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张滦已经有明确的安排,更重要的是,确实出了人命大事。迎‘春’虽然忐忑不安,也再不可能阻止这些不速之客进入芳园了。
看着跟到司棋等丫鬟身后的几个“护卫”,迎‘春’在心底苦笑——这是保护还是监视?
可事已至此,迎‘春’也只能勉力镇定,一边伸出手去,继续拉住了熙凤的袖子。虽熙凤一脸镇定、自信,乃至于骄傲,迎‘春’却能凭着这些年的接触肯定,熙凤的心中,也必然十分的忐忑不安。
“贾姑娘不用担心,这事儿想来与你又没什么关系。你一个姑娘家,便是丫鬟与人有‘私’了,只怕也是看不出来的。”
迎‘春’正苦恼间,一个略有些轻佻的声音却是传来安慰之言。
而会这么轻佻的,在场的人中自然只有向礼菡。迎‘春’只能当做没听见,还是向礼荆从前面回过头来斥了一声,“常乐!”
向礼菡撇撇嘴,不再说话。
进入园中,迎‘春’很快就发现,除了那些原本应该在却没在今天出现的,芳园里剩下的“员工”已经都出来了,站在预留巡视的道路两边,一个个躬身‘侍’立,噤若寒蝉。
迎‘春’心里暗暗无奈。
这张滦张清源也不过是个少年。之前太子遇刺,说是他一人独杀了三四个‘蒙’古刺客,不管怎么听都是夸大之言。世人却似乎竟都信了,一个个都当他是战神转世……
还不曾感慨完,一个穿着浅红‘色’衣衫的‘女’子忽地从一个岔道一路跑来,跑到张滦身前,便“噗通”一声跪下了,磕头不止,泣道,“请大人为民‘女’的姐姐做主!”
张滦倒是一愣,问,“你是何人?”
那‘女’子哭道。“小‘女’子吴秋佩,小‘女’子的姐姐死得好惨!”
一边说,这‘女’子一边抬起头来,‘露’出了纤柔秀丽的五官。她不过十四五岁,但风姿已足。未施脂粉,额头扣得通红,眼睛也是红的。正有一滴滴的眼泪落下,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张滦面‘色’不动。道,“原来是苦主。倒是可以先听你说说——你说吧。”
迎‘春’心里一跳——哪里有不看现场,就先听一面之词的?莫非,这张滦也是个好‘色’之人?这个吴秋佩,本当她是个老实的,但看现在这模样……
可她也不及阻止了。
吴秋佩早已经边哭边说,“民‘女’的姐姐叫做‘春’灵,原也是书香人家出生,识得几个字。听说芳园要招识文断字的‘女’子,心想着贴补家用。便都来了。谁知前几个月,贾家的琏二爷也领了人到旁边的庄子里做事,时不时也来芳园散心。一来二去的,便看中了姐姐,说要纳她做二房。姐姐原本不愿。可琏二爷告诉姐姐说,若不从他,一家人都别想得了好……姐姐害怕,只得应了。琏二爷又说要等些时候才能纳她进‘门’,让她先在芳园里等着。本来过了这两个月不见消息,姐姐还当事情已经完了,谁知今日里琏二‘奶’‘奶’过来,不由分说就抓了我姐姐一通嘴巴,又命杖责……没打两杖,外面就来了人。民‘女’还当姐姐能逃了一死,谁知琏二‘奶’‘奶’才出去,姐姐身下就流了血,有嬷嬷说这是小月了。姐姐说,即已遭见弃,又丢了腹中骨‘肉’,再活不得了,竟抢过把剪子来自了尽。”
张滦等人都看向熙凤。
熙凤却是一脸惊诧,怒道,“我看她与人有‘私’,已非完璧之身,故此才严加责问,谁知这贱人大胆,怎么竟敢攀扯到二爷身上!”
秋佩哭道,“琏二‘奶’‘奶’何必欺人!姐姐心知对不住你,哪敢往你面前去!是你特意来找我姐姐麻烦,才会一来就找人叫了她去!”
向礼菡在一边看着秋佩那娇柔的面貌,感叹道,“真是可怜,若她姐姐也有这番姿‘色’,倒不怪那琏二动心,‘奶’‘奶’吃醋了。”
看来,他是已经信了。
熙凤的脸‘色’变得很不好,可她这时候不管说什么,都很难改变别人的看法。
她是个不能容人的,这在京城中其实也颇为有名。尤其是贾琏因叆叇之事受了封赏、王子腾又立了功之后,更是如此。
更何况,放在大家族中,主母的这种行为从来都不算什么稀奇事。
倒也很难怨人轻信。
可至少张滦不这么想。因为他至少能肯定几件事——
第一,虽然贾赦会有那种强迫之举,但贾琏不会。贾琏固然风流,但也自恃风流。男‘女’之事上,素来要一个你情我愿。更何况还是贾母严厉告诫了他,他又想要做一番事业的时候?
第二,这个秋佩……
虽曾在袭人身上看走了眼,但也正因为袭人的真面目,让张滦不至于再度轻信,轻率的认为‘女’孩儿都是好的。怀着一份警惕之心,以他的悟‘性’,就不至于被轻易‘迷’‘惑’。
如今,不过和黛‘玉’稍比一比就知道了。
黛‘玉’何等风姿才华?真心悲恸痛哭之时,也留不下什么风度。更留不下那么流畅的叙述能力。
这个呢?
她的耳上带着银丁香,手腕上有银镯隐隐‘露’出。发式‘精’巧,抹了头油,还‘插’着流行样式的珠‘花’,可见是个爱美之人。
可这样的爱美之人,却不施半点脂粉,为何?
哭起来不碍口舌,偏还显得楚楚可怜。
不过这些事也能想得到就是了。
就算真的杖毙了自家的奴婢,若是处理得不好被翻出来,都可能影响到主家。何况还是迫死了一个良家‘女’子?
虽然看出了不对,张滦倒没立刻将这些细节一一说出,只是叹息道,“可怜。只是,即你这么说,我倒也有几个问题要问你。第一,按你之前所说,贾琏已经两个月没传来消息了?”
秋佩忙道,“是。”
张滦皱起眉,“你觉得,既然贾琏都已经弃了你姐姐,又是谁非要和你姐妹两个作对,将消息透给贾琏的夫人?既然她都已经被弃了,他夫人又何必要与你们为难?”
秋佩哭道,“是姐姐发现自己有了身子,无可奈何,故此设法传信给琏二爷告诉他此事。想得个准信。谁知道……谁知道信却传到了琏二‘奶’‘奶’手上。”
张滦一直都在关注熙凤。
他注意到,听见这话,熙凤明显的愣了一下。
没错,熙凤固然狠毒,但还不至于对丈夫已经见弃的‘女’子追杀到底。因为那样做反而会让贾琏想起被忘记的‘女’人来。
她要是真的得到的是那样的信,最可能做的,是派人灌一碗落胎‘药’下去。
所以,她得到的信,肯定不是那么说的。
——这会儿,她也明白自己是被设计了吧?
可惜,先前说了那样的话,如今却是不好反口,进退两难了。
张滦叹息一声,又道,“我还说有小人作祟。也罢了,你又说你姐姐是用剪子自尽的。我倒问你,为何她能在身边抢得到剪子?”
秋佩看了张滦一眼,边哭边答道,“之前,琏二‘奶’‘奶’恐吓二姐姐,说要毁了她的容。是以才有嬷嬷拿了剪子在一边……原是园子里修剪‘花’枝用的。后来见姐姐身下流血,大家都吓坏了……”
张滦摇头道,“竟如此狠毒?她恐吓你姐姐什么?”
秋佩道,“她恐吓姐姐,说是不许她日后再找人传信到贾府,否则就毁了她的容。”
张滦‘露’出悲悯之‘色’,道,“又打嘴巴,又要杖责,还要那般恐吓……你说的可都是实情?将来可是要一一告诉顺天府的。”
秋佩哭道,“民‘女’句句属实,不敢有假!”
旁边的迎‘春’忍了又忍,就要说话。
张滦却已经先扬声问道,“岩杉,你问问,之前这贾夫人让杖责多少?”
岩杉的声音远远回应,“禀大人,在下已经问过,贾夫人让嬷嬷执杖,杖责二十,不许留情!”
张滦摇头,“那可真是奇怪了。贾夫人下令对一个怀胎二月有余的孕‘妇’杖责二十,分明是杖杀之令。便不杖杀,一顿板子下去,也没听说过这样还能保住孩子的。照这种说法,贾夫人至少是敢明目张胆杖落丈夫外室的孩子了。既如此,还恐吓她做什么?”
这次,秋佩明显愣了愣,脸‘色’瞬间苍白。
之前看着,这少年明明应该已经相信了她的说辞啊!
用悲怜的眼神看着秋佩的向礼菡也愣了愣,不过他就没有那么好心了,怒道,“这贱婢竟敢骗人!”
“没,没有……”秋佩终于慌‘乱’了,忙道,“姐姐不好意思当众说她有身子的事,琏二‘奶’‘奶’可能也不知道姐姐有了身子,许是,许是传信的人不曾说身子的事……”
迎‘春’这会儿不吭声了,可熙凤再次‘欲’言又止。又再次被迎‘春’狠狠一拉。
虽有人看到了这样的小动作,可看到的人,都没吭声。
“长松,分个人押住这‘女’子吧。”张滦叹息一声,“看来这一面之词也不能立刻信了。”
张滦问话时始终不吭声的向礼荆一笑,“倒不料清源你还有断案之才!自然是没有问题。”
一边又伸手招了个人过来,不客气的将依然跪在地上的秋佩反手一压,拎了起来。
向礼荆的脸上没有半点怜悯之‘色’,始终平和。见了这一幕,只是转头对张滦道,“这件事,清源你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滦还不曾开口,迎‘春’忽然一拉熙凤,自己上前‘插’口道,“小‘女’子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