在日光中间烁着夺目的鲜‘艳’之‘色’。这‘女’子,正是适才乔桓嘴里逃走的珞如。
碧落吃了一惊。正要张嘴‘欲’呼。可章清却忽然捏了捏她的手,她转过头,见到章清目不斜视,可又微微摇了摇头。碧落立刻晓得章清的意思,又见珞如面上都是尘污。想起她几次放过自己与章清‘性’命。她心中一软,暗中长叹了一声,只装做没看见一般,转过了身去。
章清拉着她,紧走了几步,却将乔桓落在了后面。
可两人才行出了几步,便听见长剑破风声自身后直袭乔桓。可乔桓毕竟自幼习武,耳聪目明,他耳中听到动静,身子未转,便已反手一指弹出,只听“叮”的一声,手指将一旁刺来的剑尖弹开一尺。
碧落转过身来,只见珞如带着五六个人,面带微笑,手提长剑,立在三人面前。碧落怔了一怔,叫道:“珞如,你做什么?怎么还不走?”
珞如又一剑朝乔桓刺来,轻笑道:“若请得了谦王相陪,我便离开。”碧落想起适才乔桓说豫王被擒,珞如又说来请谦王,想必是为救豫王,豁了出去,想截了乔桓,好与皇帝谈条件。
乔桓的随从都在前面,他虽有功夫在身,可一人迎敌这五六人,立刻落了些下风,只有闪避之力,全无还击之功,甚是狼狈。
碧落心中矛盾至极,一时盼着乔桓得胜,一时又盼着珞如能赢,而章清却只是站在一边,冷冷地瞧着山边,两不相帮。
随从听到动静,纷纷从前头赶来。乔桓见己方人多势众,立刻叫随从帮手,十来人对上这五六个人,不出片刻,这五六人便纷纷被擒。乔桓见已经稳‘操’胜券,想起这大半年来,屡次被皇帝训斥,又被拘押在府,连碧落这样的小丫头都曾直斥己非。被章清见多了自己窘迫的样子,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立刻想要好好地表现一番。
他只一人招呼珞如,一条白影在珞如身前身后身左身右,‘交’叉穿‘插’倏进倏退,如猫儿戏鼠一般,一心要将自己的飘洒风姿展现得淋漓尽致。
珞如气力渐减,身法早已不若以前轻灵。乔桓却越攻越紧,珞如气力渐竭,力不从心,乔桓一掌拍出,击中了珞如的后背,她踉跄了几步,才堪堪稳住。碧落不忍再看,左右一打量,悄悄蹲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趁着大家不注意,朝着乔桓一扔,果然又百发百中,正中乔桓的面‘门’。
乔桓莫名其妙被突如其来的一块石头砸中,求荣得辱,心中恼火,怒气一盛,反而要对珞如再补上一掌。这时章清忽地往乔桓身前一拦,冷声道:“你一个须眉男子,对付人家一个弱质‘女’流,算什么英雄?”
乔桓一怔,怕伤了章清,立刻收住了掌风。珞如却乘这当口,轻身掠到了碧落身边,伸手一拉,碧落猝不及防,被她拉到了身边。珞如低声说了一句:“对不住。”却一剑横在了碧落的脖子上。
乔桓见了这情形,反而笑道:“珞如,碧落这丫头屡次得罪我,你杀了她正好,省得我自己动手,回去不好‘交’待。”
珞如淡淡一笑,没理乔桓,只是拉着碧落朝后退了几步。章清瞪了乔桓一眼,叫道:“你们都给我走远些。我们三人的事情,不用你们参活。”
乔桓只当章清发脾气胡闹,正想要好言劝慰章清几句,可章清转过了身,‘抽’出了剑,指着乔瑜叫道:“你们若不走,我便帮着珞如对付你们。”乔桓晓得章清的硬脾气,微微踌躇,苦笑带着随从和捉到的其他人,径自朝前走的远了。
直到乔桓几人不见了身影,章清才转身道:“珞如,你放了碧落,自己走吧。”
“你不要捉我么?”珞如淡笑道。
“我捉你做什么?”章清面‘色’冷然,“我捉了你,谦王便不会来烦我了么?”
“珞如,你对豫王的心意,我们两人都晓得。”碧落也低声说道,“我们三人,都曾是晔香楼的姐妹。如今局势虽变,可我们……我们中间,但凡有一人能顺心如愿也是好的。”
她这话一出,三人竟同时叹了口气。珞如沉默片刻,才笑道:“好,多谢你们,但愿我们皆能如愿。”她将碧落朝章清用力一推,身子一掠,没入了树林间,已然不见了身影。
碧落被她猛然一推,背心吃力,双手不由得一张,一直抱在怀里的薄氅轻飘飘地便飘落了山边。她一时情急,竟然什么都不顾,只纵身一跃,伸手抓住了氅子的一角。可她忘了山边草丛之后便是悬崖,她身子顿时悬了空,直直地朝悬崖下面坠去。
她手里抓着氅子,身子下坠。氅子被风扬起,遮住了她的视线,她眼前一片漆黑,只听到有人高声叫了一声“碧落”,又感觉到氅子好像被什么东西提了一下,好似有人揪住了氅子。可她下坠之势仍是不减,耳边风声嗖嗖而过,挤压着她的身子,让她叫不出口,动弹不得,全身几乎要被压扁了似了。
突然间氅子好像挂住了崖间的某个地方,将她下落之势阻了一阻,可未待她回过神来,又听到“嘶啦啦”的声音,氅子掉落了下来,瞬间将她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她全身痛不可挡,眼睛瞧得四周都是朦朦胧胧,她只当自己小命不保,只晓得苦笑。而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若晓得不过十来日,又要这样丧命,当初在嵚州,又何必强忍着心悸,不敢面对乔瑜。
将子无死,尚复能来?
这曲子便如谶言一般,一次次在她身上应验。
恍惚间她似乎瞧见大氅飘落在眼前,而乔瑜的面容若隐若现。又似乎瞧见乔瑜奔向她。她微笑着,好似又听到他问她:“碧落,我说要以《白云》曲相迎,如今可算爽约?”
她只知道笑自己痴傻,她已然是要死了,怎会还见到远在曲靖城的乔瑜?莫非人将要死前,都要记起自己最牵挂的人么?
原来思念入骨,那人便真的无处不在,无处不可见。
可面前又忽然瞧见哥哥站在面前,怒斥自己:“碧落,你为了那人害了我,为何要来见我了,还要挂念着他?”一旁的爹爹和娘亲也皱起了眉,一副对自己失望伤心的神情。
碧落脑子一痛,眼睛紧紧一闭,竟又见到了乔瑜惊急的脸。碧落将心一横,叫道:“爹,娘,哥哥,若不让我同他再说上几句话,我实在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