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森的胳膊又换了一次药,恢复良好,结了痂,拆了纱布之后,他的右小臂上有了一道明显的疤痕。
结痂之后除了还有点痒之外,基本没什么感觉,也不影响他做点心。但由于伤口浅而大,结了痂的部分看起来相当狰狞,他自己毫无感觉,围着吧台的一圈客人倒是看得心疼不已,嘘寒问暖多次,比蓝森自己还要操心。
嘘寒问暖之余,又有人忍不住想拍一张身残志坚的老板,出乎意料的是,拍照竟然成功了,照片在微博上被小范围地疯转了一阵子,但绝大多数人的关注点都是——竟然拍到老板的照片了?!
在那之后又引起了一轮对偷拍的谴责,不过那是后话了。
连恰也看到了这张照片,她没有评论,也没有转发,反而微微皱着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
“恰恰,怎么了?”坐在旁边的许芸芸用胳膊肘捅捅她。
“我在思考……”连恰一脸严肃。
“思考什么?”
“……马原大作业什么时候交。”
她当然不能把真正在想的事情说出来,她必须要为蓝森保密才行。
之前和蓝森慢慢熟络起来的过程中,他们聊过不少事情,其中一个就是蓝森“只能看不能拍”的神奇定律,那时候连恰好奇地问是不是这也是蓝森能力的作用,蓝森给了肯定回答,说是因为他不怎么喜欢自己的照片被人到处发。
“我倒是有一点理解为什么他们都想拍你……因为蓝森先生你真的长得太好看啦!”那时候连恰这么说。
[我不否认这一点,也不排斥这样的夸赞,但我不是靠脸吃饭的,实质上我还是个开甜品店的老板而已。]
也是那时候,蓝森一脸认真地给了她这样的回答。
连恰并不认为蓝森会突然之间为了胳膊上的一道伤疤而破例,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的能力没办法再阻止别人对他拍照。
——换句话说,蓝森先生的能力……失效了?
这个猜测让她心里忽然不安起来,几桶水叮呤咣啷地上下吊动又碰撞,她有心去问问蓝森,又觉得这可能就是对方还不想告诉她的事情,提前去问可能会碰到雷区。
——神明先生会变回凡人吗?
她托着腮这么想,思绪飘出马原课堂十万八千里。
如果是从前,倒回到她和蓝森还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的时候,她一定会心无芥蒂地为蓝森高兴——因为如果能力消失,蓝森就能正常说话,也就一定可以毫无顾虑地去喜欢某个人,他以后会很幸福的,就算是她一厢情愿地这么认为。
但现在不同了。
她还不知道自己对蓝森的好感和模模糊糊的喜欢够不够到质变的那条线,可她确实已经无法那么一厢情愿了。
[如果你失去能力的话,我会很高兴的,因为你可以毫无顾虑地开口说话了,可是对你来说呢?像呼吸一样自然的能力突然消失了,你也真的只会感到高兴吗?]
连恰在微信对话框里打了这几句话,反复看看,不打算发出去,又全部删掉了。
她似乎不应该那么轻率地就问这样的话,这样和仗着蓝森喜欢她有什么区别呢?
——总之,蓝森先生不提的话就不问。
这么做了决定之后,心里又安定了,于是连恰摇了摇头,把思绪重新集中在马原课堂上——即使那是老师讲了两句她就开始犯困的东西。
除了蓝森先生的秘密,已经过去的辩论赛季,她还是个要为了学分和绩点奔波的学生啊。
晚上六点,蓝色森林准时关门,蓝森挽起袖子,习惯性地想开口说话,然后愣了一下,抿着嘴唇想了想,把作用范围缩小了许多,只作用在店里的一张桌子上。
桌子和椅子很听话地开始自我清洁。
蓝森一直盯着它们,直到它们从空中降落下来,重新干干净净摆好了,又开口去试下一张桌子。
最后,有三张桌子和七把椅子没有听他的话。
蓝森动手擦干净了它们,动手摆好,一时间也说不出心里的感觉是什么。
那太复杂了,复杂得让他一时间甚至生出了自我厌恶——如果他不为此感到全然的欣喜,那是不是说明他在不知不觉间依赖着自己的这份能力?
经久不见的一份沉闷情绪毫无预兆地向他袭来,但他已经不是过去十三四岁的孩子,所以他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而不是像过去一样被那份无处诉说的沉闷击得近乎崩溃。
不是那样,他也不会休学了一年去和爷爷住在一起。
蓝森揉了揉额头,不打算把时间花在那些回忆上。
他像往常那样关了灯和电,锁好店门,离开。
第二天,大学同学的微信群里跳出了同学聚会的时间地点,他在耳提面命之下不得不回复消息再次保证一定会去,这才被堪堪放过。
但是。
“蓝森先生,你下个周日晚上有时间吗?”
——几天之后,因逐渐忙于后半学期作业而减少来访次数的连恰忽然这么问他。
蓝森有一瞬间的迟疑,而女孩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份迟疑之后的信息:“那天晚上有事吗?”
已经被看出来了,也就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蓝森点了点头。
“哦哦……那就算了。”连恰转着眼珠,眼睛连着眨了好几下,扑扇扑扇小扇子似的,“……没事啦,就是想问问有时间要不要一起去吃饭,芸芸也去,有三人份的团购。没时间的话就下次吧!”
蓝森把悬着的心放下了一点,他以为有什么很要紧的事情,甚至已经做好把同学聚会推掉的准备——比起推掉的聚会,当然是事情本身更让他在意。
没事就好。他点了点头。
[好,下次吧,我请你。]
他并不觉得心里冒出来的些许歉意有什么不对,即使那可能确实不太合理,而这促使他烤了一整个香蕉巧克力蛋糕,连着纸盘子和刀叉一并装好给连恰带回去。
有时候蓝森会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很笨拙,他好像除了会做点心就一无所长了,所以他能给的也那么单调贫瘠,万幸的是连恰似乎很喜欢。
这份淡淡的介怀被他带到了同学聚会上,他罕见地写了纸条去主动问当时班里还算相熟的女生,她会喜欢收到什么样的礼物。
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总是很想给那个人一些东西,只为了看见对方开心的样子。
唯一关系还算熟的女生和他都是一个导师带的毕设,也是因为经常开会讨论才关系近了一些。对方看完他的纸条瞪大了眼睛,微张着嘴,不可置信:“……你是有女朋友了吗?”
蓝森摇了摇头。
“那是有喜欢的人了?”对方眨了一下眼睛,“厉害了,有生之年居然能看见你泡妹!”
蓝森皱了皱眉,他不喜欢对方半开玩笑的口吻,即使他明白那是毫无恶意的调侃。
[不要用那种说法来形容她,请回答问题。]
“是是,抱歉抱歉,吓了一大跳……”对方举起两只手道歉,这个动作让蓝森想起连恰,于是他心里的不舒服很容易地消散了,“……女生喜欢的东西啊?这么说太笼统了,谁都有自己的喜好,大套路不一定都灵的,比如我,人家追我送我花我就受不了,因为我花粉过敏啊。”
“…………”蓝森回忆着,连恰并不排斥他店前的花坛,应当没有这个困扰,于是他把送花当作一个选项记在心里。
“你问的这个真的难说,我收礼物……讨厌的人给我送什么我可能都烦,喜欢的人给我送什么东西我都会很开心……但是有一点!”女生严肃地竖起了指头,晃晃,“太贵重的太吓人,太廉价的我会觉得对方看不起我,尤其是,如果我喜欢的人偏偏送我东西不走心,随便找个什么塞给我,我会直接粉转黑的。”
“…………”他一直都在做甜点,会被认为是不走心吗?也许该做做插花?雕刻?……后者难度太大了。
“东西可以很便宜,但是要用心给我,比如一样五块钱的镯子,特意挑了我的生肖啊星座啊我喜欢的风格啊给我我也会开心,随便买个地摊货就不行。”
“…………”点头。蓝森认可这一点。
“还有就是最好在特殊的日子送给我,生日啊节日啊之类的,虽然平时收到礼物会很开心,可是特殊的日子如果收不到礼物,尤其是生日,我绝对会气死的,太不重视我了!”
女生说到这,忽然发现蓝森的脸色一僵,她愣了一下,哭笑不得:“……你不会连人家生日都不知道吧?起码要打听清楚这个啊。”
——我知道她十九周岁,虚岁二十,身高一米六五。蓝森自我安慰地这么想着。
[谢谢你提醒,我确实没问过。]
“不能问啊!这种事情问本人的话很别扭的,你去问她的朋友,这样才容易给人惊喜。……你什么眼神啊蓝森,我懂这些有那么惊讶吗?”
蓝森默而歉意地点了点头,之前他真的没看出来。大四那年忙于毕设,这个女生一直都是纯学霸路线,宿舍食堂教室三点一线,怎么看都像是和学术研究结婚的样子。
女生一拍额头,仰天长叹:“能活活被你气死……我当年怎么会喜欢你啊……”
“…………”目瞪口呆的人换成了蓝森。
“哦没事,我早就不喜欢你了,现在有新的暗恋对象。”女生摆摆手,“当初我是喜欢过你,后来我自己都想吐槽我自己,你不能说话,性格又冷淡又直接得能噎死人,情商也不上线,明示暗示你就是不懂,就算长得好也架不住啊,所以我听你说你有喜欢的人才吓一跳,根本没法想象你会动心。”
蓝森对于自己给绝大多数人的糟糕印象都很赞同,他想全世界恐怕也只有连恰会一脸正直地认为自己是个温柔的好人了。
他忍不住为这个想法笑了笑。
“……你笑什么呢?哎和我说说,是什么样的女生啊?”
蓝森垂下眼帘,眼珠不着痕迹地转转。
[不告诉你,不想她被你评价。]
“……我那份你买单!你买单!不然我就和你拼了!!!”
后来的同学聚会进行得很愉快,嚷嚷着要和蓝森拼命的女生也还是从女性的角度给了蓝森不少建议——虽然其中一些让他怀疑可行性,例如用玫瑰花在地上摆桃心什么的。
比起这种让他觉得有点浮夸的“浪漫”,他觉得连恰应该更喜欢实用的东西,于是决定从对方的需求角度去考虑礼物。
最开始只是想问问女生的喜好当作参考,最后却不知不觉发展到了生日礼物研讨会上。天马行空了好长时间,蓝森才想起来他还不知道连恰的生日。
遵循“不问本人问朋友”的建议,他给许芸芸发了一条信息,开门见山地提问去了。
他和许芸芸在有话直说这一点上十分合得来,互相也挺欣赏对方这个特质。
[……你是故意的还是认真问我?]
回复来得很快,却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
[当然是认真问,我不知道她的生日。]
隔了好一阵子,那边才又有了回复。
[今天哦,恰恰生日就是今天。你问得也太晚了吧?]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