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光王的笑无论是模样还是声音都很迷人,可是,他为什么笑?晁灵云一头雾水——她还没抖出笑话里的包袱呢。
同样想不通的人还有颍王李瀍:“光叔,你笑什么?”
李怡双眼看着自己的侄儿,却抬手拈住晁灵云的下巴,答非所问地冒出一句:“国色天香。”
不提瞬间懵掉的晁灵云,连李瀍也是一愣:“什么?”
李怡望着李瀍,微微拧了一下眉:“你问过。”
“光叔,莫非你是在回答《柘枝》舞时,我问的问题?”李瀍半信半疑地问李怡,在看见他点头时,放声大笑,“光叔,你这份怜香惜玉之情,来得未免也太迟了。”
李怡不理会李瀍的打趣,牢牢拽着晁灵云一只手,起身离席。
宴席的主人牛宰相看见这破天荒的一幕,惊诧莫名:“光王殿下,你这是打算……”
“更衣。”
听者顿时心领神会,晁灵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手腕暗暗扭动,想从李怡手中挣脱。
李怡偏将她的手攥得更紧。
李瀍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在一旁煽风点火:“大人,我光叔难得有这份雅兴,你还不赶紧安排安排?”
牛宰相此刻一心牵挂着失窃的藏书阁,正五内如焚,根本无暇在意一个没节操的亲王。他招来一名侍儿,低声吩咐了几句。侍儿领命,乖巧地引着李怡离席,前往为贵宾们备好的客房。
夜色越来越深,天际一弯新月如钩。
宵禁中的长安,浩浩荡荡的南衙禁卫军在无声的暗处包围住宰相府。欢宴上鼓乐喧天,宾客们仍在觥筹交错,每个人都知晓这场通宵达旦的春宴,在解禁之前将不会结束。
晁灵云跟随李怡走进灯火阑珊处,被料峭的春寒冻得浑身打了个激灵。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边开始挣扎,一边笑着问:“殿下,你是不是喝醉了?”
名满京城的哑巴王自然是一言不发,察觉她正努力地向后退,索性用力一拽,将她打横抱起。
晁灵云瞬间双脚离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嗯,很好,这位光王步子走得四平八稳,显然是没醉。
那就是打算拿她满足淫-欲了!
晁灵云小鸟依人地蜷缩在光王怀中,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宰相牛僧孺是出了名的酷嗜奇石,宅第后园筑小桥、引流水,遍布奇花异卉、灵岩秀石。
青衣侍儿提着灯在前方引路,片刻后走到一处掩映在翠竹间的院落。
牛僧孺安排给李怡的客房幽静典雅、设施处处周到,既表示了对光王的尊重,又彰显出宿儒大臣的风雅得体。
李怡抱着晁灵云走进厢房,客房里的侍儿为他们次第点亮红烛,离去前跪禀道:“启禀光王殿下,为了确保殿下的安全,客苑外已安排守卫值夜,这是大人的一片拳拳之心,若有叨扰之处,还请殿下宽宥。”
李怡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在侍儿为自己合上房门后,才放开了怀中的晁灵云。
晁灵云一恢复自由,立刻退后三步,警惕地盯着眼前高大的男子,寻思着该如何脱身。
此时红烛荧荧,为这厢房中的小小天地染上一片柔光。良辰、美景、温柔乡,哑巴王却依旧保持沉默,凝视着对自己充满敌意的晁灵云,唇角挑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这人到底什么意思?晁灵云与李怡对峙了半天,却不见他有所行动,便抱着一丝侥幸试探:“殿下天潢贵胄、琼林玉质,可否高抬贵手,放奴婢一条生路?”
说话时晁灵云双眉微蹙,明亮的眼睛里带着几分哀戚、泪光盈盈,一边可怜兮兮地哀求,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四周,寻找机会抽身。
李怡察觉她有意想逃,缓缓踱步上前,将晁灵云逼到无处可退时,才伸手捉住她的一只衣袖。
“生路?”他轻声开口,终于说出了今晚最长的一句话,“来我这里,才是生路。”
“殿下此话何意?”晁灵云紧张得用力一挣,衣袖从李怡指间飞快地抽离,只留下淡淡的一丝桂香。
李怡突然低头牵起晁灵云的罗裙,在她倒吸一口凉气发出惊叫前,指着她的一片裙衪道:“血迹。”
晁灵云闻言一怔,低头的瞬间脸色大变。
太糟了,这位置,连推说是癸水都做不到啊!
晁灵云盯着自己裙边上的血迹,在想出为自己脱罪的理由前,眼底已先冒出杀气。
“杀了我,你更加逃不掉。”李怡淡淡地一针见血,迎上她惊疑不定的目光,低声道,“不如与我做交易。”
晁灵云忽然哑口无言,瞪着目露精光的李怡看了许久,才无奈地开口:“殿下的哑,一直是装的吧?”
李怡没有回答,见她眼底杀气已退去,便牵着她的手,引她走进浴室。
客苑的浴室里备着一池热水,池边有竹管连接着室外的灶房,不断将兑好的热水引入。池中碧水白雾氤氲,过多的水汽让浴室里相当窒闷,晁灵云一走进来就觉得呼吸不畅,连着脸也涨红了,生怕李怡做点什么出格的事来。
她一个小小的舞姬,撞上堂堂光王,简直是任人鱼肉。
“一点诚意。”李怡指了指浴池,“洗掉血迹,出来见我。”说罢转身就走,显然也不愿意在闷热的浴室里待久。
晁灵云恍然大悟,立刻从浴池旁的水缸里打了盆凉水,蹲在地上搓洗裙角,一边洗一边想:这光王肚子里到底打什么算盘,说好要做交易,又让她洗掉罪证,不怕她翻脸不认账吗?不过她本来就打算死不认账的,他这么做也是多此一举,白费心机,总之这人迂腐得很。
不屑归不屑,心里到底还是轻松了许多,一想到这血迹如果被牛僧孺的手下发现,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晁灵云的背上就直冒冷汗。第一次需要秘密行事,实在没什么经验,是她粗心大意了。
这样想来,还是要感谢这位装神弄鬼的哑巴王的。
晁灵云洗净血迹,拧干了裙角,走出浴室。
光王正一个人默默坐在厢房里,老僧入定一般闭目养神,连茶汤也不知道为自己倒一碗。
“殿下。”晁灵云跪坐在他的坐榻前,试探着打了声招呼,见李怡睁开眼睛,便开始说客气话,“殿下今日的恩情,奴婢没齿不忘,他日一定结草衔环,报答殿下。”
李怡无声地笑了笑,室内安静得令人尴尬,晁灵云撑不下去,只好开门见山:“殿下说想与奴婢做交易,奴婢愚钝,斗胆请殿下明示。”
李怡终于开了金口:“不急。”
不急?晁灵云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急你折腾个屁啊?逗谁呢?
短短一瞬间,她的脸色变了又变,李怡看在眼中,忍不住又是一笑:“不是不用你,时候未到。”
虽然交流很累,但晁灵云还是懂了他的意思:“那殿下打算等到何时?”
“等到你真心愿意为我效力。”李怡说罢,忽然从坐榻上起身,开始动手解腰带,“过来。”
晁灵云目瞪口呆,浑身血液差点逆行:“不是说时候未到吗?”
还是说睡她和用她是两码事?
要死了。
李怡今夜第二次笑出了声。
晁灵云心绪大乱,正色道:“殿下,如果你要奴婢侍寝,奴婢就不和你做这个交易了!”
“我不会为难你,”李怡挂好自己的腰带,开始脱袍衫,“不过伺候人,你总会吧?”
啊,这倒是会的。
晁灵云上前接过袍衫,叠好后又伺候李怡脱了靴履,等她回过神想到应该说点什么的时候,已经面红耳赤地跪在浴池边帮李怡搓背了。
“殿下,奴婢本打算和你装糊涂的,可奴婢如今是真糊涂了。”晁灵云不指望李怡这人能爽快,索性有话都自己说了,“殿下知道事是奴婢做的,为什么不把奴婢交出去?就那么信得过奴婢?”
这明显不合常理。
李怡正泡在浴池里享受热汤,听到这话微微睁开眼睛:“信不过,但你身上,有我需要的几样本事。”
“哪几样?”晁灵云好奇地问。
“会歌舞,能杀人,”李怡转过身,在氤氲的白雾中,一双浅色眼眸凝视着晁灵云的脸,“还是个美人。”
晁灵云双颊一热,面对李怡灼灼逼人的目光,眼睛忍不住溜往别处。偏偏这时李怡抬起湿漉漉的右手,指尖轻轻捏住了她的耳垂:“你穿了耳洞,不是大唐人?”
晁灵云浑身一震,立刻偏过头,红着脸怒道:“我当然是大唐人!”
她一时气恼,连尊卑都罔顾。李怡感受到她的怒意,改口问了一个迟来的问题:“你的名字?”
晁灵云想了想,说了实话:“晁灵云。”一边说一边用手沾了水,在浴池边干燥的玉石砖上写给李怡看。
李怡对着她的字迹笑起来:“难看。”
这人还是继续做哑巴比较好!晁灵云气呼呼地抹去字迹,报复性地扯过他的胳膊,拿澡巾用力搓。
李怡吃痛,却只是抽回胳膊,而后当着晁灵云的面,坦然走出浴池。
从小被伺候惯了的人就是这么不要脸!一片哗哗作响的水声里,晁灵云满脸通红地捂住眼睛,一颗心跳得飞快,忍不住胡思乱想:其实……伺候他睡一睡,自己也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