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乔瑜的脸‘迷’‘迷’糊糊,辨认不清,碧落大着胆子,伸出手去碰他。可手一伸,却又抓不住眼前的幻影,反而是乔瑜一把搂住了他。
碧落轻笑道:“乔瑜,我要死了,你却又愿意抱着我了。早知如此,生又何欢,死又何哀?”
也只有在这样将死的‘迷’梦中,她才敢再这样肆无忌惮地同他说话,她又笑道:“我真没用,舍不得你留给我的氅子,却要将自己的命都陪上了。”
乔瑜攒着眉望着她,她伸手想‘摸’他紧锁的眉头,却没有力气,只愈来愈觉得身子冰凉,她再不管眼前这人是不是幻像,只是伸手抓住了他,低声道:“乔瑜,我好冷,你再抱我紧些。”
而乔瑜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抱着她,将自己的脸贴在碧落的脸上。
他的脸也一样的冰,未见温热。可是因为是在梦中么?
碧落赖在自己的梦境中,她靠着乔瑜,惘然进入回忆里,诸多前尘往事在心中忽闪而过。过了许久,这才又觉得有些力气,可她再一开口,却先笑道:“江子矜陪我演了那场戏,非要赚两倍的银两。我怕她真会误事,便答应了多给她两万两银子。乔瑜,你可有那么多银子赔她?”
“你既然与人家签了文书,我又怎么能反悔?我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侯爷,也要言而有信,总要凑足了银子去还给人家的。”乔瑜淡淡笑道。
“我早晓得你会这样答我。可如今人人都敬着你,都要听你的,你又怎么还是小小的侯爷?”碧落叹道。她想伸手去‘摸’乔瑜的脸,可又怕他梦中的身影经不起触碰,如那井中月一般,一触即碎。
她犹豫了半晌,放下了手。恍恍惚惚地,又看到乔瑜衣衫上有数道刮痕,手上胳膊上有许多擦伤,便连下巴都有一道擦痕。
“你的伤。哪里来的?”碧落问道,心中却糊涂着,这梦怎么这样‘逼’真,便是这伤口,都似乎同真的一样,莫非是前几日在暮江同豫王‘交’战,乔瑜身上受了伤,因此自己做的梦中也能见到这伤口?
她胡‘乱’伸手‘摸’去,好似抓到了乔瑜的手。这手一贯冰凉,她心中一阵舍不得。忽地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指甲在他的手心狠狠地掐了下去。
乔瑜的掌心被碧落掐破。一个深深的月牙血印正在右手手掌中间,渗出了血。
“疼不疼?”
“不疼。”乔瑜淡笑着。
“原来真是梦……”碧落叹了口气。可乔瑜顿时哑然失笑,他的样子又越来越模糊,仿佛就要随风飘走了一般。她心中着急。一伸手紧紧地揪着乔瑜的袖子:“你别走,莫要离开我,你不要走。”
“我不会走,我陪着你。”乔瑜柔声道。
“好,”碧落心中一松,又调笑道,“你一直陪着我,你不要回曲靖,我不要去嵚州。我也不要嫁给邱绎。我们一起坐着小船,五湖四海‘浪’迹去,可好么?”
乔瑜默然不语,只是又搂了搂碧落,在她面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叹道:“你答应了人家的事情,又怎么能反悔?”
“我晓得你定然不肯。”碧落哀声道,“可如今是在我的梦中,你便事事都由了我,答应一声,哄我开心可好?”
“邱绎那么好,我晓得他那么好。他那么护着我,为我什么都做到了,可我心中却偏偏只惦记你,我真是对不住他……”碧落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说的对,可一可再绝不可三,我既然答应了他,便不能再反悔第三次了。”
乔瑜淡然一笑,仍如从前那般伸手抚着碧落的头发。碧落觉得自己身子轻飘飘的,手脚都已经不受控制,惟有脑子和嘴巴还算利索。她轻声道:“我想必是要快死了,可我还有许多话想要同你说。”
“我一直陪着你,等你好了再同我说。”乔瑜的声音那般温柔,就如此刻盛夏的清风,又清又暖。
“我若死过去了,想必接下来就要去喝孟婆汤过奈何桥了。”碧落心中怅惘,可突然又笑道,“喝便喝了,可就是喝了,我也不会忘了你。八年前,我把什么都忘了,却没忘了你。我才不信一碗孟婆汤能奈我何?”
她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没了气力,只能静默着喘气。却见乔瑜眼眶微红,喉结一上一下,似如鲠在喉。她讶异道:“你怎么了?”
乔瑜望着她,四目‘交’错,他忽地将碧落紧紧拥到了自己的怀里。他的脸紧贴着碧落的脸,片晌,才哑声道:“碧落,我……”
“什么?”
乔瑜摇了摇头,仍是紧紧地拥着碧落,再不说话。
碧落轻声道:“乔瑜,你是想我么?”
许久,乔瑜才嗯了一声。
“珞如同我说,惟有思念至深,才会感叹海阔鱼沉。乔瑜……”碧落低下头,将脸埋在乔瑜怀里,闷声道,“乔瑜,你真的想我么?”
“嗯……”
“便……如同你思念青鸟一般思念我么?”她心怯,可终于问出了口。
乔瑜沉默,半晌才又哂笑:“她与你不同,我不需念,她亦在。可你……”
“我什么?”
“可你……自你别后,从前种种,便如影随身,无一日不在我眼前……”
“乔瑜……”碧落忽地热泪盈眶,可脸上都是笑容。海阔鱼沉,原来真的有思念至深,“可你怎么却不再吹那《白云》曲了?”
“白云,白云……”乔瑜喃喃哂笑,“曲中时而碧空朗朗,我又怎可再以之慰藉父皇?”
乔瑜,在你心中,这碧空与流云,竟终能分庭抗礼了么?碧落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顿时如滚珠般落下:“为何你今时今日,才能如此?”
“生死有时,情爱有时,凡事皆有定期,”乔瑜哂笑道,“我犹疑了一次,便叫你我之间隔了这么许多事情。”
他是后悔那日不曾握紧碧落的手不放,教她一人出了常明候府么?碧落泣声道:“乔瑜,大错特错的明明是我自己。”
“我耗尽运数,只为寻你,却害了那么多人,这天地造化又怎会垂怜我?”
乔瑜紧紧地抱住了她,长叹道:“是我害了你,若不是我,你又怎会遇上这些事情。”
“不干你的事,是我言而无信,”碧落叹息道,“八年前我遇见你之前,自己稀里糊涂,曾答应了邱绎要做她的妻子……燕燕那日便是要刻意说给你听得,她恨我同邱绎在一起,所以便要我不得开心。是她叫常‘玉’烧了西华桃,我却误认了是你做的。”
“我害得你这样苦,便是当成是我烧了,又有何妨?”
“后来我错认了谦王是你,自己心志不坚,又答允了邱绎……”
“你不愿再错过我,便同邱绎立了约,是不是?”乔瑜又亲了亲她的脸颊。
“你怎会晓得,是邱绎告诉你的么?”碧落讶异道。
乔瑜似在微笑颔首,又似摇头叹息;他的脸时近时远,如海市蜃楼般,飘浮不定。碧落叹道:“你一直瞒着我,原来你常明侯也会耍诈……”
碧落的声音已是十分的黯然无力:“爹爹杀了邱伯伯,我对不住他们邱家太多。他待我那样好,我几次反悔,他都不曾怪我,始终这样诚心待我。若这次再……我便再也无颜面对他,等下更无颜面去见邱伯伯了。”
“我从前觉得章清可怜,可我眼下宁可我头发全白了,便是明日便要嫁给了邱绎,可我至少也曾是同你一起,共过白首……”碧落只觉得眼前乔瑜愈来愈模糊,自己的声音愈来愈轻,轻得便连她自己也听不清,浑身的力气都离自己而去……
便是这样,接下来该独自去过那奈何桥么?
可她还未起身,却忽觉有一片柔软压了下来,压住了她的‘唇’,细细柔柔地碾压爱怜。是乔瑜么?
她瞧不见,不能想,只有无尽的沉醉与眷恋,只听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一声大过一声,身子也好似轻飘飘地,飘了起来。飘到了西华桃下,如草如茵,桃‘花’正‘艳’,她和乔瑜坐在桃枝上,依偎着轻笑,伸手去接那纷纷落下的‘花’瓣。
突然天地一片寂寞,她随着清风飘飘‘荡’‘荡’,再感觉不到乔瑜,可又听到乔瑜的声音四面八方传来:“你从前说同我说,若是命运不济,便逆天改命便是了。你可晓得,顺天从命,留点遗憾也不见得是坏事……”
“是,天之道,勇于敢则杀。天既所恶,我又怎可再一意孤行?”碧落淡笑着,“何况从来万事,我皆听你常明侯吩咐。”
人间万般哀苦事,不过生离与死别。
可与你能相识一场,已经叫人不悔此生了。更遑论此刻又听到那《白云》曲起,而如今又听到了,这曲里长相思长相忆之情。有这《白云》相伴,这黄泉路也不似走得有多苦。
只是眼前为何没有奈何桥,为何没有孟婆?为何这路上一片漆黑冷冷清清?碧落孤身走了这么许久的路,为何仍瞧不见一点点东西?她愈发丧气,停下脚步,对着无尽黑暗大声呼叫:“爹,娘,哥哥,你们生了我气?再不肯见我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