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茗想了想,又对陆钧道:“但是,爹有很多信,只写给了娘一个人,或许这些信,娘没有读给我们听过呢。”
两人正在那里琢磨,忽然间院门微微一响,好像有人从门缝里塞了什么进来。安材一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张纸条。安材整日跟在陆钧身边,该认得的字差不多也都认得。他拿起那纸条跑到陆钧陆茗身边,对陆钧道:“少爷,是祥叔写的!”
陆钧急忙接了一瞧,上面写道:“一切皆已齐备,听凭少爷差遣。”
陆钧叫安材把纸烧了,点头道:“好。接下来可就急不得了。孟子他老人家说了——“齐人有言曰:‘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基,不如待时。’咱们就好好的等待时机吧。”
陆茗好奇地问:“等什么时机呢?”
说到这个,陆钧却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个事情对陆茗一个小姑娘,还是不太能说的出口。他只能含糊的道:“这个嘛,我也不是特别了解,还是得跟娘商量商量。”
这天晚上,三房的孙氏来找常氏聊天,常氏破天荒的把秋华叫来了,让她给自己捶捶背。陆钧和陆茗向赵氏和孙氏请安过后,就打算退出去,孙氏充满羡慕的看着陆茗,对赵氏道:“唉,二嫂子,你是知道的,你三弟兴玖他整天不在家里,若是我也有个茗儿这样听话懂事的女儿,该多好啊!人都说养儿好,我倒不觉得,这小子们一旦娶了媳妇,心里还有多少想着爹娘!倒是女儿,一辈子都知冷知热的!”
陆钧听了孙氏这么“重女轻男”的话,实在是有点惊讶,不觉一愣。孙氏还以为他不高兴了,忙笑着道:“哎呀呀,钧儿,三婶子不是这个意思,你一瞧将来就是个懂事的,你那两个弟弟若是有你一半,我就谢天谢地了!”
陆钧赶忙道:“三婶,钟儿是个很好的孩子,先生也很器重他。你若是放心,就叫钟儿到这儿来,快朔望考了,我和他一同温书吧。”
孙氏本来就有这个意思,一听陆钧的话,赶忙对随她一起来的丫鬟秋韵道:“你去叫钟少爷,他钧哥哥要指点他功课呢,让他快点过来!”
秋韵忙不迭的去了,陆钧也打算离开正屋,回去读书,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赵氏放低声音对孙氏道:“弟妹,你还年轻,想要个女儿,哪有什么难的?我知道兴玖不常来家,你二哥他原来不也是这样么?我当时之所以怀上茗儿,还是多亏了那杜医官给配的药丸。我和你说,他这药倒稀奇,不禁能教你正赶上日子,连生男生女,也能管的了呢!”
陆钧这时已经走到了外屋,他回头一看,见秋华给赵氏捶背的动作微微一顿,脸色也稍稍有些异常,但很快又恢复了平常那种低眉顺眼,冷冷淡淡的模样。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陆钧几乎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孟子的浩浩汪洋中沉浮,连上学和放学的路上,都不断的让陆钟和他讨论孟子和四书章句集注孟子集注中的内容。陆钟特别听话,拿着书,仔细地一边翻一边问他:“钧哥哥,听着啊——‘孟子曰:“鱼,我所欲也;’后面是什么?”
陆钧摆摆手,道:“这个太简单了,换一个,换一个。”
陆钟急忙又往后翻,道:“嗯这个这是最后一章了:‘孟子曰:“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
这确实是孟子最后一章尽心里的内容。昨晚陆钧刚背完这一章,还记得不熟,正好趁机复习一下,他一边想,一边道:“‘堂高数仞,榱题数尺,我得志弗为也”
他只顾着背,没发觉已经快到陆宅大门口了,大门一开,抬出了一顶轿子,险些和陆钧撞上了。
陆钟连忙把陆钧往旁边一拉。陆钧站定了,只见里面一个手提药箱的中年男子下了轿子,对陆钧一躬身,唱了个诺,道:“原来是二房的少爷,小人杜时泽,冲撞少爷了,还望勿怪。”
陆钟忙道:“哦,原来是杜医官。你想必是有事在身,况且我自己走路也没有注意,怎好怪你呢。”
两人谦让几句,杜医官便匆匆上了轿子,对轿夫吩咐了几句,轿子一晃一晃的走了。陆钟在旁边奇怪的小声问道:“钧哥哥,那是大夫吧,家里有谁病了吗?”
陆钧微微一笑,摇头道:“不,不但没人生病,只怕过一阵子,还有好戏瞧呢。”
陆钟不解的看着陆钧,陆钧在他头上轻轻一拍,道:“别胡思乱想了,快,接着问我,晚上我再考你,若是答不对,我罚你抄字。”
陆钟知道陆钧不过是嘴上说说,他也“呵呵”一笑,两人接着进了陆宅的大门。
谁知道,他们刚一进门,却差点又和正在门口张望的秋月撞了个满怀。秋月把眼往外一瞟,看了看陆钧,颇有些欲言又止的神色。陆钧见状问道:“秋月,祁儿的烫伤好了么?”
秋月看一看左右无人,深深福了一福,低声道:“多谢少爷小姐垂怜赠药,祁儿的脸已经全都好了。”
陆钧也不再多说什么,点头道:“那就好,有空让她接着来找茗儿玩吧。”
说罢,他带着陆钟,就往里走去。
秋月听了,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两人就这样各自朝着各自的方向,继续往前走去。
眼看月底就要到了,从刚入学的八岁的学童,到陆钧、常晓成这几个“凌云社”的大孩子,一个个全都进入了紧张的备战状态。陆钟每天晚上都和陆钧一起学到半夜,才两眼发黑的摸回三房院里,有时甚至就歇在二房。这天天刚放晓,陆钧和陆钟就爬起来,陆钧从后面厨房胡乱找了两把小米,给他和陆钟一人熬了碗粥,两人喝了之后,早早往社学去了。
走到半路,陆钟忽然对陆钧道:“钧哥哥,我今天似乎特别心神不定,你说这督学会不会提前来啊?”
陆钧心里也“咯噔”了一下,他想了想,道:“应该应该不会吧,督学按临那可是天大的事,从知府到知县都会提前知晓的啊,只怕还要派上许多官差迎接,要准备好几日呢吧。”
又道:“何况他即使来了,也是先去县学,到我们这小小的社学做什么?”
两人心有戚戚的嘀咕了一会儿,陆钧又安慰陆钟道:“你忘了那日你问我的那一句了,‘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即使是见了地位高的人,也别把他放在眼里,不要怕他那高高在上的样子!”
清晨寂静的街巷中,两人齐声诵道:“‘堂高数仞,榱题数尺,我得志弗为也;食前方丈,侍妾数百人,我得志弗为也;般乐饮酒,驱骋田猎,后车千乘,我得志弗为也。在彼者,皆我所不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
“庙堂高数丈,屋檐宽数尺,
我一朝得志,绝不做此事;
眼前满珍馐,佳人数百侍,
我一朝得志,绝不做此事;
暮做长夜饮,朝往田猎驰,
相随数千骑,我不做此事;
彼所作所为,我皆心不耻,
心随古先贤,我有何畏之?!”
后面这几句是陆钧和常晓成、李尚源三人了方便记忆理解,一时兴起,编出来的顺口溜。陆钟按部就班,也已经把四书都读完了,进度一点不比陆钧慢。只是还没学五经,做八股而已。陆钧把他们的这几句口诀也教给了陆钟,想不到陆钟很快都记住了。
兄弟两人将这一段高声背了出来,背完后,两人同时哈哈大笑,顿觉胸中生出万丈豪情,什么考试、宗师按临,在他们年轻的生命中,都只不过是个小小的考验。两人一时都颇有些无所畏惧的感觉。可是同时,陆钧的肚子却开始咕咕作响了。他尴尬的站住,发现同样的声音,似乎也正从陆钟的肚子里往外传了出来。
这时路上空无一人,只有几个小铺子刚开了门,沿街卖些小吃。陆钧掂掂袖子里还有昨天赵氏给他的几文钱,便将陆钟拉到了一间铺子前。那老板在门口招呼他们道:“两位陆少爷,起这么早,还这么有兴致,在街上吟诗啊?笼上刚蒸了饺儿,还有馄饨,要不要吃一点再去社学?”
陆钧听见陆钟咽了一口唾沫,于是便将袖子里钱掏了出来,递给那老板,问陆钟道:“你想吃什么?”
陆钟道:“昨天家里吃了馄饨,哥哥想不想吃饺子?”
陆钧觉得吃什么都行,但最好是能吃饱肚子,现在这么早,以他们肚子里那点小米稀粥,肯定是坚持不到午膳的。于是他点头道:“好,就吃蒸饺吧。”
两人往里走了两步,却见一个方头阔耳,一把长髯的老头在靠近铺子门口的位子端坐着,饶有兴趣的往他俩这边看来。
陆钟有些奇怪的对陆钧道:“钧哥哥,那那位老先生看着好眼生啊,他干嘛盯着咱们两个瞧呢?”
陆钧见那老头昂首扶膝而坐,慈眉善目,笑眯眯的,虽没见过,看上去却十分亲切。陆钧不自觉就站了起来,隔着几排木桌对那老者躬身拜了一拜。陆钟似乎也有同感,随着陆钧一同行了个礼。
老头子咧嘴一笑,拱了拱手,就算是回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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