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少年一袭青衫,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他看了兰兮一眼,那眼神,犹如月华初升,照在冰原上,美极,冷彻。
兰兮不觉瑟了一下,很奇怪,不是害怕,而是感觉有些对不起人家的气短。
“本该戳瞎你的眼……”他往旁边踱了两步,微微抬头望着窗外,透过厚厚的窗帘似乎能看到什么,慢慢地,周身冰原的气息敛去,只余月华潋滟,然而不过一瞬,他转过头来,依旧绝傲。
“张嘴!”指尖轻弹,一粒小小的药丸已落入少女口中,顺势而下。
她闭了眼,细细品着唾沫中残留的味道,她得知道吃下的是什么毒,才好“中毒”……咦?
她平静得有些异乎寻常,吓傻了似的。
他轻哼了声,道:“你若乖乖听话,自是无碍,不然……会肠穿肚烂而死。”
她睁开眼,笑意一闪而过。
忙垂首,轻点。
“百草纪,帮我找到。”少年说完,扬臂划出一掌,就近垂立的窗帘如先前那般陡然卷起又落下,亮光骤现时青影一闪而逝。
晚上,兰兮再一次被麦冬从床上拉了起来,尾随燕珠夜行。
原本兰兮还有点奇怪,沉香阁那样的地方,竟那样随便交到两个才刚进来不知根底的人手里,过了晌午才知道,这差事指派了三个人,除了她俩,还有个松颐院的大婢女明秀,明秀因为要往离院送补品,一时不得闲,交待了让兰兮和麦冬先在松颐院候着,可领差的婆子不知怎地竟直接将人送到了沉香阁。明秀来了以后,便把二楼的书室给锁了,只带着她们在一楼将那些物件抹得纤尘不染。
麦冬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醒来,很是迷惑,为啥好端端地就跌了那一跤呢?左思右想没弄明白,她便寻思着,约摸是这几日吃得太素身子虚,那里又闷,才一时不支……于是,晚饭时贿赂了厨上的婆子弄了个肥鸡腿,吧唧吧唧地吃了个喷香,果觉面色红润了许多……这半夜潜出来,果真是劲头十足了啊。
“今儿非死咬着她不可!”麦冬踌蹰满志地捏着拳道。
脚下像是去霜院的路。
霜院是客院,燕珠去客院做什么?仿佛猜到了兰兮所想,麦冬适时道:“客院如今可住着一位贵公子呢。昨儿晚上住进来的,厨下那些丫头婆子说道得可热闹了,据说长得闭月羞花倾国倾城,身份又贵不可言……嘿嘿,燕珠这丫头眼光真毒,这人,是比秋公子要强上那么些!”
不由想起月下的那道身影,还有再遇时的情景,兰兮轻声问:“他可是……十六七岁的年纪?”
麦冬含糊地“唔”了声,“听说是从云城来的,同秋家是故交,特地来探公子的病,晚饭还是在离院吃的呢……哎?这样看来公子也不像病得不行了啊,还能待客呢……”
她遇上的便是客院的那位没错了。
云城是大翌的国都,到梧州快马加鞭也得月余的路程,按麦冬说的,那人昨晚方到,不好生歇着,夜半跑到荷塘上去,还那样……真是匪夷所思,这且是在别人家里呢,他还真是随心所欲,或者这便是贵公子的习性。嗯,希望他对她的那道“要挟”也只是一时兴起,回头别找她的麻烦,也别再遇上了。
“咦?怎么转弯了?哎呀,她,她这是转道去离院了?这么说,她看上的还是咱们公子!”麦冬又精神振奋了,大眼闪闪发光。
快到离院时,燕珠又一转,穿过大半个秋水庄,朝着棠园而去。
棠园是秋公子的姑姑未嫁之时的居所。秋家是百年世家,不仅在野声名赫赫,在朝亦有一席之地,秋家的姻亲,秋家姑奶奶的夫家,便是大翌的镇北将军府。镇北将军苍戍手握四十万大军,与长宁侯一北一南守着大翌,他们一个是寒门名将,一个是名门贵胄,皆深得圣眷。一个多月前,苍戍之女,苍家大小姐苍宛儿,为探望病重的表兄秋夜,带着仆从由云城来了梧州,如今便歇在这棠园。
燕珠再次过门而不入,袅袅娜娜又往松颐院而去……又往百草园……往沉香阁……绕湖而行……当她蜿蜿蜒蜒地绕过百草园奔往后山时,麦冬终于耐心告罄,跺着脚咬牙切齿一挥手:“我们回去!”麦冬这一副怄得要死咬牙吃闷亏的样子,几乎让兰兮失笑,她本来对燕珠夜行有几分不以为然,此番下来,倒也生出了些许兴趣,可能来秋水庄的人都多少有所图罢,她是,五朵是,燕珠是,麦冬也是……
天快亮时,燕珠方回。
这一晚兰兮又没怎么睡,她的嗓子也没什么起色。对于眼下的处境,她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还是没想出个章法,秋水庄的作派行事与焰宫完完全全不一样,她除了暂时隐藏好别无一点头绪,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如此,也就没有急着治病。
吃过早饭,燕珠和五朵便收拾好包袱,正式搬去离院了,五朵泪水涟涟,麦冬顿足连连,颇有怨气地瞪了燕珠好几眼,燕珠似笑非笑地回她一眼:“姐替你占个床位?”麦冬大大地翻回一个白眼,拎起燕珠的包袱从窗子扔出去。
笑闹了一阵,五朵等四人在众人的艳羡中离开了偏僻的大杂院。
人群还未散去,忽然院中走来四个的婆子,其中一人道:“昨天去过沉香阁的是哪两个?”
麦冬笑嘻嘻地拉着兰兮走上前,“是我们。”
那婆子便道:“老夫人要问你们话,赶紧随我去松颐院。”说完和同伴交换了个眼色,她身边的高胖婆子便带了另一个婆子往内走,她和余下的一人则领着兰兮她们往外走。
路上麦冬闲不住,拉着那婆子套近乎。“大娘一路赶过来,挺急的吧?瞧您,额头都冒汗了,这也挺远的……老夫人那边急着找我们,有什么事呀,您给我说说呗,我白听着,一定不会多嘴乱讲……您看我这新来乍到的,人没认全,规矩也没学好,只怕做错了什么事,自己还糊里糊涂的呢,大娘您就给我透个话嘛,我这心里也能能踏实些不是……”东拉西扯说了一大通,那婆子只一味不假辞色。
到了松颐院,却未去鹤年堂。
那婆子木着脸将人带到偏厅旁边的小房,合上门便道:“老婆子也是听令行事,得罪了。”说着伸手搭在了站在近旁的兰兮身上,另一个婆子则守在门边。
这是要搜身,定是沉香阁丢东西了。
兰兮调了调呼吸,慢慢松开了护在腰侧的手。她衣服上缝了暗兜,原先装在挂兜里的东西大多移了进去,剩下的那些都不甚要紧,被翻看下也无妨。谁知婆子只在她身上能藏东西的地方按了一遍,又端详几眼,便微微侧身冲门边的婆子摇了摇头。
看来,丢的那东西应该不大,也不小,既能藏在身上,却也能轻易摸得到,多半是硬质的……正这么想着,垂在身侧的手中忽然被塞入了一个硬硬的凉凉的东西……兰兮眼风也未动一下,心中却一阵惊跳,麦冬离她有二三步远,不过是搜身的婆子小小侧了下头,可能稍稍挡了些门边一直注视着她们的婆子的视线,就这么眨眼的工夫,麦冬居然就把东西给塞过来了,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她分明站在那边连衣角也没有动一下。
自然麦冬身上也没搜到东西。
兰兮暗暗将手中之物收进袖袋,随婆子到了暖阁。
那高胖婆子正在那里回话:“……都搜过了,没有。”
搜身的婆子上前道:“回老夫人,身上也搜过了,没有。”
秋老夫人摆摆手,跪在脚踏上捶着腿的婢子悄然退下。“会不会是,早先便丢了?”秋老夫人低声问黄妈妈。
黄妈妈俯低了身子,摇摇头,极肯定地道:“不会,那时老奴一件一件对过了,才封了门窗。那镇纸是爷常用之物,老奴记得清清楚楚,还是搁原处放着呢……”
“那,会不会是昨儿个之前……”秋老夫人想了想又问。
黄妈妈思索片刻,道:“按理说不会,昨儿邱婆子带人过去之前,明英亲自去瞧过,那些门啊窗啊上面的封条还好好的。”这可真是怪了,沉香阁里面随便一抓都是价值不菲的古物,怎么单单就偷了那个玉兔镇纸呢,是眼皮浅不识货,还是别有玄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