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考倒计时第二天,上午。
县医院里。
白雪:
“爸爸妈妈,今天,我觉得好累,好不舒服。恐怕这回,我不行了。我有一事相求,想见见我的亲生父母。”
白鹏和桂芳早已悲痛万分。听了雪儿的祈求,更是心如刀绞。
“爸爸说得前天就转院。你看这,问题是,依现在的壮况看。明天不能参加高考。唉。”
“是啊。高考不能参加了,不说,还耽误了转院,求得更好的治疗时机.”
“爸爸妈妈,不用后悔了。这种病,如果不要我活,就是去天津、北京的医院也不抵事了。你们为什么要瞒我。瞒了我三年多。”
“爸爸妈妈不告诉你,是因为怕影响你学习哩。再说,谁知道这恰恰高考呀,病发作了呢。作孽呀。”桂芳泣不成声。
“求求你们了。我想见见亲生爸爸妈妈。答应我好吗。我知道你们早打听到了。我盼望相见,做梦都是见到。”
“好吧。爸爸答应你。爸爸现在就去找你的亲生爸爸妈妈去。记住了,爸爸尽快回来,等爸爸的。”白鹏说完,握住雪儿的手,恋恋不舍,
桂芳:
“雪儿,妈妈告诉你哇。以前瞒你,也是怕影响你学习。原来计划是等高考后。再告诉你的。其实,你的亲生爸爸妈妈就是杜宏的爸爸妈妈.”
“啊!”白雪惊奇万分,不由坐起来了“真的那么巧合吗?哦,怪不得,有一天我们同一天梦了同一个梦。哦,原来,杜宏,才是你们的亲生孩子。知道了,你们不告诉他。不让他知道,也是怕影响他学习。”
“雪儿,不管怎样,你永远是妈妈的孩子,和亲生的一样啊。心里不要纠结。安心养病。看能不能参加明天的高考。”
“妈妈。我想休息。扶我躺下。”
“好吧。”
白雪闭住了眼。
桂芳出了病房,追出白鹏:
“见了,狗娃蛋,好好说话,说好话。毕竟二十年了没见。如果有时间,向人家诚心诚意道歉吧。二十年前做下的亏心事,二十年后,补偿吧。如果狗娃蛋心怀怨恨,不肯原谅你,你要放下官架子,你向人家下跪,祈求谅解。”
“回去吧,回去吧。看看医生今天咋治疗呀。告诉医生,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抢救。唉,这个孩子,倔起来,谁的话也不听,我说得转院,转院。你看。现在,唉。”
白鹏开车飞快到了双鱼村。缓慢行驶在村街上,试图遇上人,想打听狗娃蛋的住处;行驶在大路旁的希望小学大门外,听见有孩子们的嬉笑和尖叫声,于是停住车。
校园里,一群小学生正追逐、打闹,显然正下课了;
村主任兼老师、校长的刘干发,在校园里看见一辆车停在大门外,一个人下了车,于是开了大门出来。
仔细一看:
“啊,是白县长!我认识您。您一年好几次来村走访、调研。还有一次在县里开会,您在主席台还给我们讲过话哩。快请屋里坐吧,喝口水。”
“哦。刘主任,我顾不上喝水了。你这是......”
“哦,原来的那个代课的年轻女孩子,在村里教了一段时间,走了。我临时给代课。”
“哦,我知道。前段时间,和你们乡镇的中心联校交涉过了,应该马上就有新的老师了。”
“哦。谢谢,白县长了。”
“我今天来,是想找戊成这个人。”
“哦,戊成啊。他就住在村的最西南上那个高疙瘩上。有三处院落,最上面的那家,可好找哩,院里有四枝大杏树。路窄,车过不去。沿着瞭见的那条青石小路,步走过去,向南一拐弯,上个坡坡就到了。”
“哦。谢谢了。你忙吧。知道了,以前我的秘书去过他家,也告诉过我地址。应该一下就找到了。”
“白县长,不用客气。村里有能帮上忙的,尽管找我。”
白鹏终于找到了,二十年前曾在陕西金阳塔的战场上,舍生忘死救命、结拜弟兄狗娃蛋的住处------
上了坡,是一块平坦的高地。上下三处院落。下面的和中间的两处院落破败不堪,没人居住了。在下院里,有一条大黑骡子,正在吃院里院畔的杂草。见有人来,竖起双耳看了一下,又低头吃草;最上面的一串院落,南窑和北窑塌了,石头地基尚在,还留有古老四合院的痕迹。西窑三间,窗户破旧,显然早已不住人了。正窑一排五间,其中靠西窑的两间,窗户上窗纸完好,一看就是住人的窑。一丛红豆蔓子细长,顺着窑面,一直延伸到窑沿,红花,白花点缀;豆角成串。剩下的三间,窑门是烂窗户和木板、秸秆之类,一看就是圈牲口的圈。
院里四棵大杏树,正值花期。粉色、红色的杏花争奇斗艳;只因繁花满满,枝条隐约花间,丰满了整个夏天;一股杏花香味扑鼻,清芳浸润心田;蝴蝶在花间飞舞,似乎特意给这天然杏花图画,增添动感;蜜蜂、马王(一种大的野蜜蜂)成群,飞来飞去,嗡嗡声响不绝,更显院落清幽深深;蜜蜂长腿抱花,把嘴扎进花蕊,好像在吸食什么东西;它们身上沾满了花粉,争先恐后,离开这朵,马上去吸食那朵,不知为谁辛苦,匆匆忙忙;
院里没人,地上尽是鸡粪。
一群鸡转悠,时而连跑带飞,啄食空中的飞虫;时而鸡爪刨地,咕咕鸣叫;院心(一块四四方方、溜光的青石)旁边有一个黄砂石槽,时而有鸡把喙伸进里面,喝水;一只公鸡,雄赳赳,气昂昂,站在院心上,双翅展开,啪啪扇了几下,已是前晌了,竟胡乱叫鸣。
住人的正窑里也听不见人声。再一看,门上铁将军把门。忽然,喵地一声,一只猫咪掀起窗户下的一个四方小格的布帘,钻出来。见了生人喵喵叫了两声,尾巴高挑,来回摆动着,沿着外窗台轻轻悠悠地踩过;抓着豆蔓,三两下就爬上了窑沿。一溜烟,不见了。
窗台上乱放的是旧球鞋、铁钉、镰刀、磨石等。白鹏仔细看,那块厚厚的磨石中间,被磨下一条深壕,光溜溜的;足见“水滴石穿,绳锯木断”的道理。拿起镰刀,用手掂了掂,握了握,感觉挺亲切,小时候曾多次用过的,多么熟悉的割草、割田的工具。
西窑和正窑墙角处,倒立着一张犁。犁面、犁尖明光明光,一定是经常使用的结果。
忽然,一个老人出现在大门外。白鹏转身,仔细一看,一个老人拄着拐杖,眉毛胡须皆白,足有九十多岁。
“娃娃,你是......”
“大爷,我是来找狗娃蛋的。他们出地干活去了吗。您老人家知道去哪块地劳动吗?”
“狗娃蛋没有这个人。”
“哦,是戊成.”
“哦,他就住在这里。今天不在了,出门,进城了。”
“啊,进城了?”
“是啊,今天他们两口子都进城了。他有个闺女今天结婚,行礼去了。是个给了人的闺女,二十多年了,也是才认了的。自从给了人,就没来往过。”
“闺女?结婚”
“是啊。唉,戊成,好人哪。二十多年前,来领养娃娃的那家人,要他闺女,就把四岁的闺女,白白给了人啦。你说这戊成不知是仗义,还是犯傻,自己亲生的闺女给了别人,而把不是亲生的那个男娃娃却留下了。男娃娃,费钱哩,长大还得给娶媳妇、买楼房哩。那个男娃娃的亲生父亲,据说是战友哩。可二十多年了,从没来看看他的亲骨肉。为了供养娃娃们上学,戊成两口子,起早贪黑,千辛万苦。唉,如果是我,我也不会把自己的亲骨肉给人的,而留下非亲生的。唉,人哪。”
老人说完,摇摇头,拄着拐棍。慢悠悠,走了。
老人的一番话,却深深扎进他的心窝。刺痛了他的神经,也刺痛了他的回忆。
千辛万苦-------,白鹏不由又走到那张犁跟前,手抚摸着戊成曾无数次握过的、溜光的犁把,双手颤抖,心在颤抖。泪水湿润了双眼,仿佛又看见了戊成,不由双膝跪地。往事如云,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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