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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鱼跃问,“你既是去了,为什么我没见你?”
“我也纳闷啊,我就在上了二楼右手方向的最后一间。”
她脑子都乱了,同福客栈是方形的格局,所以上楼后向左还是向右,方向不同,房号也不同。向左第一间是天字号房,最后一间是地字号房,向右第一间是玄字号房,最后一间是黄字号房。
“你当时不是这么说的。”
蚩尤摸了摸下巴,想不起来了,“是么,你确定我没跟你说清楚是右手最后一间?那也不对啊,难道同福楼的伙计没给你领路?”
伙计只当她是普通来订厢房的客人,她说最后一间,那人领着她去了没人使用的空厢房,左手最后一间,也满足她的要求。
蚩尤念道,“你也真是的,亏你还是皇上,做事怎么这么马虎,还怎么做天下人的表率。你上了二楼就该发现有左右之分,我不是说我是订了房的么,你就该问哪一间厢房是被人预定的。再说了,我这样守时的人,你坐了一会儿不见我,那就该想想是不是弄错了。”
她算是受教了,干笑了几声,自嘲道,“原来还是我自己错了。”
他说偷人秘方不光彩,要她低调,难道她还直接问店小二,台秀楼的老板跟你们订一间房,是哪一间。何况她又哪里想得到接下来的事会那么戏剧。
若没她没跟端木惟真……,搞错了房间也不过是普通的小事。
糕点难吃,就当蚩尤真是暂时性味蕾失调,叫她等了几个时辰没见到人,那就改日再约,哪怕是蚩尤故意的放鸽子,她也就当他是一时无聊透顶引发的恶作剧。顶多下一次再见时骂他狗血淋头。却也不会记恨。
她现在追究的是这些小事的背后是不是他一手促成。
蚩尤道,“你还是不信我?要我指天发誓么,我要是说了半句假话,就让我……”他还真是竖起手指,要发毒誓一样。
屠鱼跃无精打采,垂头丧气,“算了算了。”
蚩尤放下手来,她不是不聪明,只是最大的优点也是她最大的缺点,她若是把一个人当掏心掏肺的朋友。就算是怀疑了,也会努力的相信那人没有骗她。
蚩尤意味深长,“你就是太能忍耐了。”他笑问。“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你遇见了端木惟真,后来呢?他欺负你了?如果是,虽说我这区区草民明着不能帮你出头,但夜里偷鸡摸狗潜入他府里。偷光他的俸禄地契,或者在他官袍上剪个大洞还是可以的。”
她有气无力道,“我现在没心思跟你说笑。”她坐回椅子上,长吁短叹,脑袋朝着桌面重重一搁,桌角堆起的奏章受了震动。像是神龙摆尾晃了一下,坍了下来,把她脑袋给埋起来了。
蚩尤毫不顾忌的放声大笑。把她的苦恼当有趣。来宝进殿内通传道,“皇上,丞相求见。”
屠鱼跃这才抬头,“传。”她把散乱的奏折整理好。
端木鹤延走了进来,经过蚩尤身边时。有意无意的扫了他的面容。他对这个人的印象倒颇深,倒不是因他有功却不愿受封甘愿混迹于市井。屠鱼跃赏赐了他令牌,能让他一届平民自由进出,而是因为他的容貌实在……
蚩尤道,“皇上有政事要和丞相商谈,那么草民就先告退了。”
屠鱼跃点头。
“丞相有何事?”她朝来宝道,“搬张椅子来给丞相坐吧。”
“多谢皇上。”端木鹤延拿出折子,交由来宝呈上,屠鱼跃疑惑是什么事早朝时不报,要特意入宫走这么一回。屠鱼跃打开折子,竟是端木鹤延要告老辞官。
“怎么这么突然。朕看丞相的身子骨还很硬朗,不需要辞官呀。”
端木鹤延笑道,“微臣也快六十五了,虽是曾经决心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年岁大了力不从心,不想服老都不行。是该退位让贤,让能者居之了。”
她好话道,“丞相劳苦功高,朕心里是清楚的。丞相虽是没有说,但这几年若不是丞相在背后支持,就凭着朝廷那些阳奉阴违的家伙,只怕朕颁布的政令也没办法那么顺利的实行。”
“皇上实在是太抬举微臣了,能有今日,完全是皇上靠一己之力扭转乾坤。微臣早知皇上并非池中之物,既是已经是龙投大海,虎奔高山。大展拳脚之际,实在不需要太多固执己见的老臣子碍手碍脚。”
“朕没有这样想过。”他不会以为是她有意要对付端木家,就想先辞官换她手下留情吧。“朕跟丞相相识在朕未登基之前,虽说丞相是深不可测,朕自认是看不透你,但朕没有猜疑过你。”
虽是不少人都觉得这几年她是在有意的慢慢的在拔除掉端木家的羽翼,但投靠在端木家底下的人是什么德行,端木鹤延应该也清楚,她只是把生了虫的叶子给摘掉,以防止整株菜连菜心都被蛀坏。
并不是在针对端木家。
端木鹤延徐徐道,“人生不过百岁,微臣都已经快六十五了,已经是一条腿踏进棺材的人了,还有多少年能活呢,只想在剩下的这几年过些悠闲的日子。之前迟迟不退,是担心勿离他们年纪尚轻,一门荣辱的担子对他们而言过于沉重,但既然如今是皇上继位,天下太平,而皇上也有言在先愿意眷顾我端木家,微臣信皇上一言九鼎,也就不必再有顾虑了。”
他这是在夸她呢,还是在提醒她,当初答应过会允端木家一门荣华。
她做最后的挽留,“你真的决定了?或者朕把折子退还给你,你回去再考虑考虑?”
端木鹤延摇头,“还请皇上明日当着文武大臣的面允臣辞官。”
屠鱼跃笑道,“你这不是要朕做黑脸么。”
百官到时会怎么想,他们是绝不会信那霸占着丞相的位置几十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端木鹤延会主动请辞,除非丞相是老糊涂了,可偏偏包括她在内的多有人都知道,端木鹤延还精明得很,百官只会猜测端木鹤延是不是借此来试探屠鱼跃的反应。
而她若是许了端木鹤延辞官,那些人又会怎么想。
会想着她终于忍不住动手,把端木鹤延这枚眼中钉给拔掉了。
“皇上做一次黑脸,就可以收获那样多的好处,何乐而不为呢。端木鹤延是百姓口中妨碍社稷的奸臣,皇上准了微臣辞官,百姓定会称颂皇上是亲贤臣远小人的明君。科举将至,也算是激励了那些有志之士来报考。”
“朕许诺过会保端木家的权势富贵,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都是有本事能接下你位置的人,所以即便是你辞官了,丞相一职的人选,也会从里面挑选。”
所以说就算她允了端木鹤延辞官,但丞相还是姓端木的,这有差么。
“至少会给那些一心二用,既向皇上俯首称臣,又想从端木家捞得好处的人提个醒,皇上才是他们主子。只要皇上想,随时能把给他们的官职收回去。”
屠鱼跃讶异道,“你是当真不怕朕把端木家的人脉都清除了?”
那些投靠端木家的人真有可能真会因为害怕,弃端木家离去。人脉对他们而言就是一重保障吧,他现在要把这重保障撤去么?端木鹤延真这么信她?
还是因为他要退居幕后,新旧交替,他想借着机会把人脉重新梳理了,再一次确认谁是雪中送炭,谁是落井下石,好明确哪些人能继续为之所用?
高人行事,往往总不是那么容易能猜的。
屠鱼跃问,“你是推举吏部尚书接任你的位置吧?”
“端木家从来只以能力分高下,不以长幼传家业。其实就算是要惟真接任也不为不可。”
屠鱼跃叹气,他都要辞官了,还在试探她的想法,看两个孙儿,谁继承他的位置会让端木家更有利。其实他心里应该是有清晰的人选的吧。
“朕虽未必能做到慧眼识英雄,但也希望能不拘一格的提拔人才,只要有本事,即便是贩夫走卒都可以做官。”
端木鹤延笑眯眯的,眼角的皱眉浮起,“皇上有这样的想法,那是百姓之福,社稷之福。”
屠鱼跃又接着道,“不论那个曾经与朕有交情也好,有旧仇也好,朕都希望能做到公平公正,不偏私。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都是人才,朕分不出优劣。”她认真道,“朕问丞相一句,你觉得你两个孙儿,谁更胜任丞相的位置?”
端木惟真性情多少有些偏冷,不似端木勿离得了端木鹤延的真传,圆滑得像是泥鳅,丞相不单是要帮她分忧国家大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何跟底下的下属搞好关系,使其心甘情愿为她这个皇帝做事也很重要。
而这方面,端木勿离是比端木惟真要强的。
端木鹤延笑道,“若是要论手腕,勿离要比惟真好些。微臣曾问皇上要不要学下棋,皇上可还记得?”
屠鱼跃笑道,“怎么会忘呢,朕没天分,倒是错过了一次拜得名师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