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几个人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锦竹,特别是男人,暧昧而轻视。
这时,麦穗适时轻描淡写插话:“夫人,要不我们玩大点?沈谦一直惯着我,一次不输个两三万,他都不舒畅。”她举了举手里的百元钞票,“你看,我这里也没有零钱,一把玩一百,方便些。”
一旁的沈谦抿唇笑了笑。
大舅妈瞬间转移了注意力。她偷偷往丈夫的方向看了眼,又侧头问田二的二舅妈:“来大的,来不来?”
二舅妈垮着眉毛,把牌一推,离了座位:“我身上没带钱。”
一旁的田二见状,接了他二舅妈的位置,“我来接。”
麦穗接过沈谦端来的茶杯,抿了一口。
田二上来后,锦竹的表情变得不大高兴,倒是麦穗,脸上一直挂着笑意。
牌桌上,一时间暗涌四起。
几把下来,大舅妈赢了一万多,脸笑得跟朵菊花一样灿烂。这几把基本都是麦穗点的炮,只是她面不改色,仍旧淡淡地笑着。
麦穗故意说:“看来今天夫人的手气不错啊。”
大舅妈摆摆手:“哪里哪里,狗屎运气。”
又过了十来分钟,锦竹开始胡牌,并且每次都是大舅妈放炮。一来二去,她赢的基本都给放出去了。
除了大舅妈,另外三个人都心照不宣。
打到最后,锦竹一人赢了。大舅妈输得面红耳赤,把牌重重一推,阴阳怪气:“不来了!”
麦穗转过头看着沈谦,“输了你两万。”
他根本不在乎:“没事,两百万都行。”
田二的大舅从那边走过来,听说自家老婆输了近三万多,脸都气绿了。
等到算账的时候,大舅妈木着脸,“我没那么多钱。”
田二说:“舅妈差我那点,我就不要了。”
锦竹也撩撩头发,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那这样,我也不要了吧。一点钱罢了,玩得尽兴就好。”
“……”
大舅妈借口去厕所,离开牌桌的时候脸色简直不能看。
下午吃烤羊肉时,沈谦只舀了一碗羊杂汤。麦穗双腿盘在毛毡上,拿小刀把肉片下来,整整齐齐地码在盘子里,给他端过去。
“我喝汤就行了。”
麦穗挨着他坐下,把羊肉往嘴里塞,“锦竹一直在偷看我。”
“她没有恶意。”
她看向他,边吃边问:“她对你有意思?”
沈谦摇头。她便不问了。
还未到春分,天黑得早。麦穗吃完羊肉,将盘子放到一边后起身,“我嗓子有点疼,去车里拿药。”
沈谦拉住她:“我去吧。”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点头:“在我的包里,里面没多少东西。”
临走前,沈谦对她说:“以后别抽烟了,我都戒了。”
麦穗转过头去,苦笑了一下。
待沈谦走后,穿着红色大衣的锦竹从远处走过来在她面前坐下。“今下午的事,谢谢你。”
“没事,给她一点教训而已。”麦穗的手有点冰,这次的寒流似乎来得迅猛。她将手放到一边的烤火炉旁,听到锦竹细细柔柔的声音,“我没想到,你就是他的青梅竹马。”
麦穗看着自己那双长满茧子的手,“我和他……很复杂。”
锦竹说:“他这几年一直在等你。”
“我知道,他是个死心眼。”
“你们之间……只要还有爱,还是可以的。虽然有很多东西可能不会被这个社会所接受,就像我以前的职业一样。”锦竹自嘲地笑笑,给她倒了一杯清茶:“我以前也想过要抗拒生活,可是出来后才知道,根本身不由己。”
麦穗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
锦竹看了她一眼,“很难得会有这么死心眼儿的男人了。”
正当她出神之刻,沈谦带着一股戾气从门外走进来,同时手里攥着一张照片。
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麦穗表现得很平静。
坐在她旁边的锦竹被来势汹汹的沈谦给吓了一跳,当即便找借口离开了。没多会儿,沈谦就走到她面前,牙根咬紧,“跟我出去一下。”
麦穗平静地拿了一旁的大衣穿上,跟着他出了门。
田二和一众亲戚没注意到这里的情况,仍旧喝酒吃肉。
——
外面寒风阵阵,沈谦的车停在斜坡公路之下,黑沉沉地,和身后的树林相得益彰。
麦穗抱着双臂,别过脸去。
“这几年,我没回过孙家,一直都在找他。”
“什么时候的事?”沈谦高大的身躯晃了两下。
难怪,她全国各地地跑,难怪去了西藏、云南、贵州……
“他还不到两岁的时候。”麦穗盯着路灯下的小石子,仿佛入了神,“很相似的历史对吧?我被拐,我的儿子也被拐。”
这话入了耳,沈谦将一只手撑在车上,以防晃动的身体跌倒在地。
“他怎么丢的?”
“儿子过两岁生日的前一个星期,我从孙家搬了出去,用孙清源给我的那笔钱买了栋小公寓。公寓附近有一个小型公园。那时,我带他在公园玩儿,后来孙清源的女儿来了,说是带他去买玩具。”她揪着衣角,声音艰难而干涩,“我就走开了一小会儿,他就不见了……”
沈谦红着眼睛,“孙清源的女儿……你的妹妹?”
她撇开头:“同父异母的。”
“是不是她指使人做的?”
“不清楚,我问过她,她只说是她在玩具店里付钱时,孩子不在的。”
“报警了吗?”
“早就立案了。”
周围冷风阵阵,远处镇上几盏微弱的灯光显得格外孤立。
沈谦弓着腰,痛苦至极。片刻后,他打开车门,坐进去。车内的灯将他的俊脸照得模糊不清,他将手放在方向盘上,形容竟然一瞬间憔悴了不少。
静默了一会儿,他动作颤抖地从衣服里掏出手机,解锁,翻通讯录。
“是我……你在最快的时间里联系一下合作过的网站,让他们放一则寻人启事,具体内容我马上发过来。酬金五百万。”
麦穗衣着单薄地站在车外,忽然抬头望天,心境又老了几分。
车里的沈谦在交待完事情后,将一直拿在手里的那张照片看了又看。
孩子年龄小,五官还没怎么长开来。鼻子和嘴巴都小小的,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仿若天上最亮的那颗星。他的左脸颊上有一颗淡淡的痣,模样乖巧,笑意盈盈。
这是他的儿子啊。
想起麦穗的身世,沈谦痛苦地揪着自己的短发,困兽般地低鸣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向车窗外,麦穗已经不在原地。
沈谦借着楼上的光,看清楚她坐在厨房旁边的一棵梧桐树下。在她的旁边,一只肥短的土狗蜷缩着。
寒潮带来的冷气从她的嘴巴里吐出来,她摸了摸口袋,似乎在寻找什么。
这几年,他都干了什么?
金钱?权力?
他丢了最重要的东西。
——
麦穗在半夜十一点的时候回到住的地方,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后来断断续续地在奇怪的梦和现实中不断徘徊,醒来时,外面已经大亮。
锦竹敲响她的门,“出来吃早饭吧。”
她将那头长发简单地扎起,应了声,“马上。”
来到吃饭的地方,已经只剩田二和锦竹两人,其他的亲戚昨晚就离开回各自家了。麦穗问:“沈谦呢?”
“在车里呢。”锦竹将泛着白气的粥递给她,“你们吵架了?”
麦穗摇头。看来他是在车里待了一夜。
田二到现在都没弄清这其中的渊源,只好闷声不响地喝自己的稀饭。
“我去叫他上来吃饭吧。”锦竹放下筷子,主动起身。
“不用了,还是我去吧。”
这时田二幽幽开口:“别个两口子的事情,你掺和啥子?”
锦竹冷冷一笑,“关你屁事。”
麦穗头疼得紧,没多逗留,朝两人打了招呼便离开座位,往楼下的停车位走去。
早晨的露很重,车窗一片模糊。她站在外面,弯下腰,用手将水雾擦干。沈谦倚在后座上,许是腿太长的缘故,他的姿势格外委屈。
她敲了敲车窗,他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麦穗试着开了车门,没想到竟然打开了。她弯腰坐进去,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察觉到他的手机掉在了脚边。
这人睡得熟,动静这么大他都不醒。
麦穗俯身捡起手机,下一刻,机身发出一声震动。
手机屏幕亮起来,应该是短信来了。她鬼使神差地在手机屏幕上划了几下,接着,一条暧昧不清的短信跃入眼中。
麦穗手一抖,赶紧将手机锁上,悄无声息地下了车。
——
沈谦醒来后已经是十分钟后的事情。
今天的温度升高了些,消失了几天的太阳从对面山上跃起。车厢里有些闷,他歪了歪脖子,将车窗升下。
往外看去,农家乐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长满了荒草。穿着黑色薄毛衣的女人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晨光打在她的身上,显得寂寥而沧桑。
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麦穗很快就回头,隔着十几米远的距离,对上了他惺忪的眼眸。
她突然笑了,快步朝车的方向走过来,脸上带着他看不懂的表情。
车门打开后,麦穗同他排坐着。她带来一股早晨的湿气,眼睛也又湿又红,像是刚哭过。
“我刚才叫你吃早饭,你睡着了。”
沈谦揉了揉眉间,“你吃过了吗?”
“没有。”
一时无话。
片刻后,她凑到他耳边,整个人都倚在他身上,“阿谦,那条公路,能通去哪里?”
沈谦看向外面。她指的那条公路,是停车地点的上方。从这里支出去一条宽敞的路,大约有三十度的倾角;路的两边长满了杂草,应该是很久都没有车开上去了。两边除了密林,就是被砍伐下来搁在地上的实木。
“不知道。”他摇头。
她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带我去看看。”
“嗯。”
车子启动后,麦穗看着窗外不断闪过的松树,轻声开口:“他叫励歌。”
沈谦目视前方:“你取的?”
“对。”
“很好听。”
她笑笑,也看向前方,仿佛前面能条叫做“希望”的路。
只是路越来越难走。看来这项工程被废弃了,越到里面,高大的树木越多;大型车辆留下的印记里蓄了水,不远处的山头被挖空一半,□□的黄土贫瘠而刺眼。
再开了大约十五分钟后,前方没了路,被一片悬崖给挡住了。
沈谦将车停下,沉默地看向她。
她歪过头来,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没一会儿,她主动跨坐到他的大腿上,“是死路呢,我还以为能通下山。”
他的喉结上下浮动,“为什么会这么想?”
她没回答,帮他脱掉他的外套和衬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