仟吴发现沈晗月想要靠近书房,立即跃过去想要将她拦下,奈何还是迟了一步。
沈晗月知道仟吴就在身后,急急对着白色袍子道:“我与你手谈一局,若是侥幸赢你,你就告诉我阿奕的事,好不好?”
楚曜朝仟吴瞥去一眼,示意无碍,而后将眸光落在她的脸上:“你会弈棋?”
沈晗月点头:“会一些。”她不清楚自己棋艺如何,前世是向傅翼飞学的,除了他,没有与其他人对弈过。虽然傅翼飞没有真正定过段数,但沈晗月知道,他的水平肯定不低。因为与他切磋的棋友,都是七段以上的专业棋手。
只是……傅翼飞与她下棋的时候,总是放水,最后的结果,永远是打成循环劫和棋。有时沈晗月看出他故意让她,就会耍脾气,然后很不高兴地认输,死活不跟他继续下。而傅翼飞虽然一个劲地赔不是,捺着性子地哄着,却始终不会正面赢她。
想到傅翼飞,沈晗月有些喘不过气来,好像一根鱼刺哽在喉咙里,就连呼吸,都变得刺痛。
那一年,她八岁,正按照院长妈妈的安排打扫寝室。她站在梯子上,用报纸擦着高高的窗户。
十二岁的傅翼飞走到她身后:“你为什么天天这样开心?就没有让你不开心的事吗?”
突然响起的声音,令小晗月吓了一跳,差点没有摔下来,待她稳住重心后,才说:“你怎么知道我天天开心?”
傅翼飞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她,眼神很深邃,像是要把她的灵魂吸进去一样。
小晗月见他不说话,就继续着手上的工作,嘀咕道:“我为什么要不开心呢?”她觉得这个少年哥哥有些奇怪,怎么突然问人家这个问题。
“人总是有孤独和失落的时候,你难道没有?你很可怜,没有爸爸、妈妈,难道不想他们吗?”傅翼飞问出这句时,表情很怪异,让人不寒而栗,但小小年纪的她,没有看出这种人的性格定是有缺陷的。
“想,当然有想过,但是想也没用,院长妈妈说,我刚出生就被丢在门口,这里就是我的家,其它没办法得到的东西,为什么要想呢?”
“你从来没有希望过什么吗?比如想得到什么,却始终没有得到?”
“有哇,我一直想去打工,想着赚到钱,就让这里的兄弟姐妹去吃一顿麦当劳,可是想了很久,院长妈妈都不让我出去,所以到现在还没实现。”
傅翼飞笑了起来,“你真是个简单的丫头,想要的,太简单,太简单了。”他说完,就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小晗月站在椅子上,有些征楞地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这个哥哥莫名其妙。
第二天,麦当劳叔叔出现在了孤儿院,他带来好多好多食物。
那是她第一次吃到冰,此时的双眸蕴着沧海桑田,仿似经历过千年的劫数。而她会弈棋,有条件修习四艺的小姐,一般都以琴书画为主。弈棋,在一般女子中,修习者甚少,除非书香门第,才艺了得的大家闺秀。
想到这,他对她的身份更加怀疑,观棋可观人,他倒想与她弈上一局,可以摸摸她的路数,慢慢探出身份,倒比直接逼供,来得有意思多了。
“好,那是重新开始,还是直接就着残局来?”
沈晗月被拉回思绪,竟然对着棋盘触景生情了,有些懊恼,明明说过不要再想起这个人的。
她润了润喉咙,轻声道:“就这盘吧!”
楚曜见她回神,双唇噙着一抹淡笑:“那你是选白阵还是黑阵?或者猜棋决定?”
“我选黑棋。”沈晗月说得干脆,一股不容更改的架势。
“为何?”楚曜好奇,她如此果断选黑棋,难道已有致胜之法。
“没有为什么,我讨厌白色。”沈晗月的目光从棋盘移至他身上荼白袍子的缎面上。
楚曜有些意外,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生平第一次不受女子待见,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那就应该是你落子了。”
沈晗月点头,用拇指与食指执起一枚黑子,娴熟自然地轻轻一拨,棋子旋转间变换了指尖位置,轻巧地落在九四路点上,待她收回手,便沉默地等待着他的接应。
楚曜一直端凝她的动作,纤纤玉手、柔若无骨,拈指之姿优雅洒脱。能如此自然、雍容的执子,没有些年头,怕是不行,且看她未加思考地落下一子,虽看起来可有可无,却也含着精妙。
她看起来似乎比自己更加急切才是,想着速战速决,却还是压着性子,准备稳妥取胜。就凭这子如此短的时间内,便落在这处,既不算攻亦不算守,仅仅投石问路而已,楚曜觉得……她的功底不错。
是以,楚曜也凝了几分神,与她认真弈了起来。
原本棋盘上的棋子,正趋于生死存亡之际,一子错满盘皆输。沈晗月提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应对,如履薄冰、慎之又慎地对上一百多手。
而楚曜你来我往、不卑不亢、闪展腾挪地应对自如。沈晗月早就料到,胜他的可能性很小很小,也就赌赌运气罢了。
此刻,沈晗月欲要歼灭白阵的其中一眼,可他却也不挡,只是凌空虚点,将子落在了中腹。按理,楚曜应在边角投子,以求做活,谁想,却弃之不顾。
而沈晗月乃是双征,他这样不枉不顾,岂不是让她扩展领域,有了攻守兼备的能力?但沈晗月不敢掉以轻心,没有长驱直入,而是小心杀敌。
谁想,接下来十余手,他竟解了双征势,如此飘逸又不着痕迹地扭转乾坤,令人甘拜下风!
沈晗月揣揣小心,奈何他的布局滴水不漏,再不用几手,便可切断自己的大龙。
沈晗月彻底没了信心,楚曜抬眸望向她,嗓音清朗,蕴着畅快:“恋小局求生,不若弃之而逆转。”
沈晗月浅浅一笑,颌首称服。先前他刚柔并济,仿似打着太极,而后一举定夺中原,气势如虹,黑子已是败势。这个人弃小而不救,其野心当真不小。
沈晗月没了赢棋的信心,却也想着谦谦君子有始有终。输又如何?不过一局棋而已。遗憾的是,她不能直接问出阿奕的事情,这点,倒是让她有些沮丧。
楚曜也不急不躁,并不急着将黑子逼入死地,很想看她逢凶化吉,来一次逆天之举。他很期待她接下来的应对,望着她凝眉思索,楚曜唇间翘起的弧度更大了些许。
范展鸿迈进书房时,看见的便是这副情景。他们看起来如此和睦,太子噙着浅笑,眸光尽是对这女子的欣赏。哪曾想过,太子竟……竟会允一个女子进到五尺之内。
他膛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扭头看向莫允,满眼尽是:“咱要请御医吗?”
莫允也是难以置信,再偏头睨见范展鸿投来的目光,俩人素来默契,便也用眉目回应:“看爷状态不错,等等再说!”继而他又朝范展鸿睇了睇眼色,正事要紧。
许是这幕太过突兀,使得范展鸿分了神。如梦初醒的他,想起事态紧急,正要行礼禀报,楚曜已开口问道:“事情有变?”沈晗月赶忙屏住呼吸,佯作继续思寻破局之法,想要趁机听些消息。
范展鸿拱手一揖:“我们到了顺天府衙,府尹詹大人有事进宫,是府丞谢大人见的我们。”
“顺天府府丞——谢瀚?”楚曜蹙着眉,一壁说着,一壁走到中央的太师椅坐下:“他乃勋国公徐太傅的门生……看来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若有所思,执起一旁小几上的釉下青花绘缠枝的瓯盖,轻轻叩着瓯身。
范展鸿与莫允两人缄口不言,不敢打扰太子思索,熟悉太子的人都清楚,这是太子要下决心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