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1 / 1)

火车开抵邺陵,已是四日之后。黄成稳将如钰迎出车站,去了齐府别馆。那是三年前才落成的新洋楼,齐绍时常在这处休憩。黄成稳因有公事在身,只将如钰送到门房:“请颜小姐暂时安歇,大爷傍晚回来。”如钰便由门房处的听差引入大厅,再由女佣引入会客室。

如钰因心事重重,也无心思去打量这屋子,只跟着一个长相伶俐的女佣,在一张绛红皮沙发上坐下。齐府门风严正,外边站着乌压压的佣人和警卫,却是静无声息,可闻远处麻雀啁啾,嗡嗡的蜜蜂盘旋,静得似乎连喘口气,都得提起三分的小心来。

如钰等得心急如焚。可是这一日,直等至夜深,也不见齐绍宇回来。她向公馆的人打听,可谁也不知大少爷去了何处,何时回来。原来他们齐府的规矩,主人家若因公务出门,佣人向来不能过问,只随行的贴身警卫队清楚行踪。

她直在别馆静候了四天,齐绍宇却连半点影子也不显露。

这日天气颇佳,屋外阳光清明,警卫在院中浴光而立,像笔直的一丛剑兰。屋后荷塘流水嚯嚯,不知谁调皮,似乎连扔了几个石头,引得水面“啵啵啵”作响。岂知一到下午,却见云收光敛,凉风乍起,云滚如抽丝,散成大团墨烟,朝一处凝聚。霎时间,烟子变得厚重,仿佛要坠落。不过俄顷,果真噼啪落起大雨来。

齐绍宇却在这时回来,在喷池前下了车,径往正房走。他一路走得急,随从打伞跟不上。邓高旗收了伞,交给玉露,便去找干帕子擦靴。齐绍宇靴子也沾了水。吴妈早有准备,当即拿过一双干净的拖鞋,在楼下便给他换了。又接过他外套,叫梅凤拿去挂着。

齐绍宇接过袁妈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手上雨水,因问了一句:“那位颜小姐呢?”袁妈笑道:“在楼上看书。”他又问:“她这四天怎样?”袁妈道:“哎,这位姑娘呀,比起上回那汪四小姐,可是和气乖巧多了,您叮嘱不让她出门,她便一直没出去,闲了就在屋里看书,每天儿都念您好几遍,问您啥时候回来。”齐绍宇知道她们误会了,只笑一笑,也不去辩解。

如钰伏在写字台上,左侧摞着一叠浍沽新闻报,皆是这两日的新报,央听差从外边代买回的,手侧还抓着一卷书。齐绍宇跨过去,才知她已睡熟。呼吸停匀,额头与鬓角的发丝,都给汗水浸湿,显是热得不轻。他推开窗户,雨势来去皆快,外边只有零星的小雨滴,便有清风拂面而来。忽见她肩头一颤,惺忪抬眼,坐起身,便“呀”地一笑:“你回来了,可真让我等得够呛。”

本来只是寻常的话,可是她嗓音慵懒,又似娇嗔,仿佛猫爪子在耳朵里轻轻一挠。他心里欢喜,脸上的笑容却很平静:“颜小姐,委实抱歉得很,俗务缠身,让你白等这些时候。”如钰睡意俱消,神色立即却凝重起来;“齐先生,在下两次被你‘邀请’做客,不知这次我又是哪里得罪了?”

齐绍宇正欲说话,房门忽然被推开,两张脸探进来,笑吟吟喊道:“大哥、大表哥......”二人皆戴着巴拿马软帽,左边那人穿着粉红衣裙。因年轻肤白,最宜粉色,衬得那张鹅蛋脸益发清丽。她将帽子取下,托在下颌上,抿嘴笑:“我便说嘛,大哥分明答应了,回城以后,先去大宅,人家巴巴等了一个钟头,老不见人来,只好不请自来,原来是给新朋友绊住了。”

那墨蓝连身纱裙女子,亦凑趣笑道:“大表哥现在有新朋友了,‘新人’总比咱们这些旧人招人喜欢,你怎能怪大表哥厚此薄彼?”二人挽着手进来,直冲如钰眨眼,娇俏可人。如钰听出她们弦外之音,脸上淡淡绯红,对齐绍宇笑道:“不知这二位美丽的小姐,是何方世外仙姝?”

齐绍宇当即相互引荐。他没说出如钰真名,而称她为颜金兰。那粉衫女子,乃齐家六小姐齐宜雪,蓝衫女子,乃徐远浦四女徐琼若。这两位小姐,倒和如钰投缘,彼此第一回见面,心里就有几分喜欢。如钰虽然憎恨徐远浦,但见徐琼若如姝婧一般可爱伶俐,年岁又幼,自然生出一种亲近。

齐宜雪一手拉住如钰,笑着打量一番。她今日一身宁绸袄裙,水润天青之色,底下是一双浅绿缎面平底鞋,像莲蓬一样,嫩得透出粉气来。周身并无它饰,梳着希腊式的大辫子,在脑后盘成几个漩涡,斜簪了几朵茉莉,越发清清爽爽。宜雪不由掩嘴笑道:“果真衣服也是识人的,昨天在茂伯伯的寿宴上,汪四小姐也是这身,活像一只绿鸵鸟被拔了毛,就没颜姐姐这般出挑标致。”

齐绍宇心知六妹与汪四小姐素来不睦,只置之一笑:“两个丫头盼着我回去,到底又打什么鬼主意了?”两人咯咯笑扑过去,拉着他胳膊。便听宜雪仰脸笑:“大哥,晚上我想同表妹去看电影,你让我去好不好?”

齐家家风严格,禁止女子外出交际,电影院便在首禁之列,每月有新片子出来,齐父只许她们租回家看。齐父不在家,家事一向由绍宇主持。便听他哈哈笑道:“父亲不在,就成脱缰的野马儿了,这倒正好,咱几个都去,颜小姐是头回来邺陵,你们就陪大哥一起,略尽地主之谊。”

他们看的七点那场电影,看戏前一小时,邱常志便带人,在影院内外部署暗哨。下午过后,天色一直滃滃翳翳,云层染上成片灰黑,似熬成的一碗极浓的药汁,仿佛要落暴雨。几人下了汽车,由便衣警卫环立送至包厢。齐绍宇已换上银白软绸衬衫,只如普通富贵少爷。可邺陵人大多认得那位齐公子,方进影院,那些看电影的,便认出他们兄妹,不由连绵投去目光。原本大声吵嚷说话的,皆将声音放低,那些吆喝卖点心的小贩,也似噎着嗓子,发出的声音含含混混。

如钰没有料到会是这样,她对这种场面本来毫不在意,只是徐家在邺陵毕竟是亲朋遍布,浍沽那头的事尚未有定准,她怕招人瞩目,教人认出真面来,当下便觉些些拘谨。齐绍宇倒很泰然,宜雪见状,只当她紧张,立即低下头,轻声笑道:“我就不爱跟大哥出来,跟站在戏台子上,给人家看热闹一样,不过也不打紧,一会儿灯一关,电影开始,也就好了。”

因心不在焉,一部电影,如钰也只看了六七成明白,出去天已黑透。想不到外头已连下了两个小时的瓢泼暴雨,路面竟积起水,出口那里,排不出水,积得尤深。门口路窄,车子又开不过来。宜雪她们都穿着皮鞋,踮起脚尖,也都能过去,偏偏如钰是缎面的鞋子,沾不得着水。她稍一踌躇,忽听齐绍宇在旁,温文笑道:“我背你过去。”他的口气,实在叫人无法拒绝,她发怔的那瞬,他微蹲下身,她也就不客气,顺势攀了上去。

她不敢环抱他双肩,手肘靠肩胛骨那处,胳膊朝前伸着。外边退了热,已凉快不少,她只觉得他浑身滚烫,像烙在一块红铁上。她也不敢看周围,偶然一抬头,只见街灯璀璨如攒花,像星星簇拥着,托起天上那轮残脂似的胧月。

除却父亲,从没有男子背过她。小时有一天中秋晚上,她和双亲去善安桥看花灯,她走得乏了,吵着要睡觉,父亲只好将她背起来。隔了多少年,她都记得,父亲的肩膀明明那样瘦削,可是她靠在上面,是那样的平稳,她迷迷糊糊睡醒时,便见母亲在侧微笑,捏着一块湖绿宫粉梅绣花绸绢,替她扇蚊子,替她擦汗。

他的肩膀,自然比父亲宽厚许多,倒却令她仿佛颠簸不稳,短短一截路,直将她热得薄汗轻渗。汽车泊在少水的地方,宜雪扶着车门,冲琼若噗嗤一笑:“你瞧这一幕,让我情不自禁,想起一出戏名儿。”琼若心领神会,笑道:“我知道,是‘渔翁背渔婆’,可惜少了两件蓑衣和斗笠。”如钰听她们打趣,尴尬莫名,又有几分忍俊不禁,笑着睃她们一眼,钻进车内。

齐绍宇当晚却是回齐家大宅歇息,如钰由汽车夫送回别馆,他们分道前,他低头在她耳畔说了一句:“在下备了些薄礼,请颜小姐笑纳,明早还得劳驾您去个地方,邓副官自会去迎接。”

如钰回到齐公馆,佣人迎了上前。吴妈喜笑道:“颜小姐,大爷的礼物,都搁在您卧室的桌子上。”袁妈笑道:“厨房已将宵夜做好,有莲子粥,还有几样南边儿的小菜,您要是饿了,尽管按铃叫人送去。”如钰颔首,上三楼卧房,便见桌上摆着好几个首饰盒。她抓起那个旧式珐琅盒,将银鎏金桃花锁片揭开。只见华光乍泄,如日照曈曈,却是一对缀有金花丝圆珠的翡翠珠手链。她吓了一跳,又打开旁边的锦缎银盒子,深蓝的海绒衬里,错落盘着一套完整首饰。项链、耳坠、戒指,一例是血红的钻石。

如钰心里扑通乱跳,她依次打开,是一套套珍珠、翡翠、白玉首饰,但觉珠光照眼如灼似烧,成色皆是上好,每一件亦都是珍贵。尤其是那套钻石,竟然都是梨子形,周边又镶满碎白钻,越发衬得那抹红,仿佛初渗出的血,鲜涟涟的能滴下来似的。这类血色的钻石,比粉钻更加难得,便是赤豆大小的一粒,也颇是不菲,这样大粒的梨子形,更实在罕见,自当是价值连城。

她虽然不是爱慕虚荣之人,但见了流光溢彩的珠宝,没有不喜欢的道理。一个男子将这样满满的富丽捧在跟前,她就算是根百年朽木,也能发出三两片芽叶来,换做往常,她也会惊喜心动。可她心下总隐隐不安,他送这样重的礼,究竟所图为何?她一时只是怔忡,仿佛满桌堆的是冷硬的兵器,面上殊无半分喜色,只觉得无可言说的惶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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