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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以邻为壑(1 / 1)

马万群分洪排压,本不足奇,但能分洪五股纾缓冲力,出人意表,廉衡矢口讥笑深感佩服。

了境阁,狸叔面色凝重道:“我们逼他‘以邻为壑’,谋求水淹暗城激出暗鼠,而今他将洪峰一砍为五,一股浪打户部纪盈,一股浪打刑部佘斯况,一股浪打齐家名下的聚源钱庄,一股浪打江洋大盗,最后一股竟浪打了他自己的八旬老父。”白胡子长喟一声,“筹计半日,别真真浪打空城。”

廉衡望着白胡子,毫不以为意:“狸叔,马府,你们何时安插了人手进去?”

“前年。”

“何不更早一些?”

“也就在两年前,我们才察觉到马万群和暗鼠有几丝联系。”

“呦嗬,还有您老后知后觉的事呢?九宫门‘天机堂’不一直独见前覩?”

狸叔瞥眼他:“尚有闲心说笑,这装事的能耐倒日有精进。”见少年赧容,白胡子定定瞧着他似笑非笑,“当然,老夫费尽心机将人手安插进去,最主要的,是因为你。”

为他?

凡事总要有个说头。

少年含笑不语。

白胡子瞧他吊吊搭搭,一副不以为意,不禁韫容:“年轻人,傲骨可有傲性别存,别一副勘破世事凌驾一切的模样。你是读书很多,但这阅尽书宝,却不必然成人。”

少年被训得轻轻一咳,以饰红绯。

白胡子顾自继续:“你想破坏的朝天街平衡——或者说大明官场的平衡,可是文官集团维持数十年的平衡,更是马万群近十年来起用贪吏竭力促熟的平衡。不仅马万群不会轻饶打破平衡的人,泱泱几万文官更不会答应。”

“这我知道。大明朝发展至今,这个集团已基本掌握了所有话语权。”

“不是基本,是全部,他们掌握着十成话语权,若他们足够齐心,帝王都可能为之左右,这也就是你之前说的,当所有文官团结一致道在一线,力量空前震撼。马万群善出冷箭,更善煽动百官,你一旦打破平衡,难保他不联名所有文官上奏弹劾你扰乱成宪。一旦被全员弹劾,你再想施展抱负恐怕就不大可能了,因而对他不得不防。”狸叔顿了顿,再道,“两年前你端掉春林班端掉蔺妃,沾沾自喜自以为打破了些许平衡,实则不然。马万群不吭气,是因你压根儿没伤及他们根本,更未端掉任何痼疾,只不过让天平上的主人易了个名字而已。这帮人真要伤筋动骨了,马万群真被你猛闪了腰,今榜状元你断断拿不到的。别看是一群文臣,他们的报复力可比敖广凶猛多了,不止猛烈,还坚执,他们能一直咬着你,一茬接一茬咬着你,直到耗死你为止。”少年静静听着,白胡子啜口茶,继续补充,“之前怕搅扰你读书,好多人事,不愿同你讲,你现今既然决意出仕,该说的老夫自会一件一件告知你。当下,就这马万群我必得三番叮咛,千万别志得意满为他所骗,这位权柄老臣,你看到的表象基本搅假,他所表现出的任何急性子和一眼望去的不堪入目的粗庸,皆是刻意营造的,目的只为惑目。”

少年“哦”了声,苦笑不得:“别说官场上的老爷了,就是普通人,不也难保他不披着几张皮。”

“那你呢?”狸叔细细打量着他,从眼角眉梢到下颌喉咙,最后定睛于他鹄袍素冠下的纤薄身姿。

少年不自然地缩了缩胸,摸了摸“喉结”,故作潇洒:“三年了,您老和秋豪还真是乐此不疲,成天拿着照妖镜对我照来照去。”

白胡子仍是紧紧盯着他,嘴底却缓缓淌出句触耳惊心的话:“施步正说,你同你房里悬挂的那两幅画像,像极了,尤其与右边那幅新作,简直照模照样。”

少年眼睫低垂,静寂不语。

白胡子:“万先生描人刻物,贯来入骨三分。”

少年仍是不语。

白胡子:“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万先生将林氏肖像画将出,更不该将那幅新作悬于寝室。”

少年眼睫一抬,袖底双拳捏紧。

白胡子仍旧徐徐不迫:“人老了百无一用,但有一个好处,就是看人透彻,直接去皮入骨。”

少年肃容一声:“狸叔。”

白胡子:“你谨慎异常,这番缘何大意失控?万先生将此画藏埋两年,直至月前才拿给你的用心,你就未有察觉?若真叫主子秋豪瞧到,又将如何你想过没想?”

少年死死盯着他。

白胡子:“莫要如此深看老夫,老夫既没主子那份心意更没秋豪那份血气,你大可不必惊惧,虽然我猜到之时惊诧难免,诸多疑窦,但过去就过去了,追问无意。现今,除了万事空其他人尚无所悟,他不会多此一举去证实什么,我更不会。不过老夫仍有两句良劝:一,不贻害人,比方公主;二,既装,就必须小心翼翼装到底装到死,你能蒙混科考迷惑众目,我相信你能装到那最后关头。”

少年喉头一哽再哽,末了道:“这个自然。”

狸叔收回猎猎视线,吹了吹茶汤慢慢饮了两口,话锋急拐,语气亦转至慈温:“来的路上,我仔细盘算了番,马万群想四两拨千斤那就让他拨好了。纪盈气息奄奄寿数无几,敖广不管他吾等也不必理他,让其人顺天应时即可;佘斯况在云南的事,我们已让他跟陛下做了全权交代,如此陛下这边,金翼归来与否就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让他如何渡过敖党和各大言官弹劾的劫。这人尚可一用,不能叫他就这么为马党献祭了换取平衡。但如何在朝堂上博弈保全他,只有右相爷能办到了,你连夜写封信,明早务必让施步正送抵相府。”

少年点头:“彻查、剿杀永夜盟大小分舵,乃至暗鼠坐拥的神秘组织,赵大人一己之力恐难胜任,得佘斯况协同分担,另外还得有赵英兄长都督府兵力加持。我想一并求助于相爷,办妥一切。”

狸叔点头:“一人为私,两人为公。协同配合确可堵悠悠众口。佘斯况被马万群踹出棋盘后相当于一颗中庸之卒,赵自培赵英叔侄二人本就无党,让相爷举荐他们,亦不违他中庸大道。”

少年沉默片刻,方问:“齐家名下的聚源钱庄,可是用来销赃的?”

白胡子点头:“马党的铜钱,直接在当地销赃,借官渠散诸于万民,具体手段很多,比如套换赈灾饷银或直接调包官方铸钱;但暗鼠却无这条便途,或者说他们不想走官途被人察觉,这也是他们这么多年隐秘低调不为人察的原因。这些年,他们在云南江西产出的大量铜钱,都是通过当地的聚源钱庄销出去的,具体手段譬如典当,以假钱易回大量古玩玉件,这中间的大宗买卖不少还是他们故意设计的,再譬如通过兑换百姓手中宝钞来销钱。这个你比我更懂,百姓不喜宝钞,闻听钞可换钱,自然要蜂拥兑换贬值更慢的铜钱。大明缺铜,官铸钱量远远不足流通时,假钱就甚嚣尘上以劣充好,贼人产多少都不够他们销用。”

少年忖道:“他们将兑换来的宝钞,充作赋税又全部上缴了国帑?”

狸叔点头:“走点门路,赋税就可以用宝钞来抵银抵粮。骗来的、赚来的真金白银,自然就尽数套落手心。”

少年:“那暗鼠只铸铜钱不铸宝钞的原因,除了不想跟敖党为敌为敖党盯上,我想更多的,是因宝钞造假一向严查,而铜钱造假向来松懈,直至近年官方才开始抓查。”

狸叔点头,无奈一叹:“一人一碗他们分得好羹啊。敖广以户部为掩体后盾,独占一隅私铸宝钞;马万群以刑部为幌子前哨,私用囚犯开采矿脉,盗挖白银私铸铜钱。”

少年接着他话头:“但白银铜钱太过耀眼,便有了永夜盟掺搅银矿分走半杯羹,铜钱方面又来了暗鼠分走半杯羹,如此敖党及他们背后巨室才觉心平,大家也才相安无事各发大财。但,这后二者又岂肯俯首低就利不如人,于是一个造出永夜盟,处江湖发财,劫官粮劫灾银无恶不作,一个则坐拥某杀手组织,养活些江洋大盗四处搜刮民财。”

“一人镇一隅,四方得安平。”

“我一直觉得,朝天街是半个大明朝写照,更是顶层贵宦圈子的写照,这个想法确也被一步步证实着。”

“既知牵一发动全身,就当一寸寸行事。还记得相爷上次如何批驳你么?大明国事已难到捉襟见肘,根本不宜兴起大狱,往大了说,西北、东北、西南、东南四方不管是驱靼驱虏还是镇苗蛮、剿袁匪平倭寇,这些国土兵事,既离不开这些贪墨为他们募集军饷,更离不开这些贪墨举荐的文官武将在前方运筹打仗;往小了说,近些年天灾频生人祸严重,百姓吃不饱死路一条时就必要叛乱造反,而能镇压他们的,不是九宫门永夜盟绝技高手,更不是威威军队,而是驻守当地的大小官吏麾下的卫所衰兵,他们或多或少有所贪渎,若你闹大动静,以陛下性格大怒之下再如那昌明十年,牵一诛十制造炼狱,人心惶惶还如何莅事稳朝?”

少年辩解道:“我没想一蹴而就,事情迭出非我所控,我也在被动应对,这您老知道的。”

狸叔并未接茬,顾自深说:“郑开疆大将军,你很欣赏,老夫也非常欣赏他卓越的军事才能和韧性魄力。但,你可知他背后人是谁?是马万群。你无需吃惊,历来重文轻武,武官想好好御敌,粮草辎重军备军需想得以保障,其背后必得有大文官扶持,否则他很难建立功勋。再比如说,邓英章,他背后的人是敖广,虽然起复他的是右相爷,可这位儒将曾师从敖广,二人战场上建立的友谊深厚绵远。一直劝你不轻举妄动,你现在明白了?”白胡子说时叹气,词气沉沉,“今春北蒙亢旱,入秋入冬无有生计,鞑靼必然南犯掠夺物资,若你今年草草折了马万群而牵连郑开疆,西北蓟辽,还能靠谁来守?龙城由谁来护?若你草草折了敖广牵连邓英章,那近年掳掠沿海、如入无人境地的倭寇又由谁来剿?东南滨城由谁来护?”

少年哑口无言,良久才问:“那您为何……”

“为何看着你上蹿下跳,躲青萍草头上刮阴风而不闻不问?”狸叔温笑,“其实你猜到了,一是因陛下已到了不得不借你杀几个贪官的非常时期;二是因你根本做不了太大妖;三嘛……”

“以邻为壑,前提要有洪兽。你们需要我搅乱死水,兴风作浪,制造开端。”

“你想搅浪,可。但放管不意味着放纵,我不能眼见你东一耙子西一锄头一无所获,反把真正要做的给混淆了。这也是我今夜口舌之劳的原因。”

少年眉头慢慢褶皱,露出些少年人该有的气性:“不做也不是,做也不是。我倒想各个击破呢,哪知道打一个能疼一片。”

狸叔不理他抱怨,继续深谈:“以邻为壑,这四个字还是相爷写信提续老夫的,他说要打破这发展六十多年文官集团所锻熟的平衡,只能谋求各个击破。且这力量,必须是多方力量汇集为一股之后才能去冲击某一方,不能大水漫灌一把淹,这样很难效灵。譬如你盯上户部,不论佯攻其他与否,你真正的力量只能对准户部,所有的声东击西围魏救赵的标的始终不能变,但有所变,力道就瘪了,敌人便有了残喘余地。”

少年有所悟道:“满城贪吏,必然彼此为邻。洪兽来袭,无他法时只能淹邻自保。”

白胡子:“但需一个前提。”

少年:“前提,前提是,是要所有人一齐将他当邻居。”

白胡子点头:“这便是为何这次会浪打空城、被马万群分洪五股的原因。旁人都没想过要将他当邻居呢,你就想泄洪。”

“可是?”

“可是你怕马万群不倒,贬掉一个张三再来一个王五。”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那你想过没有,当他煎逼之下一次一次出掉手底的棋,他的邻缘也随之败尽。再说,”白胡子顿了顿,“贬掉一个张三来的是谁家的王五,犹未可知,现今起,还有襄王府这关口要过呢。”

少年瞬放光芒,喃喃“哦”了声。

白胡子:“周远图那边,让他先别碰丰四海,陈应时他爹的朝贡案,迟个一年半载翻案无妨。至于汪忠贤和金翼,更别想着招惹。”

少年闷思一阵:“您老意思,我只需盯着户部就好?”

白胡子点头:“户部水最浑,倒了一个纪盈水深依旧,致命问题在于赋税结构和征缴机制诸方面,这方面你现在可谓专长,我就不班门弄斧说太多。”

少年羞涩:“不敢。”

白胡子:“你父亲的遗稿,是十分珍贵的存在,你耗费几日几夜便想将其吃透断无可能。不如暂且空它一空,好好去琢磨你父亲的宏猷大旨。嚼几遍采取的行动和嚼十几遍采取的行动,及至几十遍,所在意的节点、出拳力道及准确性,大相径庭。凡事三思后行,生民大计更不容冒行。”

少年重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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