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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云国,皇宫西南角,冷宫。
凌霄躺在床上。
一黑一白两道气流缠绕不休,成螺旋状在凌霄的魔元内肆意翻搅。
凌霄的神识就被困在这两道气流之间。
流云的神力,半个魔界的魔气,它们对峙起来,凌霄竟一个都控制不住。
魔尊觉得自己很没面子。
她黑着脸,拧巴着神识,费尽力气,才终于将黑白二色隔离了开来,并在二者之间竖了一个屏障。
神力和魔气,便开始了“隔空掐架”的行为艺术。
凌霄黑着脸收回神识,睁开了眼睛。
几乎是她睁眼的瞬间,一道轻唤就从身边响起。
“凌姑娘,你醒了。”
凌霄侧头。
室内仍是同她昏睡过去前一般的亮堂,坐在她床侧边的人,却比她昏睡前,更俊秀了两分。
因神力被取出,他那张原本苍白的脸如今是健康的白皙无暇,就更显得五官轮廓干净清冽,温润俊秀。
温润。
这原本是一个和流云扯不上关系的词才对。
那人见凌霄望着自己愣神,微笑了一笑。
“凌姑娘,身子可还有不适?”
他笑起来,眉眼温柔似春风。
凌霄身子没有不适,却被他看得心里微微有些不适。
她一骨碌翻下床,站到屋子中间,望他。
想起之前这人说的话,凌霄皱起了眉。
她迟疑片刻,问道:“你可还有别的称呼?”
那人站起身,凌霄这才看清,他新换了一身雪色锦衣,很干净,却掩不住反复浆洗的痕迹。
“在下云珺。”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凌霄挥手将他身上的衣裳换成了新的。
而后她转身走出屋,朝小院里走去。
“你可会武?”
云珺将复杂的目光从衣裳上收回,他跟着凌霄走出屋门。
“抱歉,在下不会武。”
屋外已是深夜时分。
凌霄站在房门口,环顾了一圈月色下,空空荡荡,连棵树都没有的破落小院。
她一眼看中了角落里,一片临墙的空地,那空地似乎原是要种些花草,篱笆都围好了,就是不见花草的影子。
凌霄毫不客气地征用了。
她一挥手,一株梨花树凭空而生。
“不会武?那你怎么争皇位?”
凌霄收回动作,转头诧异地问云珺。
云珺的目光落在那株梨花树上,他的眼里好似有光。
良久良久。
凌霄人都已经走到梨花树下了,还没听到回答,回头一看,云珺竟还站在房门前。
凌霄不确定地唤了一声:“云珺?”
云珺那时候,落到她身上的目光,幽深得让人看不懂。
他像在看一个梦落入现实里,带着如愿以偿又不敢相信的,复杂的笑。
他答非所问。
“凌姑娘,这个时节,凡间是看不到梨花的。”
凌霄还以为他对任何事的接受程度都极高呢,不想只是栽了颗梨花树,他倒介意上了。
“哦,是吗?”
凌霄毫不在意,她抬手接住一朵掉落而下的梨花花瓣,望着云珺挑了挑眉。
“便看到了,又如何?”
云珺便眼神专注地盯着她,笑得温润:“很美。”
他带着感叹,说得极是认真。
“云珺之幸。”
凌霄又被他看得不自在了。
她总觉得云珺对她说的话别有深意,但她又听不出有什么深意。
凌霄不耐烦地把手中花一丢,闪身上了树,仍是从前那个姿势。
“如今在皇位上的人,可是睡在养心殿里的那个胖子?”
凌霄神识在皇宫里搜寻过,很容易便能看出,被团团伺候着的那人,大概就是此间的掌权者。
一个大腹便便,面相狠戾的胖子。
云珺仰头望着她在梨花树上的身影,淡淡应着:“嗯。”
凌霄回想自己看过的那些话本,因她看的都是些江湖话本,对皇权描写甚少,只一句,凌霄倒还记得。
“自古高位,能者居之。”
凌霄觉得这话说得有那么几分道理,和魔族的生存法则有异曲同工之妙。
于是她同云珺说:“自古高位,强者居之。”
云珺作乖巧状聆听她的“教诲”。
“但你又不会武。”
云珺听出她话里的嫌弃,面色僵了一僵。
“所以,”
就听凌霄理所当然地说:“我替你把那胖子做了?”
云珺嘴角抽了一抽。
他颇为无奈地道:“凌姑娘,皇位的事......”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在下会自行安排的。”
也对。
这家伙应当老早就惦记着皇位了,有些安排也实属正常。
而且对凡人动手,她免不得又挨一顿乱七八糟的天罚。
于是凌霄了然地点了点头:“但你的安排肯定不够。”
要是够的话,哪里来的求不得这一劫呢。
凌霄对他提醒道:“须得把我放进安排里。”
云珺怔了怔,他垂下眸:“凌姑娘的意思是......”
“可以听我安排?”
这话听起来有几分不对味。
怎的说的自己成了个小弟似的,可又确实是她让他把自己放进安排里的。
凌霄一时没找到漏洞,便点了点头:“可以。”
云珺笑了笑。
“那凌姑娘,你可否将如今的小院,在人前隐藏起来?”
原来是不想让他人发现小院异常啊。
确实,凡人连开个梨花都讲究季节,还是不让他们看见为好,省得解释麻烦。
凌霄应允:“自然。外人看来,小院如常。”
云珺沉吟半晌:“往后我每日辰时会出去两个时辰,姑娘若要在人前现身,可否便说...”
凌霄截断了他的话。
“无事我不会在人前现身。”
云珺默了默:“那...凌姑娘,可否教在下练武?”
凌霄听到这话有几分诧异,她瞥了眼神情认真的云珺,想了想,同意了。
“每日申时,我教你。”
云珺笑着道一声:“多谢凌姑娘。”
见凌霄似不欲再多说,云珺望着夜色,问得语气犹疑。
“凌姑娘,夜色寒凉,你...不进屋歇息吗?”
正要将神识沉入魔元内,好好研究研究魔气和神力的凌霄,听到这句轻问,身子僵了一瞬。
她自满树梨花叠影间,垂眸望树下长身玉立的云珺。
正值弱冠之年的云珺。
凌霄眼里幽光波动了刹那,她敛起心绪,稳了稳声音。
“不必。”
她道:“往后不必再问。”
云珺笑笑,坐到庭院中央的石桌旁。
他自袖中掏出一卷书卷,就着月光,认真而细致地翻阅了起来。
坐姿端正,神情认真,沉默的,坐了一夜。
……
第二日,云珺卯时便出了小院。
见凌霄一动不动似在闭目歇息,他没有打招呼,便自行离去了。
只在离去前,他在石桌上,留了张便条。
凌霄在他离开后,隔空将纸摄拿在手心,望见那上面的字迹,又愣了愣。
“云珺去备早膳,姑娘稍候。”
写得一手好字。
凌霄盯着那字出神片刻,指尖一晃,纸条便凭空消失。
她将神识散出,很轻易的便找到了,刚走不远的云珺。
云珺沿着墙根,路过一座座无人的院门前,七拐八弯,才走至一片看起来稍有点人气的地界。
他一路走得仿似闲庭散步,待凌霄看见他停在满满烟火气、嘈杂的膳房门口时,很觉得那地方,和他格格不入。
一群点了卯回来的太监们,手里拎着从膳房刚拿出的各式早点,迎面看到云珺,俱愣在了原地。
站在最中间,长着一张瘦长脸的太监,最先反应过来。
“哟,这不是九皇子吗?您大清早的,来这儿是...?”
他面露困惑,似真心请教,可语气却不带任何敬意。
云珺似毫不在意,他脸上神情温和。
“来取离苑的早膳。”
几个太监见他回答的认真,愣了一愣,都毫不客气的,哈哈大笑起来。
瘦长脸的太监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他边笑边挖苦道:“九皇子,您唯一的仆从死了之后,身边连个跑腿的人都没了?”
他左边的那个太监,附和着讽刺道:“九皇子莫不是饿急了?往常两天才给离苑送一顿,也不见您急眼,今儿却卯时刚过就来要饭来了...”
这话又戳中了几个太监的笑点,众人又纷纷大笑了起来,笑中夹杂着一人的嘲讽。
“要饭...哈哈哈,堂堂九皇子,竟然沦落到要饭的地步...哈....”
他的笑声,在刚起了一个音后,戛然而止。
原本嘈杂不息的膳房门口,突兀的陷入一片诡异的静谧。
几个太监维持着笑的姿势,嘴仍张着,可却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他们的表情渐渐从愣怔,到错愕,再到惊悚...
饭盒散落一地。
仍是瘦长脸的太监最先反应过来,他像看鬼怪般看着身前,一脸淡定的云珺。
他抬起一只手,还没来得及指向云珺,五根手指就齐齐向下一折。
疼得太监身子都缩了一缩,一张脸扭曲成一团。
他弯腰捂住自己扭曲的五根手指,仰着一张惊恐的脸望云珺,嘴唇抖了几抖,连滚带爬的,绕过云珺,跑了。
其他几个太监见状,连连跟着他,一起连滚带爬的,跑了。
膳房门前便真正的,安静了下来。
云珺仍然维持着刚来时的模样,身姿挺拔,姿态从容。
他站了一会儿,忽地回过头,望向离苑的方向。
隔着层层叠叠的高墙庭院,他笑了。
凌霄坐在梨花树上,透过神识,仿佛和他四目相对。
她看见他张了张嘴,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