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王府内。
被逼仄到像是招贴画一样贴着墙的路为晞微微一愣。
就在刚刚醒来的时候,她那昏昏沉沉的脑子里还想的是,“大抵这世上没有比她更倒霉的人了,昨天被这位大佬提溜着三过家门而不入之后,又被他扔回了他的房间,结果还被这个死洁癖抓包她睡了他的床,而他居然耐着性子趴在床边等了一晚上,恨不能堵死她……”之类,对比照自己平日像白开水一样平淡无奇的生活,可以称得上是波澜壮阔的昨日经历的慨叹。
顺便她在心里默默地问候了面前这个男人的祖宗八辈子。
而后,路为晞心又是一横,破罐子破摔地想道,反正她也就这样烂泥扶不上墙了,昨天都跟这个男人扯退婚了,还有什么可以怕的。
作为一个光脚的人,路为晞根本对穿鞋的桓琭白无所畏惧,大不了就躺平装死嘛。
——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于是路为晞正准备把自己从墙上揭下来,然后在桓琭白那张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床上躺平等死,就听他说道:“……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虽然起床气还没完全消弭,但是路为晞这个时候脑子还是够用的,她记得,清清楚楚地记得,“一辈子”这三个字,桓琭白已经在她面前,说过不止一次了。
对路为晞这样性格异常矛盾般的既开放又保守的人而言,再没有比这更为诱人的字眼了。
她清楚地知道,即便是自由恋爱的现代,很多男人就算是到了婚后,也没胆子说出“一辈子”的承诺,或者即使说出口,也就真的只停留在嘴上作罢,从没真的在心里想和对方过上一辈子。在现代的时候,无论是电视上演的,书上看的,还是身边发生的,这样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了。
男人都希望是女人最初的恋人,女人都希望是男人最后的恋人。从生理结构到心理态度上,在感情中,女人都注定了,是较为弱势的那一方。
包括她在内。
虽然她从未有过任何恋爱的经验,但对于情感的规划和目标她一直都很明晰。她和很多女人一样,对感情的要求说白了其实非常简单:一生都忠诚于彼此。
然而这条看似简单的要求,或许会绊死很多人。
当然,说白了,一切都只是停留在路为晞想想的阶段。在现代的时候,一方面是忙于学习,另一方面是被班里的男生欺负,为了让自己练就一颗坚强的心与强大的忍受力,她的花季雨季是伴着无休止的试卷与书籍度过的。尽管身边的长辈们夸她是乖乖女好孩子,没有像东家的囡囡西家的乖乖偷食早恋的禁果,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如果身边有个好看的小哥哥和她情投意合,她才不要做书呆子当单身狗呢!
那时的她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这个坚定的女性主义者,有朝一日会跑到这个以夫为天的古代,还能碰着这么个稀有品种。
某种意义上,她还真是走狗屎运了。
以路为晞对于桓琭白的认识与了解,桓琭白能说出这样的话,与他的性格有着很大的关系。表面上看,桓琭白像是与整个时代的伦理纲常背道而驰,像是以惊异世俗的反叛者的姿态凌空出现。但是,与其说桓琭白是反叛时代的先行者,倒不如说他是特立独行的自制者,他对情感的态度并非是像现代人那样,意图惊世骇俗背叛伦常,而仅仅是因为对自己高度自制的要求,不愿意沦为与普通人一样的那一份子。
忠于彼此的前提,是忠于自己,而桓琭白是个地地道道的,忠于自己的人。
所以他才会为她把他与这个时代的其他男人划等号而如此生气。
想至此,路为晞这时候才发现,在这件事上,确实是她自以为是自作聪明了。
说到底,她还是用看待这个时代人们的惯性思维,来衡量这个不愿意用时代来定义自己的男人。
而且,自作聪明自以为是的同时,她还忘了,像桓琭白这样的男人唯我独尊的脾气,不仅在于拒绝别人的隐瞒,还在于拒绝别人的质疑。相较于自己已经坦诚一半的隐瞒,他更气不过自己自说自话的质疑。
她质疑他对她的信任,更质疑了他选女人的眼光。
这种毫不掩饰的质疑,让他这样一个素来严格要求忠于自我的人,难以接受。
他这么一晚上的所有冷漠与孤傲,都像是在用行动对她说:我选的媳妇我把她当宝一样宠,你凭什么自说自话就说她不好,还胆敢自说自话想去退婚,说这话的时候,你把我又置之何地?
是啊,她把他,置之何地了呢?
偏她还不知好歹,一直到刚才都还在刺激他,是欺负他沉默寡言吗?
即便她之前嘴上口口声声说着“其实和你一起生活的话,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的话,然而要是真的有事儿,她相信自己一准儿会比谁都快地甩开他转身跑得连影儿都看不见,简直就是把“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临各自飞”这句话表现地深入骨髓。
其实,如今冷静下来,反过头这么想想,她觉得自己才是她之前最批判的,那种到了婚礼现场,还只是嘴上说说“一辈子”,实际三心二意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吧。
什么嘛,果然一切都只是想想,事情到了自己头上,也渣得不遑多让啊!
路为晞心里,一阵止不住一阵地冷嘲热讽着自己。
那么他呢……选择了她的他呢……
这么一想,路为晞就突然有点心疼这个笨蛋了,活了一把年纪,人前无限风光,却唯独对感情干净的跟白纸似的,死死栽在她这个看不到底的深坑里不愿出来,傻傻的不知道爱情是什么,还一心一意对她好,只因为觉得和她一起,可以过常人口中的“生活”。
她这种人,到底哪里值得他花这么多心思嘛,这会儿连她自己都有点嫌弃自己了。
路为晞嘴唇微张,正准备跟他说声“对不起”,却听他话音一转,道:“阿晞,我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那个‘严哥’,究竟是谁?”
路为晞:……
啊哈,严哥?
好嘛,她算是明白这个人一直以来的纠结点在哪里啦!
直接就说他在意她过往情史嘛,她又不会嘲笑他什么的!
路为晞又有些想笑了,并且真的付之于行动,发出了杠铃般的笑声。
她不仅笑了出来,还因为躺着的缘故,成功一口唾沫呛住了自己,于是笑着笑着就开始咳嗽了起来。
桓琭白本来就无比纠结,觉得问出这种问题的自己实在不够大丈夫,不仅显得特别小心眼儿,也不符合自己这种战神的人设,可不问吧心里又跟被猫抓了似的浑身不舒服。未曾想,他这才刚鼓足了巨大的勇气说出来,这个挠他心的小猫儿就跟没事人似的,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那明媚的笑容真是让桓琭白恨得牙根儿痒痒的,可却又对她毫无办法,他心里正使劲说服自己把这口气压下去,就听她的笑声变成了咳嗽。
幸灾乐祸!
虽然秉持着“恶有恶报”信念心下暗爽了一下,可见她那白皙的小脸顷刻又涨得通红,桓琭白便是不忍心了,于是他双臂稍稍用力,把她扶了起来,而后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小姑娘这下非常乖,就乖巧地坐在那儿,不停地咳嗽两下,而后由着他拍来拍去。
看着她这副模样,桓琭白心里的气也顷刻间烟消云散了,只不住地心疼。
因为一直咳嗽,说不出话来,于是桓琭白也未多言,就这么拍这路为晞,见她稍微好转了些,便让她依靠在床头的靠枕上,这才起身帮她倒水。
待喝下两大杯水后,路为晞才缓了过来。
因为刚刚被呛得不轻,即便现在不咳了,她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那双眼睛里也还是水濛濛的,好似刚刚哭过了一场。再加上她刚刚睡醒,头发乱如鸡窝,衣裳皱皱巴巴,整个人都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倒像是他欺负了她一样。
要是路家那几个人看到这幅光景,估计也顾不得他是什么亲王,直接就把他这昱王府给夷为平地了。
天地良心啊,他伺候了这个小没良心的一整晚啊,她到时候得给他作证!
“严哥他,是我的一个朋友。”半晌,路为晞终于开口了,她看着桓琭白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道,“只是朋友,他喜欢的是我的闺蜜……嗯,就是手帕交的意思,他喜欢小纯,我一直想撮合他们在一起。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怎么会有这些朋友,如果你动用你手下的人去查的话,会发现……”
“我没查。”桓琭白插了一句,“这件事我听你说。”
“是嘛,谢谢你。”路为晞微微一笑,接着道,“你查不到他们的,即便你有何等能耐,你都查不到他们,除非你能通天。因为,他们都不在这个世上。”
不在这个世上?即便不在这个世上,但凡存在过,总会留下蛛丝马迹,那么即便是再细微,他也能追溯出来。她应该知道这个道理,却如何能如此笃定说他查不到?
“这件事很复杂,就像我前面曾经说过的那样,我自己一时半刻也理不清头绪。你就当是我落了水之后,脑子里产生的幻觉吧,就像我说的,我在写戏本子,他们是故事里的人物。”路为晞勉强把整个事情捋成一条他能听得懂的线,“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我愿意把整个事情的前后,讲给你听。现在,你只需要知道,我是路为晞,是那个在将来会成为你的妻子的人。”
“那你,还愿意娶我吗?”
看着路为晞的笑颜,桓琭白什么话都没说,便倾身上前,把她拥入了怀里。
她没有挣扎,很乖顺地任他抱着,她的乖顺让他很受用。
这好像是他记忆里,她头一次这么顺服地由着他抱。
她的身子是温温软软的,可不知是不是太瘦的缘故,有些地方摸着还有点硌手,桓琭白决心一定要把她养胖点,再养胖点。
“愿意。”
他道。
她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他只觉得怀里的小身子又花枝乱颤了起来。他怕她又重蹈覆辙,像刚才一样把自己给呛着,只得扶好她,准备时刻给她顺气。
“别笑。”他沉着声警告道。
却是不料,她笑得更欢畅了。
桓琭白发现在这种事情上,他素来拿她没什么办法。
好一会儿,她才从他的胸前抬起头,而后把两只胳膊抽了出来,环在他的脖颈上。她半跪坐在床上,与他平视。
他在与她再遇的那天就说过,这个小姑娘的眼神,和他身边所接触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会表情严肃地如同观察艺术品一般看他,她敢于自上而下俯视着他,她从未曾真正的惧怕过他。
一开始,他便是被这双眼睛所吸引了。
他不知道,她也一样。
“你的眼睛真好看。”审视了半天,路为晞发出这么个感慨。
瞧吧,他就说,这小丫头是在把他当艺术品呢。
“你的眼睛也好看。”他回道,只是语气里带了三分揶揄,就好像说着“彼此彼此”的套话一样。
“人家说真的嘛。”说着,她还用一只手盖在了他的双眼之前,左右看了看,这才放开了手,道,“果然没这双眼睛,怎么看就都不是白哥哥了嘛。”
胆子真大,敢遮他眼睛!
要是在战场上,这么一会儿,不知被他活剐多少次了。
也就她有这个胆子,也就她,被他容得有这个胆子。
“我喜欢这双眼睛!”她神情骄傲地说出这句话,仿佛是她给予人世间的万物最高的赞美一样。
“嗯。”他发出了个不置可否的不明情感的语气词,以掩饰内心中的情绪。
“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任何人的经验哦,所以——”却见她勾住他脖颈的小手一用力,整个人便扑了上来,而后,小脸埋在他的颈窝里,软软地道:
“白哥哥,我可以试着喜欢你吗?”
她伏在他耳畔边,道出这句蛊惑了他的心的话语。
桓琭白隐隐感觉,他这辈子,都要败在她手上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