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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第一百四十八章(1 / 1)

“陆师姐的房间在西厢,她不常在宫里待,也不要人替她收拾,估计房里都盖了灰。”一名弟子推开了院门,把尹秋往内里带去,边走边同尹秋闲聊。

尹秋提着裙摆跨过门槛,眼前的小院清雅幽静,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雪,一条长廊隔开了庭院与房舍,间间弟子房门窗紧闭,唯有一间是上了锁。

陆怀薇是无悔峰长老之徒,又主管宫外事务,按道理来讲,以她的身份该是能有一处独立的住所,可她却选择与别的弟子们住在一起,可见平素并不是个过分讲究的人,尹秋入宫这些年,无悔峰也来过好些次,却是一次也未来过陆怀薇的住处,当下不免多看了两眼。

“这是房门钥匙,”领路的弟子将钥匙递给尹秋,问道,“不久后便是年关了,陆师姐自己怎么还不回来?还要师姐你帮着她取东西。”

尹秋上了阶,神色自若地答道:“陆师姐公务繁忙,正好我也还要下山一趟,顺道就替她取了,有劳师妹带路,余下我就自己来,师妹自去忙罢。”

两人互相行礼,礼貌道别,等这弟子的身影消失在庭院之中,尹秋才开了锁,推门而入。

陆怀薇久在山下办事,这屋子里的确遍布灰尘,但也布置得整洁,并不杂乱。尹秋关了门,又开了扇窗透气,借着昏暗的天光把屋内肉眼能看见的地方都翻找了一遍,意料之中的什么也没发现。

既是要来宫里当细作,必然不会将什么把柄随意留在房里,即便要藏东西,也一定是暗格一类的隐秘之处,尹秋很明白这个道理,便又在房里四处摸索起来,然而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她却是什么机关也没找到,连暗格也不见哪里有,整间房简朴素雅,与别处无异,尹秋甚至将地板和砖墙都挨个儿试了一遍,竟也都一无所获。

难道陆怀薇并未在房中留下过任何蛛丝马迹?

可一个人要在某处埋伏多年,纵是再小心谨慎,也总会有放松和疏忽的时候,怎么会就这么干净,连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然这房间也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尹秋在这处已翻来覆去找了好些遍,汗都累出来了,她扶着墙根站起来,随意拉过梳妆台前的木凳坐了一会儿,瞥见那上头放着个首饰盒,便也打开看了看,里头都是些女儿家常用的首饰,无甚特别之处,尹秋粗略翻了两眼,待要将盒子盖上时,却是被一样别致的物什吸引了视线。

那是一条黑绳所制的手链,串了两粒色泽亮丽的小金珠,还挂着一片轻飘飘的蓝灰色鸟羽,样式有些特别,不太常见。

然而吸引尹秋注意力的却不是这手链少见的样式,而是那两粒小金珠上的花纹。

尹秋曾经见过满江雪所画的西翎国图腾,分明与这珠子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陆怀薇果然是西翎国旧人!

尹秋心中一喜,立即将手链取了出来,她看了又看,暗暗庆幸自己还好没有很快离去,有了这东西,也算是小有收获,尹秋将那手链收好,复又在房里转了一圈,确认这地方再无疏漏之后,她便将门推开,打算即刻返回惊月峰向满江雪禀报此事。

飞雪不停,寒风料峭,尹秋关了窗,锁了门,拢着肩上的锦袍下了阶,她因着那条手链心情大好,踩着积雪穿过院门时,却见外头迎面走来一个身着淡蓝松袍的翩翩少年,手里一如往常地随身攥着本医书,见了尹秋便脚步一顿,停在了原地。

·

“孟璟?”看清来人是谁,尹秋眼眸一亮,“你怎么到无悔峰来了?”

青砖生绿苔,白雪堆屋檐,孟璟在这副场景之中莫名显得几分风雅,又有几分不知来源的沉闷,她似是也没料到会在此处撞见尹秋,脸上意外之色一闪而过,继而反问道:“你此时该是在惊月峰才对,你又怎会来无悔峰?”

有关陆怀薇的事,孟璟到此时还未得到过消息,尹秋听到这话便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她,谁知孟璟看见了她手里的钥匙后,便蹙眉道:“你去过陆师姐的房间了?”

尹秋抬眼看着她,尽量自然地笑了笑,说:“不过一把普通钥匙罢了,你怎么就要猜我是去了陆师姐的房间?”

孟璟宽大的袖袍在风里晃荡起来,一股清淡的药香也随之弥漫在了两人周身,孟璟攥着医书的手指微微收拢,静了一下才说:“听闻你和师叔回来,我先前去过一趟明光殿,本意是想探望你们,”她顿了顿,与尹秋错开了视线,看着地面说,“没想到在门外听见你们说起陆师姐,说她……”

“你都听见了,”尹秋叹口气,“所以你来这里,也是想去陆师姐房里看看?”

孟璟缓缓点了下头,还是没看尹秋:“既然你已经看过了,我就不必去了。有什么发现吗?”

尹秋也就直言道:“想必你也听到我们猜测陆师姐是西翎国旧人了,我在她房里发现了一条刻有西翎图腾的手链,这东西算是能够证明此事,再加上温师叔和丁师姐的亲口指证……孟璟,你趁早做好心理准备罢,陆师姐是奸细的事,几乎是无可争辩了。”

孟璟表情微愣,眼中的神采一瞬暗淡下来。

尹秋心知她得知此事必定难以接受,孟璟入宫以来,颇得陆怀薇照拂,两人情同姐弟,关系要好,如今陆怀薇却突然成了宫中细作,这事换成谁都不会好受了去。

尹秋凑近孟璟几步,正欲宽慰她几句,孟璟却是看了她一眼,脚步微移,后退了些许,道:“……如此也好。我回宫后与师父翻过不少古籍,始终寻不到化解蛊毒的法子,既然你们已经查出陆师姐就是吹笛人,那等她回来,蛊毒的事,应该也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尹秋看着她后移的步伐,安静了一下才说:“这个我倒是没多想,即便陆师姐能够承认自己就是奸细,她也不一定就会把解药交出来。”

就算抓住了陆怀薇,她无法再用笛声伤害尹秋,那蛊毒也就等同于失去了作用,可也不能因此就任由那蛊毒留在体内,陆怀薇完全可以凭借此事与满江雪谈条件,所以蛊毒一事尹秋若能自己寻求到解法,自然是比和陆怀薇做交易要好得多。

可惜的是,孟璟至今都未寻到一点方向。

“蛊毒的事,我会尽力,”孟璟把医书收进袖中,转身道,“请你转告师叔,一旦有了进展,我会立马通知你们。”

听她此言,尹秋笑了笑:“说什么请?原就是我自己的事,还要麻烦你费心,你这么客套做什么?”

孟璟眉眼低垂,侧着身子说:“问心峰的医药弟子本就担着为同门治病疗伤的要责,这亦是我分内之事,称不上什么麻烦。”

尹秋得了这话,心底一瞬生出了点异样的感觉,她端详着孟璟,说:“是分内之事没错,但这是于公的说法,以我们两人的情谊,哪里是一句分内之事就能概括的?你这话说的也太客气了。”

孟璟皱了皱眉,嗫嚅道:“我……”

“你似乎不太想理我,”尹秋将双手背在身后,走近孟璟两步,歪着头看她,“在魏城还好好儿的,怎么回宫后你就与我生疏起来了,你怎么了?”

孟璟飞快看了她一眼,别过脸道:“没有的事。”

“没有?”尹秋直起身来,眸光清冽,“咱们交谈这一阵,你几乎没怎么看过我,还总是将目光落到别处,是你眼神不好,还是我今日格外不忍直视,连看也看不得?”

孟璟暗暗捏紧了手心,沉默半晌才迎上尹秋的视线,说:“你多心了,我只是因为陆师姐的事心情不大好,没有不想理你。”

尹秋能看出她是在搪塞自己,或许她的确因着陆怀薇心情复杂,但她今日的客套与疏离也并非尹秋的错觉,尹秋想不通她到底怎么了,但孟璟一向便性子别扭,她不想说的话,旁人再是套问也无用,尹秋也就不多言,两人并肩而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各揣心事地离开了无悔峰。

·

温朝雨进了沉星殿,在厅中站了许久,风雪越过殿门而来,扑乱了她的发,有个稚嫩的声音在身后说:“你又偷懒,到底谁是师父,谁是徒弟?”

温朝雨身形一滞,动作轻缓地回了头,门边倚着个怀抱长剑的青衣小姑娘,脸很臭,语气很冲。

“早就过了练剑的时辰,你每日能不能自觉点,别老是让我来请你行不行?”

温朝雨微怔,垂下头来,身上的黛蓝衣裙不知何时变作了素白的宫服,腰间的小飞刀也成了把银白长剑。

“懒得等你。”小姑娘见她没有反应,冷着脸离开殿中,一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温朝雨唤了她一声,立即迈开步子追了出去,庭院里红枫摇晃,风雪缠绵,四处不见人影。温朝雨正张望着,背上倏地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她回首而望,先前那小姑娘此刻正站在廊角,手里捏着几个雪球,笑着对她说:“你的剑招我方才已经破了,也没什么厉害的,要不要我教你?”

她说罢,得意洋洋地飞身而上,踩着房梁纵身一跃,温朝雨担心又找不见她,只得立马施展轻功跟了上去。

后院枫树更为密集,风雪迷乱人眼,快要看不清景物,温朝雨挡着脸找了一阵,没找着人,许久过去才听墙外传来了模糊不清的哭泣声,她听着那声音,心想这人哭得好伤心,站上围墙一看,底下正是那小姑娘,哭得满脸是泪,对面还站着执伞的满江雪。

“她怎么走了?她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小姑娘双眸通红,把手里的剑柄攥得咯咯作响。

“回去罢。”满江雪把人扶了起来。

“我要去找她!”小姑娘说,“我要跟她问个明白!”

满江雪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哄她,闻言没有说话。

“师叔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小姑娘说,“你们都瞒着我。”

满江雪说:“没瞒你,我们谁都不知道。”

小姑娘伤心欲绝:“她既然是来当卧底,又为什么要收我为徒?我是真心把她当师父的,可她现在一声不吭丢下我跑了。师叔,我以后怎么办?”

满江雪说:“一夜之间,你没了一个师父,我没了两个师姐,你问我怎么办,我现在也不知道。”

温朝雨不忍再听下去了,她转过身,逃离了这个令她心碎的地方,然而天色在骤然之间暗下来,黑夜来得突然,院子里却没有灯光,她茫然四顾,后退之时忽然抵到了什么尖锐的物什,同时,有个声音在她耳侧冷冷地响起:“你还有脸回来。”

浓重的夜色像涂抹不开的墨,先前的小姑娘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长大后的季晚疏,她眉目生寒,神情冰冷,握着长剑的手在冷风里颤抖不休。

“你还有脸回来!”

心口顿时弥漫开一阵难以言喻的剧痛,温朝雨倒吸一口冷气,猛地从矮榻上坐起身来,打翻了手边的茶水。

热水飞溅,瓷片碎了一地,薛谈在旁边被吓了一跳,长案另一头的满江雪也微微挑眉朝温朝雨看了过来。

薛谈捂着胸口道:“护法……?”

温朝雨呼吸急促,神情茫然地静坐了一阵,待看清薛谈与满江雪后,才长长出了口气。

“您这是……做噩梦了?”薛谈将碎掉的茶盏收拾好,又奉了杯新的给温朝雨。

温朝雨一头冷汗,接过茶杯一口气灌了个干净,愣了半晌才道:“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薛谈看了看她,说:“也没多久,您先前转累了,说要打个盹儿,怎么就这一会儿功夫便做噩梦了?”

温朝雨疲惫不堪,睡了这一会儿还不如不睡,她揉了揉额角正要说话,殿门口忽地白影一闪,尹秋在这时候回来了,一入内便朗声道:“都在呢?那正好,你们猜猜我有什么发现?”

白灵听到动静,紧跟着入了殿来,边关门边道:“你找到物证了?”

尹秋回眸一笑,放慢脚步等了等白灵,两人一同入座后,尹秋便将那条手链取了出来,递给满江雪说:“师叔看看,这珠子上头的花纹,是不是西翎图腾?”

满江雪瞧了一眼,点头:“是,”说罢,她将那手链看了一阵,又道,“这东西,像是有点眼熟。”

尹秋说:“师叔见过?兴许陆师姐从前戴过呢。”

满江雪回忆片刻,抬眼道:“想起来了,她的确戴过,那时我曾提醒她这是亡国之物,最好不要戴在身上,她说是晚疏从一个西域小贩手里买来赠给她的,我当时也未多想。”

“那这能算是物证吗?”尹秋问,“原本我还有点欢喜,可听师叔这么一说,陆师姐大可否认说是买来的,似乎也起不了什么指证她的作用。”

满江雪说:“是不是买来的,问一问晚疏便知,这东西先留着,不要弄丢了。”

尹秋应了声“好”,便又将那手链收了起来。

入夜前,白灵带着弟子们将沉星殿收拾了一下,打扫出来几间空房,又吩咐人备了热水和饭菜,把一切事务都安排的井井有条,但她毕竟是琉璃峰大弟子,回来后还未与师父问安,不能一直在惊月峰待着,事情办妥后便也主动告辞,如今惊月峰没了暗卫弟子,白灵带着人一走,这地方就显得无比冷清。

由于被温朝雨撞破了关系,尹秋也就不好意思在寝殿里留宿,与满江雪打了声招呼,便回了自己的房间去。

她推门而进,第一时间便朝墙边投去了视线,那里原本有个专门拿来装吃食的柜子,此刻却是不翼而飞,尹秋想着定是白灵帮她搬出去扔掉了,暗叹白灵心细的同时,尹秋又不由地感到了一阵孤清。

白日里是因着有许多事要做,所以即便时隔数月重新回到惊月峰,尹秋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感怀什么,然而此刻夜晚降临,万籁俱寂,她坐在榻上才骤然间反应过来——这里已经不是她印象里的那个惊月峰了。

枫树上已经没有了暗卫师兄们的身影,等陆怀薇的事情一过,温朝雨和薛谈自然也会离去,这地方,就真的只剩下她和满江雪两个人了。

灯影晃动,映出满室清寒,尹秋独自发了许久的呆,末了才长叹一声,准备熄灯就寝,只是她适才抬起手,还没来得及开始动作,眼前的烛火却是倏然自己灭掉了。

房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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