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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一种城市里说不清的风景(1 / 1)

204.一种城市里说不清的风景画家的朋友来了,他也披着长发,更长,肩胛骨下面。她们一起去画家的道观聊天,谈论深圳的名车,洋房,男人的长发和女人的黄发。吴杏儿说中国的时装表演,小品相声,他说台湾的时装show,脱口show。他的话里总少不了一两个英文单词,土洋结合体,杂交的红富士,太俗,太无聊,嗲嗲样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把排骨美人们都叫来,这种场合,没她们可没意思。吴杏儿要成立一个无聊沙龙,每星期聚会一次。选出会长,每个会员都交会费,还要制订章程,把天底下所有无聊阶级联合起来,成立无聊大联盟,最无聊的人就是主席会长。

男人长发,女人黄发,一字排开在路上走,这是一道说不清的都市风景。去画家朋友开的“海盗船”俱乐部看艳舞表演。他们喝健力士黑啤酒,加蛋清进去,他们说这样喝壮阳。他们的可能也像蛋清这么稀薄。他们不断地用调匙搅,啤酒上泛起一层一层棕白色泡沫。吴杏儿想起肺水肿病人的吐呕物。她坐在画家对面吃香蕉船,他看着她,很认真地端详。他说她有福相,旺夫相。又来了,烦不烦,真想当大师?去,去,去,人民桥上摆个摊。

他问她知不知道候德健,他现在可是台湾有名的《易经》大师,看来,做大师要比做歌星搞作曲威风得多。他说有朝一日他能修成正果,他会放弃画画去当神仙,那是一种境界,一种脱俗。以后,她又听说类似的说法,是红的战友,也研究《周易》。

舞池中的一对男女正在表演“”,很动感,大幅度,那女的着着火红的带亮片的比基尼,披着长头发。那男的穿着黑色纱上衣,黑色弹力泳裤,脑后扎一条长辫子。他们对着俱乐部所有男人女人做着前挺,上挺,下挺的动作,男的摸自己勃起的器官,女人在啃手指。所有人发出愉快而走样的怪叫,很多人都在咽唾沫,或者用喝液体的动作掩饰自己极度的兴奋。

这是个被铁丝网围起来的小城市。大家没地方去,它的精彩只属于夜里。只有夜晚你才会觉得空间挺大,天空挺高。有人开发着新游戏,有人急着寻找新游戏。她们只能在夜晚走进宽阔的地带,散步,呼吸空气,无论是清新圣洁的,还是腐烂龌龊的。人们体验夜晚的生活,跟着别人在夜晚中思考,也跟着别人在夜晚中将自己堕落。

萧萧,咪咪,华哥,阿吉都没了。酒吧里没有一张吴杏儿熟悉的脸。没有人知道他们到了哪?所有人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短短一年多,这世界变化得叫你神经错乱。仿佛还是发生在昨晚的事,那莺歌燕舞,欢声缭绕,仍在耳边回荡。记忆中又多了几个被怀念的人,吴杏儿也是他们记忆中被怀念的人。

通讯录中划上黑线条的名字都是曾经的朋友,如今的怀念。吴杏儿认识过太多的人,彼此好像旅途中,在月台逗留片刻的长途疲惫者,只有短暂的相识,也许手还没有握热,火车已经启动。一种说不出的伤感,他们搞不明白,她们都在追求什么?通讯录上继续增加着新名字,说不清什么时候又会被划上黑线条。

这也是新陈代谢的一种。

培训中心的电梯里,碰上sunny,从她离开公司的那天,吴杏儿和她失去了联系。今天,能在这里相遇,真是一件令人欢欣的事。她在给一名初三的女生做家教,吴杏儿现在则是一个自由人。两人谈起公司的事,公司已经倒闭,不必再去怨恨什么人,相反,对帆,qinqin,反倒多了几分想念。不知道他们现在都在哪儿?也不知道都在干什么?大家对前途一路渺茫,就这样混下去,什么时候才会到头?

sunny比吴杏儿还悲观,人活到这种份上,真的天天想哭,像一场梦。当年,丢了舒适,尖着脑袋闯进网里,哪里会料到今天的艰辛?充实后的一种失落,心里凉到了极点。她们因遭遇不顺,释放心里的报怨。吴杏儿想等她们老了,会有比同龄人更多的美好回忆,她们会把这些故事讲给周围所有人听。她们曾经奋斗,为了梦想,她们曾经放弃过一切,为了一次追求。她们的一生无怨无悔,活得其所,死得安详。也许她们只能在很老的时候成为妻子,成为母亲,不过,不要紧。毕竟,她们拥有了。拥有了其他女人不曾拥有的,和其他女人已经拥有的,一生无憾。

sunnv在冰箱里做泡菜。朝鲜泡菜,用大白菜,蒜泥,红辣椒,苹果和糖。没办法和家里的味道比。不过,有心思做出这样的水平,已是很不简单,深圳的东北朝鲜泡菜。以前在家里,每年在数九腊月的时候,都会做一坛泡菜,吴杏儿天天盼着它发酵,半月二十天,一坛红红脆脆,酸酸甜甜的泡菜被搬进屋里,一勺子盛在碗里,有汁,带着冰碴,那感觉比生食刺身还要过瘾。

sunny也用碗盛两份泡菜,她们一边吃,一边用很浓的东北话聊天。说着说着,大家都不吭气,眼圈红的时候,吴杏儿开始带头掉眼泪。眼泪掉进泡菜碗里,和着汤一起喝进肚里。此时,味道已不再重要,我们只是用这种方式想家,用这种方式思念亲人。我们寻找一种亲切,寻找一种和家人聚在一起的感觉。

提着东西去看小波的母亲,她太瘦了,简直是一把骨头。她得了糖尿病,吴杏儿带给她的吃的,对她都是禁忌。她已经病得很严重。但她总觉得糖尿病并不怎么可怕,它不是癌症,只要遵医嘱坚持用胰岛素,慢慢会好起来的。她不爱讲话,她已经病得没多少讲话的力气,但她一定要做河南菜给吴杏儿吃,只因为吴杏儿是她女儿最好的朋友。她的样子叫吴杏儿想起母亲。她一定很难受,脸色黄黄枯枯的,她的身影,就像风中摇曳的一种衣服,轻飘飘,风一猛,将会被吹走似的,她一辈子第一次离开郑州,如果不是因为有病,太思念女儿,也许一辈子她都不肯出来。她惟一的遗憾就是不能在她活着的时候,看到她最亲的女儿做妈妈。她早已预料到自己生命的即将结束。她给女儿洗衣服,给女儿做饭,整理女儿用过的一切。虽然她是那么不舒服,拖着被疾病掏空的身体,但在女儿面前,她表现得轻松快乐,她在给女儿最后的母爱。她还不到六十岁,没有人相信她会死,她会好起来的。

一个下午,她晕倒在厨房的地板上。在小波痛不欲生的哭喊中,她说她一定要回到郑州的家里,这里她不踏实。小波陪着她,住在省人民医院的急救室。快去世的前两天,她的病情异常平稳。她拔掉身上所有的管子,氧气管,导尿管,输液管,让她儿子带着她,在郑州城里转了一大圈,洗了澡,回了趟家,换上干净的衣服。晚上,和亲人在共青假日酒店吃了团圆饭。她告诉她的孩子们,说她好了,明天就办出院。

第二天,她开始昏迷,一阵一阵,当所有亲人围在她身边时,她紧握着小波的手;眼泪流了出来。小波看着母亲咽气,她毫无办法,母亲的手渐渐凉了,可她不松手。她根本不相信母亲死了,分明是睡着了,她睡着了就是这样子。小波像呆子一样,她什么都没做过。她说她听不见别人讲话,也没流过一滴眼泪,甚至在母亲的尸体被推进熔炉的那刻。她的魂追随她的母亲去了。

直到母亲的遗像挂在父亲的房间,厨房里再看不见母亲,再看不见老两口饭后在街口散步,她渐渐恢复了记忆。母亲的确没了,她开始哭,惊天动地,哭累了就睡,醒来再哭。她说她流干了她一辈子的泪。那几天,她连尿也尿不出来,身体虚得只能挂液体,嗓子早已失音。她恨不能追母亲去了。她经历了第一次失去最亲的人的悲痛,活着的比死去的更难受。

失踪的人留给没失踪的人以怀念;死去的人留给没死的人以悲哀。

红住在他战友的一套空房,但吴杏儿却很少能在那套房子的电话里找到他。他说他很忙,忙着喝酒,忙着认识许多新朋友。他的手机时常忙音,经常有欢歌笑语传出。他知道,吴杏儿在上课,她没有时间离开深圳,她也不舍得耽误一分钟的课。

他一天到晚都在干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常常深更半夜打来电话,慢慢吴杏儿开始明白,当他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就是他所有事情忙好的时候,一个孤独的男人会干什么?一个星期七天都很忙?深夜里会和什么人谈生意?吴杏儿再清楚不过,只是说出来没意思,他也不会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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