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在码头的几艘艨艟舰,除了黄河帮那艘外,其他几艘都在忙碌地卸装货物,而黄河帮那艘艨艟舰上,只有十几个装束齐全的持刀大汉百无聊赖地在甲板上把守。
不远处的岸边,荒生仔细地打量着这艘包裹严实的威武大船,心中不住盘算着夺船的方案,而就在这时,他背后冷不防地被人撞了一下,这一下来得突然,他居然毫无感觉,整个人一个踉跄差点跌进水里。
“啊呀,对不住对不住,是小生莽撞,真是对不住,这位兄台无恙吧?”
荒生回头看时,只见一个与他差不多年纪,五官端正面色平和的年轻人拱着手不住道歉。来人虽然年纪轻轻,但浑身上下却透露着一股老气,身上穿着一件老旧发黄的白衣,头上还缠着一块差不多成色的白色方巾,拱着的手中还握着一卷书。这书看上去似乎比他身上那套衣服还老还旧,泛黄蜷卷的书页也模模糊糊看不清封面上写着什么字。
还不待荒生说话,就闻到一股微酸的味道迎面而来,眼前这人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字,旧!两个字就是酸旧!详细一点说便是又老又酸又旧。
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读书读痴了,走路也不长眼睛,再加上那一身酸腐的旧衣,荒生摇摇头便不打算为难他。
“无妨无妨,你走吧。”
荒生摆摆手,将这穷书生打发走。
“这如何使得!方才小生差点将兄台撞到河里,怎么能这样就算?不行不行,此乃我之过,既然有过,便要补之,兄台这般做法便是不给我补救的机会,那便是看不起小生。看不起小生不要紧,但小生自己绝不能这么做,此乃道义,是原则。要如何补偿,兄台只管开口便是,只要小生能办到,刀山火海也不惧。”
穷书生一脸正气,一番话说的荒生晕头转向,最后只听明白了最后一句。
见这书生纠缠,荒生不想多事,便说道:“既然你这么说,那你赔点钱吧。”
“赔钱?”
书生两眼一瞪,接着翻了翻自己空荡荡的袖口,面露愧色道:“这个……不瞒兄台说,小生身无分文,这钱实在是拿不出来,要不……”
荒生趁机打断道:“没钱就算了,你走吧,下次走路注意点。”
谁料这书生又不依了,收起面上神色,严肃道:“这如何使得!小生方才都说了,随兄台怎么处置,人之立世,言行为本,读书人更是要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的道理。好!赔钱就赔钱,但小生现在真的没有钱,要不这样,小生可以替兄台办点事,办完事之后,兄台就付我点工钱,小生拿了工钱,就赔你,如何?”
荒生实在有些受不了这书生的纠缠,再加上他浑身那股酸腐气,说了几句话后,这股气息似乎更加浓重了,为避免麻烦,荒生索性点头道:“行行,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书生这才眉开眼笑,重新拱手道:“多谢兄台成全,小生感激不尽。啊,还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管风。”
荒生略显不耐道。
那书生一听,顿显恭敬道:“管风?好名字,好名字。风者,若即若离,似有似无,既能生水又能兴火,雄者能上九天云霄,潜者能伏万丈渊谷,无所不容于乾坤之内又无处不在于天地之间,实乃万象之大器。而兄台之名乃管风,连风这等神秘莫测之物都能掌管,这宇宙之中还有什么能逃出管风兄台的胸壑?小生陆十方,见过管风兄弟。”
“哦,也是个不错的名字。”
荒生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随口应承了一句。
“见笑见笑,俗名罢了,十方两字纯粹是图个方便,省点纸墨,不值一提。”
名为十方的书生轻敲着手中书卷,谦虚一笑。
荒生没有说话,书生见状也沉默了下来,接着,荒生继续观望黄河帮的那条大船,而书生却将目光转向了荒生脚边趴着的那条老黄狗。
老黄狗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看过这书生,只是眯着眼晒太阳。
盯看了片刻之后,书生轻轻摇头,默默叹了口气,最后又将目光看向了荒生,半晌后便又开口道:“咳咳,管风兄,这艘船有什么好看的?”
荒生头也不回道:“没见过这么大的船,新鲜。”
书生眼珠子一转,笑道:“那何不上去看看?”
荒生一愣,扭过头看着他,也咧嘴笑道:“对了,你方才不是说要替我办事么?要不,你帮我上去看看,这船里面是个什么模样,要是方便的话,最好能绘个图给我。”
“这有何难,管风兄请稍后,小生去去就来。”
书生自信满满,昂首挺胸往码头走去。
片刻之后,书生上了船,而那艨艟舰上那几个黄河帮护卫却恍若不见一般没任何反应,反倒是远处的荒生看得目瞪口呆合不拢嘴。那书生大模大样在船上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后,便优哉游哉地走了回来。
“管风兄,给,这船舱里有现成的船体构造图,倒是不用小生亲自动手了。”
当这书生将一张图纸交到荒生手里的时候,荒生才怔怔回过神来。
“啊?你……你,他们没对付你么?”
荒生使劲摇了摇脑袋,无法想象刚才那一幕,要知道那甲板上站着十几个大活人,而这书生就这么大摇大摆上去又下来,还从船舱里偷了张图纸出来,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书生拍着手里的书卷摇头晃脑说道:“非也非也,他们并不是没有对付小生,只是小生使了些手段,让他们看不见我罢了。”
“看……看不见你?”
荒生眼珠子都差点掉了出来,一个大活人在眼前晃悠怎么可能看不见?他这么远都看得一清二楚!
“啊哈,雕虫小技罢了,管风兄不要吃惊。小生虽然痴迷看书,但也略通一点旁门左技,用来对付那些粗人还过得去,但在管风兄面前,自然是无用的。”
书生谦虚一笑。
这下荒生总算明白过来了,眼前这个酸腐的书生绝不是普通人物,同时他也惊醒,自己身上有护体气劲在,寻常人要是撞上来只会自己摔开一边,而这书生却结结实实撞开了自己,这足以说明此人修为不弱,甚至有可能不在自己之下。可当荒生展开灵觉探查对方底细时,对方身上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想不到十方兄真人不露相,倒是小弟我眼拙了,这图纸我就收下了,谢过十方兄援手。”
荒生正色拱手答谢。
书生摆了摆手中的书卷,摇头道:“这是小生之前答应管风兄的事,何来谢字。不过,小生很好奇,不知管风兄要这艘船的图纸做什么?莫非管风兄还喜好这匠器之学?”
荒生沉吟片刻,如实道:“实不相瞒,我要这图纸乃是为了偷这船。”
要是寻常人听到有人要偷这么大的船,第一反应肯定是惊讶,但这书生听完后一脸平静,反而建议道:“这船偷倒是好偷,只是要离开这码头不方便,小生注意到这艨艟舰附近还围着几艘虎钜船,每条船上都有护卫,并且还装有弩箭弓矢,应是用来守护这大船的。要想将此船偷走,需先解决都周围的那几艘虎钜船。”
荒生急忙问道:“一共有几艘?”
书生反问道:“不知管风兄偷了船后欲去往何处?”
“往西走,过了护城河进入沱沱河。”
“西边一共有四艘虎钜船,差不多也有二十几号人。而且这几艘虎钜船都用铁锁首尾相连,很难被冲开。”
“火烧呢?”
“火烧倒是可以,管风兄可以烧东北面的那两艘船,然后佯攻之。西面的那几艘船必然会围而救之,这么一来西面自然空缺,此时再操纵大船离开他们就再也挡不住了。”
“好主意!”
荒生闻言大喜,而就在他欲继续说下去之时,却听到身后传来异样动静。
“荒生!”
一声呼喊,惊得荒生差点再次跌进水里,回头一瞥,就见一道红色身影已经到了自己身后。
竟是祝岚!
等到荒生拔腿要跑的时候,那道红色身影已经挡在了身前。
“哼,想跑?”
祝岚一把按住荒生肩头,得意地看着他。
“哈,祝……祝姑娘,好久不见。”
看到祝岚的第一眼起,荒生就预料到情况有些不妙,对方莫名其妙消失好久,等到孤山慕霞图的风头过去后突然再次出现,很可能是奉了雷帮的命令来重新抓自己回去。
“嗯,是好久不见。走吧。”
“去哪?”
“跟我去了就知道了。”
“不去。”
“你!到底去不去?”
“我还有要事要办……”
“哼,再要紧的事也先等一等,现在必须跟我回去。”
“回去?”
荒生心中一惊,果然如他所料,祝岚就是要抓自己回去。
“咳咳,这位姑娘,不知如何称呼?”
“你是什么人?”
等到书生开口说话,祝岚才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一个人,不过当她看到书生的打扮后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然而书生看向祝岚的眼神却完全不同,充满了炽热和惊喜。
“哦,这位是我的朋友,陆十方。”
“哼,什么乱七八糟的朋友。没你什么事,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祝岚娥眉蹙起,面上出现几分愠怒,而那书生更是看得呆了。
“哎,好吧,我跟你去就是。”
荒生被祝岚按住肩头,对方明显知道自己要跑,手中传来源源不绝的元气不让他有所异动。无奈之下他只能先答应,然后路上再想脱身办法。
“嘻嘻,这才对嘛!”
一抹迷人笑容爬上了祝岚俏脸,得意地带着荒生离开了码头。
两人身后,还一声不吭地跟着一个白衣书生与一条黄毛老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