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腥热的血气,左右侍女端着盆子里的血水下去,只留下赵启元和夏雁然相互依偎。
孩子顺利生下来,赵启元却一眼也没看那孩子,只有夏雁然一刻不停看着襁褓里的婴儿,用苍白的手轻轻碰他,“阿元……你快看,他是不是在对我笑……”
赵启元没有说话,夏雁然又将孩子抱到他跟前,“阿元……抱抱他好不好?”
他这才僵硬地接过孩子,面上冷冷的没有表情。
夏雁然靠在床边,蓬乱的头发显得她越发虚弱,她看着赵启元不断流泪,“……我知道,我对不起你……阿元,对不起……”
“但是求你爱他好不好,他是我们的孩子……我死了以后,求你好好待他……”
赵启元不答应,也不动,他看着怀中的孩子,甚至带了一丝厌恶。
她在赵启元和孩子之间选择了孩子,夏雁然知道,赵启元将会多么讨厌这个孩子,她忽然觉得悲哀至极,她从小得不到父亲的爱,最后竟连自己的孩子也得不到。
屋子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夏雁然无奈闭上眼,不再提关于孩子的事情,只道:“阿元,扶我起来吧……我想出去透透气,你陪我出去看看……”
赵启元这才丢下孩子,轻轻抱起她走到帐外。
头顶是墨蓝的黑夜,一直肆虐不停的风沙已经停了,辽阔无际的大漠连着天空,星海茫茫,无穷无尽。
看着夜空,夏雁然觉得内心无比平静,“我从前一直觉得中原好,原来大漠的星星也这么好看。”
她一点点抓住赵启元的手,“你知道吗……阿元,我一直以为王府上的天……和江湖上的天是不一样的,中原的天和塞外的天也是不一样的……”
“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其实它们都一样。”
她把头紧紧靠在赵启元身上,“不一样的,应该是人。”
“可是我见过的人太少了,我一直以为自己世上最聪明的人,那些被束在闺阁里的女人都不能和我比,她们只能像娇花一样被锁在深宅大院里,而我……比男人还厉害。”
“我是不是……错了?”
夏雁然喃喃道。
赵启元吻了吻她的头发,“你没有,你很厉害……一直都很厉害。”
“我从前一直以为你傻,现在看来,最傻的人应该是我。”夏雁然笑起来,“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觉得自己比男人还厉害的吗?”
“其实只是小时候,我见到一个被人贩子欺负的小孩儿,他明明长得那么高那么大,却还是被几个老女人欺负,我就替他赶跑了她们……”
“那个傻子还追了我好几条街,问我是谁……我当时觉得他那么傻,便不想理会他,丢下他走了……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我觉得我比男人还厉害……”
“是不是很好笑……”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赵启元听着听着,睁大双眼。
待他低下头,夏雁然抓着他手已然慢慢松开,闭上了眼睛。
“雁然……那个傻子……就是我啊……”
赵启元埋下头,咆哮般痛哭起来。
所以他才从大夏一路找到中原,花尽一生力气,只为找到她。
可为什么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呢?
“雁儿!雁儿!”
江雪寒姗姗来迟,听说夏雁然难产,急得一刻不停地赶回,不想还是没能见到夏雁然最后一面。
看到夏雁然的尸体,江雪寒呆了一瞬,那种在江彦休死后剜心般的痛再一次袭来。
她一直将夏雁然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雁儿那么乖,那么听话,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雁儿……”
江雪寒发了疯似地大叫,“是那些中原人害死你的!是他们害死你的!”
“娘这就去给你报仇!娘去给你报仇……把他们统统都杀了陪你……杀了陪你哈哈哈……”
她扯下瞎眼上的黑布,提着剑冲出了营帐。
马蹄呼啸的声音一直震到江灵犀耳边,她撑着虚弱的身体走出来,看到江雪寒带人冲向棠溪城,心道不好,想赶去告诉赵启元,却在沙地里绊了一跤。
江灵犀起身,无意间摸到自己的一绺头发,竟发现是白的。
又抓了一把,还是白的,她慌忙把所有头发解下来看,这才看到自己满头长发都变得雪白,不禁愣在原地。
原来散尽内功,失了半条命,会变成这样……
有好些人从她跟前跑过去,面露惊恐地看向她,江灵犀没有理会她们,匆匆赶去寻赵启元,“赵启元,江雪寒带着人去攻城了!你快去阻止她……”
她跑到营帐前,却看见赵启元抱着夏雁然的尸体,披头散发地走来走去。
“赵启元!赵启元!”
无论江灵犀怎么喊,他都不答应,仿佛失了魂魄。
江雪寒几乎带走所有人马,江灵犀痛心疾首地看了赵启元一眼,抓过马匹跟在队伍最后,飞速驰往棠溪城。
夜幕下烽火熊熊燃烧,黑压压的兵马汹涌奔来,宛如一头红眼巨兽,对棠溪城张开血淋淋的獠牙。
“放箭。”
明玄下令,手中弓箭镇定地放矢。
城头上仅有的几百个守兵与他并肩而立,闻玉站在末尾最高的城楼上,将一旁的箭矢包好油火,瞄准目标射下。
铺在沙沟里数百米长的干柴垛被点燃,火势瞬间连成一片,阻断军队前进的道路。
沙漠气候干燥,火势猛起来能拖延不少时间,守兵们快而准地瞄向目标,尽量在火沟消失前杀最多的人。
城门中央的两名守卫击起战鼓,声音密密麻麻犹如暴雨,营造出一种城中人手充足的假象。
闻玉一连架起三支箭矢,想了想又放下一支。
然而即便如此,身边的箭矢也很快用完,她背着空空如也的箭筒,额上汗如雨下。
空中忽地刮起风沙,几名守卫被迷了眼睛,城下有飞箭射上来,将几人射中掉下去,明玄没有看他们,身边的守卫也没有看死去的同伴,只顾拉满弓箭,视死如归。
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火沟逐渐熄灭下去,奔涌的战马齐齐越过火沟,狰狞嘶鸣。
最后一个击鼓的守卫也被射死在城墙上,明玄伸手想取箭矢,什么也没摸到。
他丢下弓箭抬起头,天已大亮。
“吁——”
一队人马停在城门前,江雪寒遥遥扫了一眼闻玉和明玄,冷冷地下令,“攻城门!”
闻玉侧目,城楼上除了她和明玄,已经空无一人,她忽然飞身跃下高台,落定在牛皮大鼓前,拿起鼓槌一下一下、用力地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