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娘要找车马芝的事,让荒生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索性穿上衣服走出门去。此时已经夜深,除了赌馆中还点着敞亮的灯火之外,整个大荒客栈都已经安静了下来。
荒生走到位于客栈门口处的哨塔前,然后轻身翻了上去。这哨塔是整个客栈里最高的建筑,但荒生来星梦泽这么久,从没见其他人上来过,也不知建在这里何用。
但他很喜欢这里,在这里能看到很美的夜色,以及夜色下平静的大片丘原。坠星原上没有什么山,而大荒客栈所处的地方乃是坠星原地势最高的地方,所以这座哨塔就成了坠星原上最高的地方,他坐在这里仿佛可以将整片丘原尽收眼底。
如果只论景色,无论是坠星原还是星梦泽,都美得让人惊奇。很难想象在这凶险难料的大荒之中,竟然会有这般恬美安静的夜色。放眼望去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茂林,林间穿梭着粗细不一的蜿蜒河流,河流时而交汇时而分离,形成错落有致的小湖或岔口。许许多多的细流密布,在这月色照耀下好似一张晶莹流光的蛛网,笼罩在大地之上。如果离那些河流近一些,你还能看到里面尽是繁星的倒映,密密麻麻,星星点点,放佛一伸手就能捞起一把璀璨银屑。
离开喧闹的尘世,这里的月亮都显得格外明媚。薄纱般的月华静静在树林与河面上流淌,其间或许有蹑足夜行的可怕荒兽,但起码在这里看上去是那般的祥和宁静而又生机盎然。
这正是荒生喜欢这里的原因,当年他走了整整三个多月才走出了秦岭。要不是漆千巧送的那只六六大顺包,以及包里那些五花八门的生活用具,或许他就死在秦岭中了。但最后在经过苍钜城时,他还是被人发现,归旭城的通缉令早在他到之前就贴在了苍钜城的城头。
他拼着九死一生逃出了苍钜城,一路往大荒跑来。那些追击他的人只追了十几里就放弃了,再深入那就是真正的大荒,他们还不至于因为一张通缉令而把命搭进去。
原本荒生以为凭自己的猎荒经验,在大荒之中生存完全没有问题,但过了没几天后,他就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日夜杀之不尽的荒兽还有那些防不胜防的可怕虫蚁让他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就连一路伴随他的六六大顺包也被咬烂无法使用。
毫无方向地在大荒中跌跌撞撞跑了几天之后,他开始被一群荒狼发现并围堵追赶,大荒中的荒狼成群而居,行动时候组织有度,根本不是他能对付得了的。最后,他侥幸跳进一条大河中逃命。但谁知道大荒的河水中还藏有一种叫赢鱼的长翅小鱼,他被咬了一口后很快就失去了知觉,幸好他命大,被河水一路冲到了大荒客栈外的码头被人捞起来救活。
经过三年的不断摸索,他才对这片神秘的土地有了更深的了解。靠着猎杀荒兽,他在这里生活了下来,要知道在大荒客栈中住一晚和吃一顿饭都是极为不菲的价钱。大多数猎荒人,每年只会选择春冬两季来星梦泽中猎荒,平时很都会离开大荒回到两河腹地生活修养。这不但是因为春冬两季这里都被白雪覆盖,荒兽难掩其踪容易被猎荒人找出并围猎,更是因为一旦到了夏季和秋季,星梦泽中就会出现成群的手指般长短的巨大毒蚊,常人被咬上两口就足以致命。
不过对于现在的荒生来说这些已经不算什么,三年的猎荒生活,让他完全知道如何应付这里的凶险环境,而且他的修为也增进不少,当年应秦传授他的元气淬身之法他每日都勤加修炼,而那套斩蛇刀法更是被他使得炉火纯青。
但,如果那一天,自己没有砍归月白一刀,现在的自己是否还会安安静静地在女娲庙中继续修习?虽然不过短短半年,但女娲庙中的一幕幕经历此刻在他脑中不断闪现和变幻。
荒生摸出怀中乌扬送给他的墨玉笛,每每看到这支笛子,他心中就泛起一股极为酸涩的愧欠之意。乌扬师父肯定也知道了自己在有熊城发生的一切,如今的自己绝不是他所希望的那样,这一份师徒之情怕是这辈子都无法好好报答。
呜呜咽咽的笛声在空旷的夜色中更显清澈嘹亮,吹了半曲,哨楼下又爬上来了个人、
“有心事?”
上来的竟是老管。
荒生放下笛子,摇了摇头。
老管在他旁边坐下,手里还拎着一壶酒,刚拍开泥封,荒生就鼻翼颤动,惊呼道:“你不是说这赤练珠卖完了么?这一坛又是哪来的?”
老管却自顾自端起大喝一口,不以为然道:“我只是说拿来卖的都卖完了,可没有说我自己喝的也没了。”
荒生哪管那么多,一把抢过来咕噜咕噜猛喝数口,大呼畅快道:“你以后也给我留几坛,大不了多付你些酒钱。”
“你以为这赤练珠这么好酿?你要喝也行,只要给我找够酿酒用的丹栗,你要喝多少都行,还不收你酒钱。”
“好,一言为定!”
荒生又喝了一大口后,才恋恋不舍将酒坛递给老管。
丹栗乃是大荒中特有的一种谷物,比禾要高大,每株一穗,穗中有栗,但不同平时吃的谷栗,丹栗的栗要大,且通体呈红色,宛若赤珠一般。因此酿出的酒才得赤练珠之名,不过赤练珠酿成以后却是晶莹剔透的白色,味醇香浓,喝进嘴里别有一股绵长回味,是大荒客栈一大名产。
只可惜,丹栗生长在大荒深处,且零零散散并不成林,所以就算是大荒客栈也酿不出太多的赤练珠,每月也就供应那么几坛,因此要价极高。
“我听梦娘说,你要去找车马芝?”
老管抿了口酒问道。
“嗯,还需要准备些东西。哎,真是个苦差事。”
荒生摇头苦笑。
老管好奇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应该去过女娲庙吧。”
荒生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不解问道:“何出此言?”
老管神秘说道:“你借用老黑的铁匠铺子打的那些个铁器,应是出自天工院的巧器。”
荒生慌张道:“你怎么知道?”
老管叹道:“你也莫紧张,这里是大荒,客栈里住的什么人都有。杀过人的,放过火的,会来猎荒的,没几个是老实正经人。当年你垂死跑到这里,一住就是三年,我和梦娘早把你当自己人。”
荒生心中一暖,笑道:“要不是老管你救我,我怕是早就死了。”
老管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其实你不知道,当时你被捞上来的时候,连最后一口气都没了。我和老黑都觉得应该把你给埋了,是梦娘,她居然断定说你还有救。也幸好你命大,还真被我从鬼门关被拉了回来。我们在这里开了十几年客栈,见多了大荒中的生生死死,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对一个人的命这么看重,后来我问她是为何,你猜她怎么回答?”
荒生还是第一次听到那天自己被救的详细情况,急忙问道:“怎么回答?”
“她说,她和你一见如故。就冲她这句话,我也要把你给救活。哎,我这辈子最对不起梦娘的地方就是让她背井离乡跟我在这里开客栈。就因为我,这十几年来,她没见过一个亲人。”
说到这里,老管似是满嘴苦涩,拿起酒坛连喝了好几口。
荒生拍了拍他肩膀劝慰道:“既来之则安之,这么好的地方,又娶到这么漂亮的老板娘,这客栈上下不知道有多少人眼巴巴地羡慕你。只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们在这里开客栈是为了啥?你要是告诉我为了赚钱我可不信。”
老管没有回答,他将酒坛扔给荒生,然后站起身来感慨道:“人很多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客栈里的其他人来这里都是把脑袋挂在刀口子上来赚钱,赚完了就巴不得回去好好吃喝玩乐挥霍享受一番。而你年纪轻轻,却三年了都没离开过大荒一步,又是为了什么?”
荒生不知如何作答,老管也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抬头深深看了眼头顶明月后自顾自地走下哨楼。
大荒客栈的老黑在仓库旁有个不大的铁匠铺子,空时也为这些猎荒人修理下兵器或者卖些箭矢。而由于荒生时常教小海刀法,因此老黑与他极为熟稔,这几天就将铺子完全借给荒生折腾,为了寻找车马芝,荒生打算深入星梦泽一段时间,临行前需要做些东西以防万一。
这一日,他将要做的东西全部准备完毕,收工后就前往酒楼,让小海端了壶酒和一叠花生米,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慢慢吃喝着打发时间。
太阳还没下山,不少猎荒人还在星梦泽中猎荒,酒楼里人不算多,十几张大桌子零零散散坐了些人。这时候,一行人走了进来,原本坐着豪言谈笑的猎荒人们顿时安静了下来。
几乎整个酒楼的人都看向了门口这行来人,在大荒客栈中,很少出现衣着华贵的客人,尤其是这些客人还各个年轻俊美,眉目间都带着一股逼人的英气,和这些个刀头舔血的深沉猎荒人截然不同。
一行十来人进了门以后,看到门口还有两张桌子空着,便分开坐了下来。看得出他们对大荒客栈也充满了好奇,坐定后虽然彼此佯装镇定,但掩饰不住好奇的眼神却不住四下打望。
荒生也注意到了这群人,当他看清其中几人容貌时,惊得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手里的酒碗狠狠一颤,洒了一裤子的酒水出去。
祁然,周同,偃明,赢仲……竟然还有姜回,等等,那戴面纱的白衣女子是谁?姬子休!
荒生再也镇定不住,但这酒楼里就一个门,此时被他们占住,他跑都没地方跑,虽然这酒楼上面还有一层,可现在自己要是站起来走上楼,不被人注意才怪。
慌乱之下,荒生悄悄挪动凳子,找了个不易被发现的角度,然后将头低下,他此时甚至能清晰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三年多过去了,这些女娲庙的同修弟子模样都发生了极大变化,尤其是祁然,脱了当年的稚气,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成**人的特有魅力。高挑的身材,玲珑饱满的曲线,还有那更加分明俏丽的五官,俨然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荒生此时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群人为什么突然会出现在星梦泽之中,看这几个人应该都是女娲庙年轻弟子中的高手,而且其中还有好几个神农庙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