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映寒道:“也并非是什么大事,前几日收到家中书信,说是要送一个伶俐的孩子上山来求学,特地吩咐我关照他的。他一向勤学好问,刚十六岁,已中了童生。只是,他从小不曾拜过什么名师,万一在赵先生面前对答有什么疏漏,还望大少爷美言几句,让赵先生能放他入学。”
陆怀一听原来是这事,心里轻松多了,道:“这有何难,只要他学问不是差得太多,我保他入学!”
莫映寒心里暗喜,再三谢了,转身要走,随着他那香气飘远,陆怀似乎想起了什么,叫住他道:“且慢,那陆钧三人在范督学面前做的诗,你是如何知道的?”
莫朝谷一愣,随即笑道:“大少爷呀,这几人的事迹在坊间早就被传遍了,李尚源那两句还被拓成碑,立在洛陵社学里头,谁人不知?只是没人敢在大少爷您面前搬弄罢了。”
陆怀释然的点点头,又道:“李尚源就不必说了,剩下两个,我看常晓成刚愎自用,不必管他,他也成不了什么气候。至于那陆钧嘛,他冒充我陆氏族人,十分可恶,莫贤弟”
他还没说完,莫映寒却正色道:“大少爷,我知道您除恶心切,然而我劝您一句,我方才看着陆钧的对句和他的破题,觉得此人城府颇深,且赵先生在下面批的是“匡国之志,济世之才”,又将他做的破题都一一评了。可见他有几分本事。”
他顿了一顿,接着道:“他不像常晓成这般恃才自傲,又不像李尚源那样急于进取,依在下看,不好在他身上做什么文章。更何况,他到底也和您一样姓陆,眼下最好是不要与他为敌,以免落下同室操戈的恶名。”
莫映寒一语惊醒了陆怀,陆怀不禁对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敬佩起来,赶紧把头一点,道:“我知道了,你快去罢。”
陆钧他们千算万算,也无法知道,他们刚到两天,已经有人开始谋划着对付他们。他们这会儿刚收拾好了自己那一块床铺,把带来的东西都摆放整齐,准备去用午膳。
谁知,他们刚一出门,左玉安走了进来,他面带几分歉意,对三人道:“不好意思,在下方才弄错了,这房里已经安排了别的士子,眼下只有两个空位,陆、常你二位住在这里,李兄,你随我到隔壁来。”
陆钧和常晓成虽然奇怪,但既然是学里的安排,他们也不好多问,只能看着李尚源把方才收拾好的东西又重新打包,带到了隔壁,陆钧他们跟着过去看了一眼,见这两间号房并无区别,才放下心来,三人一起用午膳去了。
这会儿已经有些晚了,士子们用膳的地方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陆钧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食堂”,只见宽敞的房舍内,四方木桌整整齐齐摆了二十多张。围坐桌边的士子们穿着一模一样的青色袍衫,无论是什么样的年纪相貌,一个个都衣着整洁,举止端正。陆钧他们刚刚坐下,就听见门口传来了一阵说笑声。陆钧抬头一瞧,几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似乎是生员身份,往里面走来。为首的那人一身异香,鬓边斜插着一大朵芍药花,身后跟着两三个跟班一样的人,旁若无人似的进了屋子。只是,他们经过陆钧等人的桌子时,那簪花的年轻人意味深长的瞟了陆钧等人一眼,嘴角挂上了一抹笑意。左玉安瞧见这人目光有异,皱眉道:“这人叫做莫映寒,据说是苏州府首屈一指的风流才子,听说他和书院里那些权贵子弟都交情颇深,咱们最好不要招惹到他。”
陆钧看得更明白了,表面看来这书院里分班看的是成绩,但让士子们真正聚在一起的,还是他们的家世、背景。对于招摇过市的莫映寒,陆钧认为自己和他的交集是零,但他的目光让陆钧感到十分不安。他打心眼里同意左玉安的话:以后遇到这个人的时候,还是小心为妙。
几人用完午膳,外面传来了熟悉的云板敲响的声音,看来,下午的课就要开始了。常晓成便问左玉安道:“左兄,如今我们既然已经入学,是不是就可以去听先生讲课了?”
左玉安笑道:“那是自然。只不过,明日就是初八,是考课的时候。赵先生吩咐过,你们今日刚刚入学,明天就要考课,有些太仓促了。你们若是旅途劳顿,不如休息一两日,再入学也成。”
常晓成可不愿意闲着,道:“我们歇的差不多了,待在屋里也没有意思,不如去听先生讲经。阿钧,你们说呢?”
陆钧和李尚源也都有些好奇,陆钧点头道:“没错,哪怕去看一下,有些准备也好。”
左玉安见状,便将这书院里考校的规矩对他们说了一遍。原来书院里比社学考试更多,这里称之为“考课”——每个月初八是一次“官课”,而十八日,二十八日还各有一次“堂课”。蒙兴书院规模颇大,虽然不是县学、府学这样官办的学校,却因为就学的大部分都是生员,就读的学生们也要接受官府的考核。官课对于还不是秀才的童生们没有太大的影响,但他们也要随着秀才,照例考上那么一次。轮到考课的日子,从早上辰时,也就是七八点钟,一直考六个时辰,一道经解,一道史论,一篇八股文,必须当场做完,方能离开。
左玉安道:“明日是官课,蒙兴县里的教谕亲自来考。今日一般不会再讲新课,而是让士子们自己读书。”
刚考完试,又要再考,而且往后的日子隔上十天就要考上一次,比以往更甚,陆钧心想,往后自己的日子,大概就会在准备考试和考试之中度过了。
见陆钧他们听到“考课”二字都有些紧张,左玉安又安慰他们几个人道:“虽说书院里考课频繁了些,但平日功课并不十分严格,上午先生在讲堂里讲书、经、史、集,下午多半都是自己在斋舍之中读书。遇上‘讲会’的日子,书院里热闹得很。”
他这么一说,陆钧他们又提起了兴趣,三人问了左玉安一阵子“讲会”的事,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书院的讲经堂门口。
虽然云板的余音已经散去,但偌大的讲经堂里竟是空的。陆钧想起了左玉安方才的话,今天下午,大部分学生可能都在“自习”。
讲经堂并非一间,而是从东往西排了一排,童生两间,生员就有七八间之多。每一间都比陆钧他们从前读书的洛陵社学大了三四倍,里面的桌椅板凳看上去质量也好多了,总而言之,一切都比洛陵社学上了一个档次。
左玉安见他们往里面看,笑道:“你们也不用纳闷,明天官课的时候,就要在里面坐上大半天了——瞧,那最末一间就是童生副课听讲的地方。”
听见“最末”两字,常晓成不悦的撇了撇嘴。左玉安在他肩头一拍,道:“常兄不必介怀,以你们的才学,升到内课是早晚的事。”
这时候,士子们三三两两,或往讲经堂东边,或往讲经堂西边走去。左玉安带他们来到东侧的斋舍前面,只见这斋舍也是一排,中间一块牌匾,上书“崇义斋”三个字。
左玉安道:“这便是下午大家读书的地方。一般每人都有自己的桌椅,座次和讲经堂里一样。赵先生已经命人准备好了,童生斋舍就是这两间。”
他抬手一指,陆钧看了过去,果然屋内摆了几排桌椅,里面坐了十来个人,还有几个空位子。斋内一名先生踱步走了出来,对左玉安道:“是新来的三名士子么?”
左玉安打了个躬,道:“回王先生的话,正是他们。”
说罢,他对陆钧等人道:“这一位是童生副课的协讲先生。”
这名王先生对左玉安道:“我已知道了,你去读书吧。”然后,他便把陆钧他们带到后面一间小斋房里,详细询问他们四书五经读了多少,本经可曾选过,都写过多少文章,读过些什么样的选文。
一一盘问下来,两个多时辰已经过去了。王先生让他们休息了一会儿,然后,他翻出上次“官课”的题目,对他们道:“你们去旁边斋舍里,把上月考课的题目仔细看看,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你们的经长,也可以问我。”
陆钧他们拿了题目,进了一旁的斋房。陆钧坐下,把手中纸卷打开一看,果真如左玉安所说,上月每次考试,考的都是经解,史论,八股三道题目。八股文倒不必说,可经解和史论该怎么写呢?
先看一下题目是什么吧,陆钧从官课的卷子开始看起,官课是官府的教官出的题目,自然是中规中矩,经解题是中庸里的一句话,史论选的是春秋中的桓公六年“北戎伐齐”,而八股文的题目却是诗经里的一句:“蒹葭苍苍。”
陆钧以为后面应该是其他四经的题目,结果翻了翻,却好像仅仅有这一题,他纳闷的问自己旁边的一名学生,道:“这怎么只有诗经题?”
那人一脸茫然,道:“考课向来只有一道八股题,这有何奇怪?”
陆钧心中疑惑,继续问道:“若是我的本经不是诗经,那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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