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有些纳闷,公子早起那脸色就阴得很,满桌子的早点没用几口,还摔了只碗,正经的事务理也不理,茶也不喝,只一脸不耐地坐在那里,也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发狠,可一听说沉香阁遭了窃,两个有嫌疑的婢女被捉了,忽然就说什么要去给秋老夫人请安,他们都来了多久了,这会子才记起要去请安了?果然,这安请完,竟带了那两个婢女回来……
自家公子,那可是出了名的眼高过顶,对女色只有厉色连疾言也吝奉的啊,可这会儿,不仅巴巴地讨了人回来,还和其中一个同处一室,这么半天,这么静……诡异啊!
房里忽然传出一声低吼。
青石一抖,相随多年,他自是晓得,这短促的一声,自家公子是挟了怒的,呃,似乎还有那么一些些懊恼的意味?不对不对,一定是听错了,不会是懊恼!自家公子,恼啊怒啊寻常得紧,带了羞意的懊恼却不大可能。前两年,夫人冷不丁送了两个美貌丫头上山,说是去“服侍”公子的,那时公子沉得要滴出水的脸上,有一丝暗红,那才是懊恼吧,哦不对,那是气恼才对,随后,公子不是绷着脸和老爷子狠狠打了一架么,因为他笑得最大声,结果却被打得鼻青脸肿……
再说那年,公子刚上山,老爷子翘着胡子丢下本古怪的心法,让公子自己练去,公子苦思月余不得其法,恭恭敬敬给老爷子叩了三个头,老爷子方笑眯着眼指出了其中窍门所在,不过是由后往前练而已,公子一听那眼中的火苗顿时窜出老高,差点没将老爷子的窝棚给点着了。他再翻看那本心法的时候,俊脸通红,可怜公子自幼天资过人能人所不能,这回却阴沟里翻了船了,倒过来练?亏得老爷子想得出!公子其实有那么些懊恼吧?可他瞧着,公子不仅脸红红,眼还闪闪亮咧,分明像是激动兴奋的啊……
青石摇摇头,再摇摇头,又摇摇头,终于点点头,对了,要说公子懊恼,只有那一次,那时公子才几岁,被那个无聊的病美人哄着吃了颗酸杏,公子强撑着回了房才皱了小脸呲了牙大盅大盅喝水,那小眼神,又气恼又羞惭……是了,自那以后公子再没着过谁的道了,怎会懊恼!现今更不会了,要说方才那丫头能让公子着了道,他青石还真没法信!
青石皱了眉,直想叹气。
里面那个叫兰兮的丫头,究竟有何过人之处,得令公子如此另眼相待呢?
容貌?不算绝色,也就过得去而已,府里随便抓个丫鬟也比她娇艳妩媚,再者说了,公子自个儿长成那样,想以容貌得公子青眼,那基本不太可能。
那会是什么呢?德言容功,另外三样?青石不觉撇唇哧了下,那三样莫说还不够时间给公子感知,就算她十足十的有这三好,又如何,公子才不会将这些俗念放在眼里。
青石忽地眼一亮,武功!公子尚武,若对方同样是个年纪轻轻的绝顶高手,说不定就惺惺相惜了!不过……青石捏着下巴细细回想,方才一路走来,没感觉那丫头有内力呀!莫非,难道,竟然,果真……是个绝顶高手,那内力隐了起来,连他也不能探窥分毫?!
这!青石挺了挺腰,肃然起敬起来!要知道,以公子功力之强,他也能探知一二呢!这兰姑娘的身手,竟比公子还了得!啧啧,秋水庄果真不得了,随便一个不起眼的下人就身怀绝技!啊不对,兰姑娘进庄也才几天,不是签了死契的家奴,她这样的身份,潜入秋水庄肯定是另有所图,她图啥呢……肯定、应该不会是公子吧?对,公子是临时起意才来的,她要真图的是公子就该去云城才更靠谱,可她偏偏来了这儿,偏偏不巧又遇上了公子,还和公子扯上了关系,又共处一室……哎呀,不管她图啥吧,他只想知道,她是敌是友?
忽然耳边划过一道细细的轻啸。
青石忙敛了心神,迎空比了个手势,便闪落一道人影,朝他奉上一物,随即迅速闪离。青石打开手中的纸卷,飞快地扫了一遍,快步至门前抬手轻叩。
“进来。”
青石利落地推门入内,行至那姑娘身侧一臂远站定,垂首侍立。
“何事?”
青石心中大惊,口中并未答话,只躬身奉上字条,回身之际眼光不由朝边上瞥了瞥。
端云却似浑然不觉,青石既有急事禀报,自当屏退外人再容禀,他带些心不在焉地垂眸,一眼扫到纸上的内容,指尖一颤不及细看便倏地起身,举步朝外走,既有些急切,又带了些轻快:“随我去看看。”
青石忙目不斜视地跟上去。
兰兮也快步跟了上去,行了十来步,这才惊觉自己此举甚为不妥,可已经跟到了院中,再退回也是突兀,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假装没有察觉那个少年随从时时飘过来的余光,反正她也不是非去不可,等他们出声,她再回去好了。
可不知为何,他们硬是没有斥退她。
待端云欲挽辔上马,那少年随从扑将过去抱住马头,苦劝道:“公子不可!您身子骨还未大好,不好生静养本已不对,如何还能纵马颠簸!”又扭过头去骂,“混帐东西,还不快去备车!”转首间甚至睇了兰兮一眼,那意思,是叫她也上去劝和劝和?鬼使神差地,兰兮真走上去,缓缓地极自然地从端云手中抽出了缰绳。
青石目瞪口呆,方才他舍身一扑,可是冒着被踹飞的危险,是有忠肝义胆撑着的!兰姑娘竟有这般的气魄,敢在公子跟前捋毛儿,更有这般的运气,公子竟没有呲毛……
一时车来了,端云淡无表情地跳上车,兰兮淡然自若地跳坐到副驾上,青石那么瞅着,竟觉得十分的默契。不及多想,他便也跳上车架,亲自驾了车朝梧州城里去。
直到进了城,端云都没有任何吩咐,青石只得问:“公子,先去哪处?”
“你看着办。”半晌,车内方传出端云的声音。
青石在脑中过了过纸条中所述的资料,道:“去鲁巷,可好?”
“嗯。”
青石暗舒口气。
那位姑娘今早方至梧州,却当街遭人调戏,他们的人便顺手救了,安置在鲁巷,便于公子去确认是否为他所寻之人。
说起来,青石还是没太弄明白公子要找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感觉这位姑娘听着挺像,大约风五他们也是这么觉得,才未多作观察便呈报了上来。
马车熟门熟路地驶进鲁巷,到了一所宅子前,早有人开了大门候在那儿,青石将车赶到院内,才要打起帘子请端云下车,却见车帘一掀,端云以行云流水之姿跳下了车。青石忙使了个眼色,示意候着的小厮赶紧带路。
行至厅外,端云忽然刹住步子,低声道:“青石,你先去,看看她在做什么……”
青石愣了愣,快步离开,很快回来,道:“那位姑娘正在帮人上药,面有戚色……”话未说完端云已越身而过,青石忙闭嘴跟上。兰兮想了想,没有跟过去,只在厅外站在,不一会儿便听到端云的冷冰冰的声音越来越近:“那是面有戚色?那样叫戚色?青石,你这肚子里装的全都是石头不成?不如趁早回风二那里,多少补点墨水进去,省得出来丢爷的脸!”
“公子……”青石苦着脸,甚觉有口难言,那姑娘泪盈于睫,欲掉不掉,欲哭未哭,不是“戚”么,他自觉一“戚”字用得甚是文雅,怎么就没墨水了。
“她不会作此惺惺之态。”端云在青石头上敲了一记,“用点脑子!带点眼力!嗯?里边那个一看就无用至极,只知道哭,哼!怎么可能是爷要找的人!还遭人调戏?这样的直接跳过才是,浪费爷的时间!”
青石幽怨地看了端云半眼,垂了头。
“你还不服气了?”端云又敲了一记,“下一处是个什么情况?”
青石马上背书:“携幼弟,宿福运客栈,于后厨洗碗以抵房资,抵梧州二日,只出客栈一次……”他又被打断,端云轻笑:“洗碗抵房资……这确是她会做的事……”
公子是笑了,可青石觉得等下自己可能会倒更大的霉,那里头可还有一句话,“貌,不甚美”,风五那厮他可了解得很,这意思绝对是接下来那位,结结实实是个丑女,公子这头心欢喜地去了,万一要是……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