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后,楚曜抬眼,看见他们的身上有些凌乱:“你们在那闹了?”
“禀爷,是靖阳侯爷收到消息,也赶来了。侯爷爱子心切,没沉住气,谨之兄也是因为侯爷在场,有些控制不住场面,这才跟他们急了一回。”莫允朝着楚曜拱了拱手。谨之是范展鸿的表字,莫允一直这样称呼他,此时急着帮他解释,也是恐太子斥他莽撞。
一旁的沈晗月听到这句,心头不觉一紧:靖阳侯府、侯爷爱子心切?没想到,阿奕的背景真的不小。堂堂侯府,怕是离皇亲国戚不远了吧!瞧他们垂头丧气的模样,一定是情况不妙,难道真的扯上世家纠葛?政权中心的较量何等血腥?那阿奕……沈晗月不敢想下去。
楚曜还在继续叩着瓯盖,“在顺天府里,那谢瀚是怎么说的?”
“谢瀚装蒜,那些衙役已被揍得趴在了地上,还是不肯承认曾经抓过阿奕。”范展鸿说罢,胸腔也开始起伏。
莫允补充道:“我们后来在附近打听,都说早上有辆囚车,押着不少人进去,那些人个个用罩子套住头,看衣裳,应该是很穷苦的人家。”
“他们抓的不是老就是小,如何作奸犯科?一定是怕被人非议,才用罩子盖住他们的脸。”沈晗月急得不行,终究插了一句,可话一出口就后悔起来,自己应该隐形才对,怎能开口说话,让人知道自己的存在?果然,她话音一落,那个很讨厌的黛色袍子就把头扭过来了,刀子眼里的寒光也随之而来。
沈晗月赶忙拈起一子,把头垂得更低一些,做出一副继续下棋的样子。
“你若早些说,他们哪有时间将阿奕藏起来?他们本就居心叵测,阿奕若有个好歹,就算陪葬也太便宜你了!”范展鸿濒临发作,连腔调都变得阴狠起来。
莫允知道他是气昏了头,忙温声劝道:“谨之兄,其实我们寻到她时,奕世子怕是早已被人换了地方。”
楚曜顿了片刻,开口言道:“阿奕是因为定安村的事情,才进了牢里。但他额间的那颗痣太过好认,那谢瀚认出他来,再禀报给徐太傅,并不奇怪。”
“咱们先前就是顾虑他们,没想到,担心什么来什么!”莫允忍不住嗟叹。
楚曜见他们焦急,有些沉不住气,便道:“坐下说话,你们也忙了一天,仟吴……”门前的仟吴听见太子殿下吩咐,立即领会,福了一礼,转身去了茶水间。
范展鸿忐忑不安,哪能坐得住?太子待他们亲厚,在宫外素来不拘小节。是以他心中着急,便直接问出一句:“爷可有打算了?”言罢,他又将目光掠向假装弈棋的沈晗月。
沈晗月自是察觉,黛色袍子投来的目光有着排斥,定是想说事情,但又顾忌她在这边,觉得不方便。但阿奕的事,她又不能置身事外,当下只好厚着脸皮,装作看不见。
“直接说吧!”楚曜这样说,便是让范展鸿无需顾忌。
范展鸿眉心拧得更紧一些,没想到,有她这个外人在,太子殿下竟然毫不避讳,一时接受不来,也就无语起来。
而沈晗月清楚,先前逞强说赢的话,才让他告诉她阿奕的消息,可眼前这盘棋局,她哪有赢的可能?
是以,自己没被赶出去,倒真要谢谢这个白色袍子。这样想来,这个白色袍子倒有些人情味的,长得也是赏心悦目,不由得,沈晗月对他的这份讨厌,微微减去了些许。
楚曜还是一副淡然模样,浅啜一口清茶,缓缓道:“徐太傅将阿奕藏起来,无非是想让章赫显当上户部尚书。”
范展鸿见太子殿下当真不忌讳,便也不再拘泥:“目下户部尚书人选迫在眉睫,而徐太傅想让崇王当上储君,怕是耐不住了,这才铁了心,非要拿下户部这块。”
楚曜点点头,双唇噙着似有若无的笑:“他自然是急了,想要夺储,谈何容易?”
莫允心里明白,奕世子既然被他们那派藏起来,便是一种无声的要挟。想到这,莫允叹了口气:“这会儿,范夫人恐怕已经进宫求见太后了。”
“糊涂。”楚曜听到这句,面色微凝,嗓音也冷寒几分。怎不是糊涂呢?靖阳候以为笃定阿奕在他们手中,便能求皇祖母使出太后之威为他们做主?
可他们也不想想,皇祖母并非父皇生母,外人眼中,皇祖母与父皇端的是母慈子孝,可实际上却大相径庭。倘若当年不是父皇妥协,立了自己为太子,皇祖母又怎会允那徐氏顺利登上后位?这当中有着怎样的交易与辛酸,范家怎会不清楚?
如今形势更是焦灼不堪,早已是牵一发则动全身。以皇祖母的性子,怕是只许进,不容退。倘若皇祖母为了大局,用计舍了阿奕……想到这,楚曜欲起身回宫。
莫允知晓太子急着赶回宫去是想要阻范太后知道此事,“爷请留步,听卑职一言。”
见太子殿下顿住脚步,莫允赶忙继续言道:“奕世子的事不是爷的错,奈何已然这样,以徐太傅的做派,单让出户部怕是不够。”话到这边,莫允朝太楚曜摇了摇头,希望楚曜三思而后行,“若爷轻易就范,如若徐太傅继续将奕世子藏起来,怕是靖阳侯爷便会方寸大乱。”
莫允说到这边,顿了一下,让太子殿下有时间思考,才继续开口:“这么一来,两派到了水火不容,奕世子又在他们手上,徐太傅再趁机谋划废储,而皇上素来偏疼崇王,那咱们这边岂不成了下下局?”
其实他理解范家人的焦急,但范太后是范家出身,会忍痛舍弃奕世子,不单单是强势不妥协的性子,更是逼不得已而为之。有时候当机立断是对的,为了太子殿下的大业,他不得不开口相劝。
莫允说的这些,楚曜自然斟酌过。但……放弃阿奕,会让追随的人寒了心,这不是成大事的法则。
他心里头清楚得很,徐太傅的文章可以作得很大。让章赫显坐上户部尚书只是一步,接下来继续要挟,不但彻底乱了范家,更是断了自己臂膀。倘若这样,自己很可能会被打回五年前,只是……还能不能像当年那样,保住太子之位?
而此时的沈晗月已经冷静不下去,尽管他们口中说的人和事并不是她熟悉的,却也能从对话中领悟一二。她不清楚屋里这几个人的具体身份,但可以肯定他们必然是太子一派。
如今阿奕被那什么徐太傅藏了起来,似乎使得太子党这派进退不得。他们说的夺嫡、要挟、逼迫令她心惊不已,如果阿奕真的成了俘虏……那还能平安救出来吗?
沈晗月敛住不安,努力整理着思绪,好不容易缓过一些,便听那白色袍子又道:“收回拳头,是为了更好的还击!让章赫显坐上户部尚书是退,但这个交易,必须与他们摆在桌面上好生谈谈。”他的嗓音蕴着决然,目光深邃,令人捉摸不透。
范展鸿赶忙附和:“爷说的是,要救阿奕而退让,就必须救出来再退。怕就怕……他们始终遮掩着,就像今日的谢瀚那样死活装蒜,那我们就很难办了?”
太子的为难,他当然一清二楚,一步错,便会难以翻身。而那徐太傅的心思路人皆知,定会趁机逼迫范家,引得羽翼未丰的太子与他们决一生死。
再说目下不是速战速决的时候,当初范太后挑选太子妃时,选定那沈侍郎府的二小姐,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肃亲王与那沈侍郎的关系很不一般。如果肃亲王可以帮衬着太子,那么与徐太傅的这场硬仗,才可能胜券在握!
楚曜当然明白,徐太傅如果得了户部还不肯放人,来个死活不认账,那自己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但他必须回宫,先阻了皇祖母行事,再想个以退为进的法子,使得徐太傅不得不就范!
莫允若有所思,轻声道:“假如我们去找咏然长公主呢?”
“你有什么计策?”楚曜微挑眉梢,问出一句。
“听靖阳侯府的范总管说,是咏然长公主设计了村民,那么奕世子的下落,就与长公主脱不了干系。”
“去找长公主要人?”范展鸿觉得,这么行事,简直就是个烂上加烂的主意!
别说那长公主与徐皇后交好,就算与太子甚为亲近,也不可能承认自己用了卑劣手段设计了无辜的村民,更不可能承认因为这样,而不小心把阿奕一起给抓了!
“假如定安村的村民这个时候告发长公主呢?而我们公开搜寻奕世子,然后两件事捅到刑部,刑部一旦有了奕世子在定安村的蛛丝马迹,两件事便扯到了一起,这样也就捅到了明面上来。”
范展鸿一听,终于明白了莫允的真正意思,倒是另辟蹊径的法子:“对对,让定安村的人求援,告到大理寺去,然后那些村民的画像名单公开出来,这么一出戏,事情就到了明面上来。咱们再部署部署,这事儿就能扯上长公主,这么一来,就由不得徐太傅藏着掖着阿奕了。”
“你们可曾想过?那些村民先被扣上债务的帽子,再因持械伤人被带进顺天府衙。这在明面上的理便是不通,再则,大理寺从来不会受理民间的债务纠纷,这只是其一;而其二,那些村民哪有胆子与长公主斗?他们一心以为,只要迁移,便可换回家人。我们若是想用此计,如何向村民解释个中厉害?”楚曜的一番话令大家蹙起了眉头。
莫允又继续分析道:“徐太傅藏着奕世子想要挟咱们,势必要消去奕世子在定安村的痕迹。他极有可能派人投毒、或是做成山匪洗劫,将那定安村的人……所以定安村的村民哪怕是自保,也要将这件事给闹出来。”
楚曜缓缓点头,“你说的法子倒可以试试,当务之急,就是要先保住村民的安全,让他们有性命告状,至于大理寺是否受理?里面会有徐太傅作梗,每一环,咱们都需部署清楚,否则一不小心,阿奕便有性命之忧!”
沈晗月听到这里,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在权欲面前,平民百姓如同蝼蚁!对于泯灭人性的人,那活生生的性命只是物件,哪怕牺牲整个村子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照这样说,那徐太傅与魔鬼有什么区别?为了掩埋阿奕的行踪,为了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这个魔鬼就会屠村……看来整个定安村已经命悬一线。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投奔狗剩儿,竟会让定安村惹上灭顶之灾!本以为长公主已是够歹毒的,这样一相较,那个徐太傅才是最最十恶不赦才是。
现在怎么办?阿奕落在这种人手里,连他们都束手束脚,沈晗月的脑子千回百转,努力整理着一切,告诫自己莫要慌乱。
忽而她的脑海灵光一闪,不知有没有用,却已经开口说了出来:“你们说的,我什么都不懂。但我知道,是咏然长公主让官差抓了人,求你们放我出去,我要去长公主府!”
她的话音一落,随之而来的是那黛色袍子不屑地嘲讽:“且不说村民与阿奕不在长公主那,就算在,你又能拿长公主怎样?”
沈晗月对上他投来的目光,坚决道:“我光脚的不怕她穿鞋的。”
“丫头,有些事情,不是豁出性命就能解决的。”楚曜见她无惧,虽勇气可嘉,可想与长公主叫板,就忍不住提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