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孟西洲穿着身浅色鹤纹祥云长袄,眼底映着温暖的灯光,温柔平和的看向她。
两个人蹲在路边,相互看着,谁也没说话。
沈青青脑袋懵懵的,还在疑惑这到底是不是梦,孟西洲则是在小心翼翼地确认她到底醉了几分。
她眸色迷离,雪颊漫着粉红,应该是醉的不轻。
要不然,她不会盯着他看的同时,还蹲在这。
一阵寒风吹来,孟西洲想到这里同汴京的上元节不同,天是冷的。
下一刻,孟西洲的左手已经拉着她胳膊站起来,沈青青蹲的有点久,腿麻了,她踉跄了下,被他往怀里拽。
她完全是下意识的避开同孟西洲有关的一切,撞进对方怀中的一瞬间,沈青青单手支在他月匈前,硬邦邦、凉冰冰的触感,让她稍稍清醒些许。
至少分清楚,这并不是梦。
孟西洲是真的站在她面前。
下一刻,脑子里飘出个念头:他……可真是阴魂不散啊。
孟西洲感觉到沈青青本能的抗拒,月匈口闷的厉害,低声说:“走吧,外面太冷了。”
沈青青没理他,只觉得脑袋像是被什么拉扯着似的,一点点的往下沉。
良久,她小声说了句“腿麻”,微微躬着身子,没有动。
“我扶你。”他小心翼翼的抬起左手,想要揽住她肩头,却被她晃晃悠悠地躲开了,就在这时,披着的大氅也滑落下来。
孟西洲眼疾手快捞起大氅,身前的人已经晃到几步之外。
“不用,我自己……能走。”沈青青干站在那,头越来越晕,她干脆往右边走了两步,靠住墙体。
孟西洲见她宁愿选择靠墙自己缓着,也不让他碰,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不觉捏紧。
片刻后,孟西洲想到这次来金元的目的,他的心绪渐渐平缓下来,抬抬手,为她拢了拢发丝,温声问:“怎么喝了这么多?出了什么事么?”
青青酒量不好,却又总喜欢来上那么一点点,她一旦碰了酒,就容易上头。
有一次,才两杯下肚,她就嚷嚷着热,外衣退去,她顶着粉扑扑的小脸,穿着荼白的里衣乖顺的坐在榻边儿对着他笑。
那次被他不知节制的狠狠欺负过一次后,便长了记性,很少沾酒。
她今日会饮酒……大抵是出了什么事。
孟西洲一直留探子关注着普尔图木的风吹草动,若说有什么能让沈青青心烦的,或许是因为金元大君的身体不适。
别说金元百姓,如今连邻国都已知晓金元大君当下情况,像耀云这样的武力强大的国家,已经蠢蠢欲动了。
倏地,耳边冷不丁的冒了句截然相反的答案。
“开心。”
她话不过脑子,笑吟吟的继续说:“今天上元节家人都在,很开心,比一个人,开心多了。”
话音刚落,孟西洲明显深吸了口气。
沈青青噙着抹天真的笑容,无辜的看向他。
像是有人在他心口猛捶了一拳,血脉逆流,孟西洲的脸瞬间就白了。
他知道,她现在是真的醉了。
方才那一句……大抵是无心之言吧。
孟西洲无力的紧了紧右手,周围像是被罩了层玻璃罩子,将街上的喧嚣又或是绚丽夺目的花灯统统阻隔在外。
青青唯一一次跟他在一起过上元节的那一日……的确不是什么好的记忆。
那夜他在大理寺街前遇袭,后潜入小宅准备处理伤口,不想遇到了来书房找书的沈青青。
等人进来的一瞬间,他的手已经掐在了对方纤细滑嫩的脖颈上。
依稀记得,门缝中斜洒入汴京的漫天烟火,绚丽的花火映在她苍白的小脸上,两道无声的泪滑落而下。
滚烫的泪落在他手背时,他曾迟疑过,却没有停手。
孟西洲自嘲一笑。
他当初可真是没给自己留半分余地。
一段漫长的死寂之后,孟西洲木讷的点了点头,喃喃道,“嗯,你开心就好,冷不冷?”
青青很怕冷的,他也没想到,她会只穿件小夹袄,就这么跌跌撞撞地出现在他为她布置好的这条花灯巷中。
孟西洲没想到今日能这么顺利的见到她。
布置下这一切,只想着会被公主府某个下人瞧见,再把花灯的事,传进她耳中。
倏地,面前的人抚着太阳穴,小声咕哝了句:“冷。”
沈青青是真的冷,刚刚腿还麻麻的,现在已经冻得快没知觉了。
这小夹袄真是中看不中用。
孟西洲见她垂着头哆哆嗦嗦的不做声,上前一步,不由分说的把大氅给她披上,这一次,已经冻成狗的沈青青本能地没有拒绝,还抬手把皮氅上的帽子给自己戴好。
“我送你回去。”
沈青青撇撇嘴,“……走不动。”
幽暗中,少女娇红的唇瓣映着五彩的光,孟西洲看的眸色渐暗,滚了滚喉咙,他默默背过身子,弯下腰身,把后背亮给她,“上来,我背你。”
她将帽子往下掩了掩,很乖顺的趴在他宽大的后背上,厚实的皮氅将她捂得严严实实,几乎一点光线都不透进来。
她怕他找不对门,撩开衣角,吐出一口酒气,抬手指了指斜侧方半掩着的门。
“那……”
沈青青乖顺的有些过分,双腿自然而然挂在他胳膊上,弄得孟西洲有些发晕。
倏然,耳垂一烫,一股淡淡的葡萄香漫入鼻息,竟让他也跟着染上醉意。
她身子很轻,软软的贴上来的那一瞬,脑海立刻不受控制的汹涌澎湃,三溪村也好,汴京也罢,在一起的场景帧帧回闪,快让他溺死在这一刻短暂的幸福之中。
像是戒断许久的上瘾者,只要碰到心心念念的人或物一点点,就会兴奋到极致,甚至疯狂。
他动了动身子,将她牢牢扶稳,随即大步往公主府内走去。
一路下来,孟西洲发现,进公主府就跟进自家后院似的畅通无阻,不由得蹙起眉头。
其实当下沈青青并未真的对外搬入公主府,她素来不喜欢兴师动众,再加上普尔图木治安不错,公主府周围紧临着二哥的齐王府,自有金军巡逻,她便没让已经升职为都尉的岳枫安排那么多侍卫守着。
故而空荡荡的深宅中,没住人的院落就连灯都不点一盏。
少时,孟西洲带着蒙在皮氅内的沈青青走了挺长一段路后,察觉到他们依旧徘徊在清冷的花园中。
他竟迷路了。
孟西洲不知道,这处公主府的宅院占地相当大,当初还是大君亲自参与设计,精心准备了几处庭与院相连的花园,不熟悉的人,走在其中就跟迷宫差不多。
寒风渐急,飞雪飘摇,他的步伐也不由得加快。
趴在后面的沈青青,本就起了醉意,孟西洲突然加快步伐,她的胃口也跟着翻腾起来。
眼瞅着又进了一处院落,里面竟还有一条狭长的花园假山,孟西洲眸色一紧,轻声唤她:“青青,怎么去主院?”
迷迷糊糊的,她被他喊醒了,沈青青胃口不舒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往上顶着,她忍着吐意,非常诚实的回了句,“……不知道。”
孟西洲无奈一笑,把人紧了紧,又来回绕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带着沈青青找到了正院的院门所在。
见到院外有看守的侍卫,孟西洲不好再背着她,只得将人放下。
担心一会儿沈青青酒后乱言,惹来麻烦,孟西洲便耐着性子哄了她片刻,才搀扶着她一步步的往前走去。
沈青青半阖着眼,胃口难受,她步脚很慢,几乎是半倚在身旁那人的身上。
侍卫远远看到走来的九殿下,被一高大魁梧的男子楼在怀中,模样极为亲密,赶忙低下头。
方才岳都尉嘱咐过,今夜有皇子特地送来的乔迁“贺礼”,让他们都把眼捂好,把嘴闭紧,不管是谁今夜跟着九殿下回院,都不许多问。
待离近时,正思索着万一青青说漏什么他要如何应付时,孟西洲才留意到那帮侍卫竟通通把头死命低下,就这么毫无防备的放他二人进了主院。
孟西洲非但没有松懈,反倒多了几分忧虑。
这公主府的守卫也太过宽松了?!
不但主院门口的侍卫如此,就连这一路上遇到的侍女也是一样,见到他们走来,便即刻向后疾步走开n
很快,五十步内,连个人影都瞧不见了。
孟西洲见状,不由得后怕,今夜若是歹人见到醉酒的青青,后果将不堪设想。
想到此处,孟西洲倍感安保责任之重大。
他低眼看了下磨磨唧唧走在一旁的人,她小脸通红,眼角还带着些许湿润,似乎在难受,不由得眸色渐深。
此时,周围没了旁人,孟西洲也不再耽搁,直接将人横抱起来。
右臂用力的一瞬间,剧痛锥心,他稳了下,面色如常,大步往寝室走去。
这一抱不要紧,已经堵在喉咙里的污秽由着孟西洲这一变换姿势,瞬间压制不住了。
沈青青发出一声轻呕。
孟西洲浑身紧绷,刚说了一个“忍”字。
话音未落,紧接着又是“呕”的一声,他感觉到怀中人猛地向他侧过身子,随即一股温热落在了他前襟之上。
若说方才他搂着沈青青顺利踏入凤栖阁时,心底对即将共处的漫漫长夜萌生出了什么期许期许,在这一刻,也已经完全破灭了。
孟西洲把人带进房内,强忍着身上的馊味,折回殿内大声唤水。
少时,在外候着的赤月带着几个女官,小心翼翼地走到屋外,低声道:“殿下,水已备好,要不要奴婢跟着伺候?”
“都进来吧。”孟西洲沉声吩咐。
此刻,他放下纱帘,寝室内的沈青青只穿着一身荼白里衣,那些沾了污秽的外衣,已经被孟西洲脱掉了。
沈青青还好,沾上的不多。
可他……
孟西洲盯着自己里三层外三层全脏透了的衣服发了愁。
方才,青青那扭身一吐,可真是不含糊啊。
赤月听到男人传话的声音后,面红耳赤的带人进了屋,一股子淡淡的馊味掩盖于香下,赤月只蹙了蹙眉,并未说什么。
她抬眼往内殿一瞧,只看粉纱帐内,一个高大精壮的身影坐在榻上,侧对着她们,看不清模样。
想到今夜在明月阁的石亭中,奏乐吟诗的那几位小倌,各个生的高大俊美,再加上眼前这番旖旎的景色,赤月唇角不由得一抬。
一切只要殿下开心就好。
公主府内都是从宫内带出来的奴婢,绝无一人敢乱言语。
况且,金元民风开化,公主建府养几个面首,就算传出去,也不算什么出格的。
赤月不再多想,麻利地遣人抬水,备好皂角、棉巾等浴具后,进内殿将公主请进了偏殿。
离近那男子时,众侍女一直低头,没人敢抬眼瞧那位端坐在榻上由殿下选上的男人。
少时,一众侍女扶着睡意正浓的沈青青送上凤榻,听那男子又叫水,便为他备好新水,又上了些吃食。
孟西洲见人退下,才光着膀子,赤脚走去偏殿沐浴。
直至用完整整一块皂角后,他才将脑海中带着馊味的那一幕彻底抹掉。
这时,躺在寝宫内的沈青青头发潮湿,很不舒服的起了身,她抬了抬眼皮,胡乱的揉了揉,眼前的景象跑来跑去,像在地震似的,眼前发晕。
她堪堪扶住床榻,手中却意外摸到一个软软的东西。
她拿起来一瞧,是个白色香囊。
沈青青记得这个香囊。
缎面上,七扭八歪的金色绣线丑的让人看了就忍不住羞耻。
金线已经被人摸得有些褪色,香囊上的味道,已经淡到几乎闻不出来了。
烛光之下,她在香囊底部的边线处,找到了她当初亲手留下的记号。
【mxzsqq】
七扭八歪的大写英文字母,跟鬼画符似的。
是她埋藏在心底,最深的,却又是最不敢面对的那份悸动。
沈青青将香囊攥在手里盯了片刻,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她摩挲了两下,听见香囊里发出纸片清脆的声响。
翻开香囊一瞧,里面整整齐齐的叠着一页宣纸。
是她埋在桂兰院中桂花树下,画册中的一页。
画中的人已经有些模糊,纸面上明显有被水珠晕染开的痕迹。
是她跟阿洲在三溪村时的一个日常场景,画面里,男人站在女子身侧,正在为她擦干头发。
沈青青的意识在这一刻,变的渐渐清楚,随后又慢慢变的糊涂。
就像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的触发,现在的她,已经可以将这些会触动、软弱她的旧事,自动回避。
然而沈青青意识到了一件事。
孟西洲看到了这本画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知道了她和阿洲的故事。
就在这时,内殿的门突然被推开,她下意识的将香囊藏了起来,看到孟西洲墨发垂落,发梢滴滴答答淌着水珠,手中端着一盘剥好的橘子,就这样赤脚光着上身缓缓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