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复奏呈的《海军军制定则》以及包含其中的《胶州湾青岛、黄岛择地举办造船厂》折被压了下来。
皇帝不希望看到北洋的海军力量在接受三条俘获战舰后再次壮大,反而在等待刘坤一和张之洞的进一步表态“效忠”。准备着在陆军五个军十个师加上禁卫军整编完成后,扩大南洋海军,以期继续在南、北洋之间制衡。这些,都是亲贵王公们在“汉人肥、满人危”而“满人无新政、治军大才”局面下提出的主意,也得到了恭亲王的默认。
三人各揣着心思和情绪退出来。
严复颇有些书生意气,一出上书房就扯住李光久的袖口道:“健斋兄,你们老湘军是什么意思?!江南局造船厂都整备了,福州船政那边迟迟没有答复也就罢了,今儿你上这两道折子,分明就是拆北洋的台嘛!”
李光久能如何?只能尴尬的干笑两声作罢。他还不是刘坤一、张之洞,能够出任陆军部侍郎,是杨格提携“健斋大哥”,因此,刘、张二人甚至对李某人都有些疏远了。举办南洋武备和增补留日士官名单的两道折子都关乎老湘军利益,还被刘制军和张香帅特意递到陆军部衙门,李某人又焉能不呈上?
北洋舰队的官兵们在提督刘步蟾的号召下,又在陆军的胜绩鼓舞下,总算筹集了十三万两银子的造舰费。可今日之福州船政已非当年,皇帝派裕禄出任船政大臣,名义是要如江南局那般整顿福州船政局,扭转亏损甚巨的局面,实则是“投石问路”,湘系要是不识相的话。皇帝就会......到时候,湘系苦心经营的福州船政没了。在天津不上不下、不进不退的武威军危险了。在陕甘的十多营近六千人马又有被“就地吃掉”的可能,那就亏大发啦!如此情况下,湘系的随风使舵也情有可原,只是十三万两银子筹集起来了却用不出去。如何向舰队官兵们交代?那不是海军次长无能吗!?
“几道先生。”荫昌赶紧圆场,说来。三人都算是杨格的“亲信”,没有必要在此闹得不愉快。他仍然习惯的把严复当做北洋水师学堂的总教习,称呼为先生。“健斋也有苦衷。这些个事儿不是咱们能够解决的。好在恩相转眼就能回国了,杨参总也将到大沽口迎候,天大的事儿稍后再说嘛!好在海军也是颇有收获的,三艘巡洋舰的修复不要银子吗?”
严复小声附耳道:“午楼兄,杨参总划拨了一笔银子用于修复战舰,舰队自筹的银子乃是设计建造驱逐快船的。”
荫昌闻言摇头苦笑。以前的北洋是朝廷的“大账房”。今天杨某人主持的北洋是朝廷的“催债鬼”,大不一样喽!不过。杨格总能想方设法从朝廷榨取银子,用也用在整军经武和移民实边上,那些钱总比浪费在那些提笼架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家伙们身上好吧?而且,杨格在鞍山和东三省的建设成效卓然,让人无话可说,无可指摘。
再说了,荫昌还打算从私囊里掏出银子来投入奉天买地皮呢!
李光久趁机溜掉,生怕严某人书生脾性一上来,在这西苑里扭住李某人不放就麻烦了。
“荫昌倒是有个想法......”
“午楼兄请说,您是参谋次长,海军军令不也在参谋总部嘛!”
“嘿嘿。”荫昌也学着李光久那般干笑了两声,海军军令在参谋总部吗?不是,还在海军部和恩相手里,只是受到杨格的巨大影响而已。“胶州湾筹建新造船厂的折子不是驳了吗?银子留着吧,等恩相和参总回京后,总有使得着的地儿。”
严复一听,不对啊,荫昌啥想法都没说,就一个字——等!
“这就是你的想法?”
“等吧,福州船政要是指望不上,胶州湾或者旅大就可能新建船厂的,这话,荫昌抛在这里为证,半月之内定必实现。”
严复半信半疑,荫昌却是自信满满,他的自信来自鞍山钢铁厂传来的消息。
继铁厂之后,钢厂也投产了,鞍山钢铁厂在第一炉钢水出炉后就创出了自己的东西——结合英国式的哈维低温淬火法和德国式的克虏伯高温渗碳法制成了装甲钢板,进一步,还将在此基础上开发低温淬火和高温渗碳结合的锰合金装甲钢板的试制。再进一步,等江西的钨砂运到鞍山有了储备量,开炉炼出纯钨了,那,沈赫哲和陈国华加上雷德曼,多半能搞出他们言道的“钨锰合金”装甲钢和炮管、枪管来。再再进一步,合金装甲钢还将与柔韧的低碳素钢结合,组成复合装甲钢板......这些,都是出身陆军的杨格替海军的设想。
别人干军工实业,荫昌信不过,杨格在鞍山坐镇办军工实业,不成功那就有鬼了!无论是国家发展战略和军略、战术,还是举办军工,杨格都是深思熟虑,眼界宽、谋划深,条条道道皆是以系统化为着眼点,一步步行来既快又扎实!反正,不管别人信不信,总之荫昌是信了杨格的。
参谋次长不信参谋总长,还会是参谋次长吗?
送走严复,荫昌扭头又进了上书房,因为方才皇帝分明是使了眼色的,有些话当着汉臣的面,光绪还真不好说出口。
“荫昌呐,荣禄这一趟差事办完就进阁了,不再兼任陆军部务,朕思来想去,陆军部的事儿还得由你把握为好。”
皇帝和湘系还未能达成一致,这是显而易见的,否则,陆军部尚书的椅子轮不到荫昌来坐。
“圣上,涉及军务还是咨文与杨参总为好。奴才以为,制衡北洋归制衡北洋,新政推行归新政推行......”
“够了!杨格都要逼着朕出洋了!”
“圣上息怒,奴才以为,圣上出洋与后党之王公重臣出洋完全不同。圣上是大清国的皇帝。出洋既是开阔眼界,又是交好列强。再则考察政治、经济、军事。学习列强之所以强,反思大清之所以弱,圣上心有所得,方能一力推行新政。否则。以杨格微薄之力,新政不能成。大清不能强。当今之关外移民实边和新政,无非昙花一现而已。圣上,此番话正是杨参总给奴才的电报所言。奴才只是如实转述。未敢擅动一字一句。”
依赖又害怕依赖,这就是光绪与杨格关系的现状。
“杨格未曾出过洋,朕也无需出洋。”光绪凝视荫昌,似乎是想看透他是否忠于老祖宗和大清国一般。荫昌,还有首批以朝廷名义从京师亲贵旗人中遴选、派遣到东洋学军事的铁良等七人,是光绪可以摸得着和看得见的人才。杨格推举荫昌为参谋次长。光绪是毫不犹豫的答允下来,不管此人在李鸿章的幕府中任职多年。所谓病急乱求医。恐怕就是如此了。
荫昌被皇帝盯着,一时间心乱如麻。
照理说是应该低头回避的表示对皇帝的尊重和忠心,可此时不同,一低头回避就是心虚有鬼的表现。荫昌心中有鬼吗?没有!大清国要摆脱落后挨打的地位,依靠李鸿章的洋务运动不行,依靠以前的那些帝党清流们也不行,至于那些后党中极端守旧派们,更别指望了!杨格的功绩和作为,关外发生的巨变和鞍山工业区刚刚投产就展露出的成就,让荫昌对杨格是心服口服,由此心中早有认定——只要杨格忠于大清国,忠于皇帝,荫昌就忠于杨格。
皇帝对杨格越发的不相信,都是皇帝身边的那些个亲贵小人们惹出来的麻烦!看来,第三军部分将领和官兵们吼出的“清君侧”,该当早早的实行!这些个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杨格这般清廉如水、以国为家又具有远见卓识和统军才能者都要中伤,该死!如果皇帝要相信这些人的话而中止与杨格的“合作”,大清国恐怕就会永远的衰落下去了。正如杨格所言,甲午后的振作和边境军事冲突的胜利以及关外的新政气象,只是昙花一现而已!
“噗通”一声,荫昌双膝着地向龙案后的光绪膝行几步,连连磕头道:“奴才叩请圣上相信杨参总是一心为国之人,请求圣上排斥身边奸邪......”
光绪拿定了不出洋的主意,又哪里会为荫昌的几个磕头所动,来厉声道:“罢了,再说下去,你又要叩请朕出洋了!凡事都要咨文于杨格,朕难道不能做主吗?记住,朕才是大清国的皇帝!跪安吧!”
垂头丧气出了门,荫昌左右看看,在两厢站班候命的侍卫们也大多是垂头丧气的模样,只有几个生面孔表现的若无其事。皇帝的声儿那么大,外面是能够听清楚的!兴许,那几个生面孔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把皇帝刚才的那番话转告某些人吧?
清君侧!清君侧!清君侧!老子要清君侧!
从宫中出来到督军胡同口的总参谋部,荫昌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声音嘶吼着这三个字。亲小人、远贤臣,国之所以衰亡;亲贤臣、远小人,国之所以强盛。刚刚呈现出真正“中兴”气象的大清国不能就这么毁了!皇帝执迷不悟,杨格身份特殊不宜轻动,掌握军令大权的荫昌就该当主动作为,趁着荣禄不在京师而禁卫军如散沙一盘之机,调动军队实施兵谏,驱除奸臣,维护新政,以尽人臣之本分!
入夜时,一等侍卫、亲军营左翼统领玉瑞,一等侍卫、西苑侍卫领班查惠,东安之禁卫军混成团团长保昌、营长郎济等人齐聚总参谋部次长办事房。半夜,一份密电从督军胡同发向鞍山汤岗子关外军团司令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