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坐着的三人都回了头。
不知什么时候,门口竟然来了车队。
只见一人怯生生的在门外,双手作拱,在打招呼。
此人个头不高,紫色面皮,脚是皮扎翁,灰色长衫,头上六合一统帽,这可是标准的大明朝的装扮。(此帽说是洪武爷钦定的)
目光跃过此人,只见得外面已经热闹起来。
驴踢着蹄子,骡子在嚎叫,马在摔头,人在吆喝骡车,有人在“咕咚咕咚”的喝水,有人在紧车上的绳,有人在踢校着车轮,有人在猫着腰看车底板。。。
驿栈内的三人愣了一下神,心想这商队几时到了门口的,怎的没一点动静。
这时陈小六马上就反应了过来,脸色一板,起身大声喝道:“多少人丁,多少牲口,要房几间。”
西元一四二一年十一月,大明永乐十九年十月。
大明京师宣府镇的一处名为山阳辅驿栈被一骑八百里加急打破了宁静之后,又被一支过往的商队带入了喧闹之中。
跑的远的直入草原,近的也就到边关要塞,寻个时机就把财货给售卖了,再寻些北边的货物带回。往来期间,所获颇丰。
山阳辅因为地理位置好,又因为大,又是官方的驿栈,行脚和商队都喜欢在此地投宿。
陈小六没能从山阴辅过来的那兄弟里得到更多的东西,就被辅司打发的去接待商队去了。
整个驿栈里,陈小六有言语方面的专长,这南来北往的商队,虽说讲官话的不少,可总也有很多是操着各地的方言,他都能应付。
陈小六在语言方面的天份,也不象是他娘老子给的,不管什么地方的来人,只要泡上一会,总能听懂个十之七八,所以驿栈普通迎送之事大半他担待多些。
今上永乐帝北征残蒙,鞑靼南归,朝庭与北边的往来多了,打出一片和平,商人好行险逐利,这些年商队也开始从无到有,马上随势而发,而且日渐多了起来,往来不绝。不说每旬都有,至少每月不少于一队。
驿站里有民夫帮衬,这些民夫大多为附近的供养,一般说来驿栈的粮草大多由附近的居民负责,而这些居民便是驿站的供养。
平时这些驿卒也都是兵老爷,很多事并不会自己动手,一来自家是军户,一人从军,全家都会围着军队过活。山阳辅的驿卒大多家就在附近,家人也会在这驿站里帮手。二来也有附近有田亩的丁壮在驿栈帮衬,很多辅兵本身就是附近村落里的村民。山阳辅的兴旺也给周边村寨带来一片生机。
陈小六接待完了之后,马上自地有人去应对着添草料送茶水准备吃食。
入夜时分,驿站又迎来了一支人马。
真的是一支人马,人有四人,马有六匹。
虽说下午时来了一支商队,可那商队里多的是驴子和骡子,马并没有多少。
而现在来的这支人马却不同,人没啥特别,看着装扮便知是北国男儿,马却是神骏,应该是军马。
大明朝这些年北边早已有牧场,而且有开榷场,这些年蒙古有马送来,高丽人也送来,所以在此地马倒是不缺。
这支人马显然是熟客,为首那骑卷着风冲进了驿站,马似乎刚刚在门口堪堪的急停,马上之人便从马上跃下,行云流水般的冲进了驿站,撞着门帘而入。
“小六子。小六子。小六子安在。”
没听到小六子接口,辅司在一旁喝道:“兔子,休要呱噪。”
“总爷,小六子说兔子猎不得狼,今日便扛了一匹狼过来,且让那小子看看兔爷的本事。”
那辅司听了这话哈哈大笑:“兔子成了爷也是兔儿爷。”
那自称兔爷的小子显然不知这兔儿爷是什么意思,脸上还是一付得意的神情。
“总爷,小六子呢。”
“后院。”
兔子又一阵风似的穿堂而过,直奔后院。
这当口,刚进驿站的这队人,已经安置好了马匹,挑了门帘进。
“总爷,今日好营生。”进门的是个魁梧的大汉,黑的象个烧煤卖炭的,一脸的络腮胡子,引人注目的是,此人肩头还软趴趴的挂着一匹狼。
真的是狼,两爪子冲着地,舌头歪歪的咬在嘴外,嘴上还血痕,还没死硬。肩上扛着的是狼,手上还有个麻袋,那麻袋鼓鼓的,想来里便都是猎得的飞禽走兽。
辅司目光从此人肩上手上的猎物滑过,看到了身后。却见进来的是个扛着麻袋的瘦长汉子,略有些失望,问道:“黑牛,四郞可曾同来?”
“四郞在此。让总爷问起,四郞惭愧。”
人未到,声音已经传来,好声音,听的让人让心头一暖。
果然,那辅司听了这声音,眉头展的更开了。
不等这驿栈厅堂里的众人能看清来人,辅司已经迎上前,拉着此人往里厢房走。
“四郞,怎的有些日子没见你过来,里面说话。”
四郞姓朱,国姓。
姓朱名啥,辅司不知,许是家里行四,辅司也就知道这么多,因为他本人上任还不足月。
辅司知道的是,这四郞是方圆百里有名的猎手。
辅司还知道的是,这山窝里长大的四郞竟然也有一肚子墨水。
最重要的是,这四郞每月给辅司带来不菲的进项。
驿栈的房间有大有小。
如下午来的那支商队,也用了偏房,可那偏房大,里面有三张桌子。
商队里几个头家和走镖的头目在里面头吃饭。
辅司和四郞进的是天字好的正房。天地人,从名号上就知这是驿栈最高档的包间。
正房通常是要留给往来官员公人使用,但这晨光估摸着也不会有什么大人会过来,但用无妨。
没多会,陈小六进来了,跟着进来的还有兔子,两人手上都不空,端着酒菜。
“四哥,小六子就不信那狼是我猎得的,你且说于他听。”
“兔子,你没被狼叨走便是托了四哥的福份。”
“今日这狼就是我猎得的。四哥没帮上手,黑牛也没帮上,长脚只是过去打了一棍子。往日只是没遇上狼而已,不然早就披上狼皮大氅了。”
“兔子,还这么大声,不怕旁人听了说笑。”
“恁的,那套子就是我下的,那狼自然是我猎的,这还能错的了吗?”
听得两人吵闹,那辅司也不在意,笑吟吟的。那朱四郞也不作声,也是笑吟吟的看着。
“小六子。”从一边那个子较高的瘦长汉子接了兔子手上的盘子,说道,“你且且说说,那套子是兔子下的。现在套着狼了,那狼算不得兔子猎的。”
“照三哥这么说,那是在理。”
“那不得了,那你怎的不认这狼是我猎得的。”兔子脸有得意的神色,“且说那箭还是我射的呀!”
“不曾见到有箭眼?”小六子问,“三哥射的吧,眼里射入的。”
“哈哈哈哈!”几人大笑。
“兔子可是出了名的射腚将军。哈哈哈。”那大个号长脚的说道。
“话说兔子见一狼入套之后,吓的左右不敢近前,脚软步子都打着飘,手抖着略略的拉开那软弓,离有百十步,嗖的一声,那箭却哆的一下钉在了边上树桩子上,再一箭却又没入林子里,又一箭可就本事了,射的那狼跳将了起来。甩着尾巴只跳,叫唤不停,就是不趴下。这下子兔子可没力气再射第四箭了噢。还不是三哥过去一棒子把死了那畜牲。”
“长脚,偏你会说。”兔子急了。
“我自然是会说,箭是你射的吧,是射的腚吧,若不是三哥那一棒子,那畜牲不知要跳多久呢。”
“不是那狼入了我的套,又中了我的箭,三哥哪可轻便的棒杀。”
“四郞,上回的皮货钱已经收上来了,菇子的钱怕是还要等上一段时间。”辅司说道。
“不急,总爷。”那朱四郞招呼着小六子一起坐,“小六子,兔子,去帮黑牛一把,去要点精料。”
两人应声出去。
朱四郞抢先一步,起身给辅司倒酒。
辅司很受用这个感觉。
要知道,前两任辅司,据说都是因为得罪了这位朱四郞而走人的。
而让辅司奇怪的是,这位朱四郞并不是个恶人,强人。不只是讲理,而且可谓是君子,只是个普通的猎户,怎的能把两任辅司都拾捣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