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李承玄这么多年，第一次目瞪口呆，看看她，又看看那个被破坏的阵眼，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我认为你这么有内涵的人，你该能猜到的。”佟薇雨抓着他的衣服往肩上一提。
四周景象变换，他们竟然不知何时已经出了城，柔和的月光洒下，佟薇雨仰起脸，头顶弦月高挂。
“噗——”不远处一辆马车里，传来一声吐血的声音。
佟薇雨偏过头，就是车里那个混账，摆的阵，又让她回到过去一回，再把过去经历一回，是的吧？
她要怎么报答秦挽风呢？
“她的阵还没有破完。”就在佟薇雨在脑海中过滤一万种让人生不如死方法的时候，被她扛在身上的李承玄忽然开口。
“你应该说只是你脱了险，你的手下还没有，你怕你从此光杆司令一个。”佟薇雨把思绪拉回来，道。
“在城郊西蒙坡那边。”
“我没答应过你要去帮你料理那些破事。”
“我帮你挡了一箭。”
“你确定要把这个人情现在用掉？”她佟薇雨的人情可不是那么容易赚的。
“正如你所说，我现在回去，光杆司令一个，还会被追杀，朝不保夕，如果命都没了，留着你的人情有什么用。”李承玄喘一口，缓缓道。
“……”佟薇雨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贱人！现在就谈论那么遥远的事，你们走得出去再说！弓弩手，弓上弦——”马车里的秦挽风又咳一口血，一张娇俏可爱的脸就像被霜打过的娇艳花朵，黯然失色。
“躲在马车里就安全了？”佟薇雨放下李承玄，身子朝马车方向前倾，足尖踮起，向前奔跑的姿势。
话音刚落，人影像一道闪电窜了出去，眨眼就停在马车旁，“借你的马一用。”小小的匕首，一落一起，缰绳便断了，佟薇雨翻身上马，右手勒住缰绳，左手向后一甩，银光一线。
“放箭——咳——”秦挽风大喝，她感到腿上一痛，下意识去摸，结果什么都没有摸到，但是身体有股奇异的感觉，冷。
佟薇雨策马到李承玄面前，搭住他的手，往上一提，坐在自己前面，“驾——”
“唰——”几十只箭唰唰齐至，插在佟薇雨刚刚离开的地方，箭尾还在嗡动。
“夫人，你可要快点，不然我们就要成筛子了！”头顶几只箭擦着头皮而过，斜斜插在他们的必经之路，马受惊，马蹄高高扬起。
“跃！”
“哒——”
“前面还有啊。”李承玄道。
“闭嘴。”
“这个词可真讨厌。”李承玄努努嘴。
“让你闭嘴！”佟薇雨喝道，面前密密麻麻的箭飞射过来，少说也有几百只，看着都头皮发麻。
佟薇雨左手拉紧缰绳，抽出右手，绕过肩头，从衣襟里缓缓抽出一把两指宽的刀，五指紧握，她还从来没有带着一个人闯过箭雨。
“你身上到底能藏多少东西……”李承玄眸底似有光波动了动。
“叮叮叮叮——”火星四溅，这一幕又仿佛回到她最后一个任务撤退的那一刻，刀自她手中飞快旋转，原本要射中他们的箭全被挡了出去。
在快要冲出重围的时候，几个武功高强的拦路虎来了，佟薇雨面不改色，把刀往嘴里一叼，空出来的手，很神奇的再拿出来一样东西——手枪。
“砰！”
那武功高手哪里见过手枪，又哪里知道它的杀伤力，傻愣愣的直往前冲，所以被爆头了，一滩热血洒在撒地上，止住了所有人的脚步。
其他几个人都被那一枪震撼了，没敢再往前一步，愣是眼睁睁看着人从自己面前跑了。
直到跑进林子深处，佟薇雨才勒马停下。
“夺！”刀脱手没入湿润的泥地中。
“李承玄？”佟薇雨拍拍坐在自己面前的人，发现之前还活蹦乱跳的人，现在低着个头，身子前倾，靠在她左手上，骨头软的像面条。
佟薇雨眼神在他身上梭巡几圈，手从他咯吱窝下穿过，带着他从马上跳了下来。
诚然，她没猜错，李承玄是因为失血过多晕过去了。
不把他伤口好好处理下，他准嗝屁。
“哗哗哗……”
有水，运气倒是还不错。
夜风习习，佟薇雨靠在一棵大树下睡着了，左边躺着的是李承玄，右边放着长刀。
篝火映衬着佟薇雨仍旧有些消瘦的脸颊，镀满一层光辉，冷峻的面颊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柔和，其实她也有月牙似的弯眉，长长的黑色睫羽，小巧可爱的鼻子，粉嘟嘟红唇，绷得很紧，以至于她很少会笑。
接近黎明时分醒过来的李承玄看到这一幕，蓦然痴了，眼睛里装的全是她，从前他见过毒舌的她，冷峻无情的她，吃瘪忍耐的她，但从没有一次能看见这样的她，温顺的如同一只小猫，脸上每一处都是难以描绘的柔和，让人想要碰触……
李承玄下意识伸手要去抚平她微微蹙起的眉，也不知她这么小，能经历多少事，每天绷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满满的都是戒备。
她谁都不信，是什么把她的信任都磨得一干二净了，把原本该是无拘无束，快乐洒脱的她打造成了如今的钢铁之躯。
“你想干什么？”在李承玄手指快要触到她的眉头的时候，佟薇雨倏地睁开了那双锐利如刀的双眼。
深邃的眼，似漫天银河，揉碎着星辰的光，一望望不到底。
“没什么。”李承玄噎了噎，收回了手，睁开眼干嘛，刚才还娇小可爱，让人心生爱怜的，一睁开眼，全都变味了，眼里能藏着刀子似的，一对视就能把人扎个透心凉。
“你的感知似乎异于常人。”他的手明明还没碰上去，她就提前感觉到了，这么敏锐，一定不是天生就有，就算习武，感知有所提高，但也绝对不会想佟薇雨这样。
“不异于常人早就死了。”半晌，佟薇雨淡淡地道。
“每时每刻这么紧绷着神经，很累的。”他虽为质子，居于皇城，每走一步都战战兢兢，但是他十年都没有练成佟薇雨这样。
“累……至少还活着……”佟薇雨将目光投到小河上，缓缓道。
“真不知道你是哪里出来的怪胎。”李承玄叹了口气，拗不过他。
佟薇雨没有搭话，又合上双眼，打算继续睡觉。
“你想不想听个故事？”李承玄大概是醒了，精神亢奋得很，一时睡不着，非拉着佟薇雨说话。
“不想。”佟薇雨拒绝。
“为什么？”他追问。
“故事听多了的人，大多不会长寿。”
“歪理！谁告诉你的？”李承玄一听就笑了，清冽的笑声似甘泉，缓缓淌过心间……
“不是听说的，是自己亲眼看的。”这么些年，因为知道太多秘密而被人委托她杀了的，不计其数。
“亲眼看见的，难不成你还现场观摩别人杀人？”李承玄眯了眯眼，笑道。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佟薇雨也懒得解释，她就是杀那些秘密知道太多的人。
“那么紧张干什么，我要说的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还舍不得你死呢？”李承玄打趣道。
佟薇雨不说话，不同意也不反对，那就等于默认了。
“很久很久以前……”
嗯，long，long，ago……
“在一座小城里，搬来两户人嫁，他们毗邻而居，不久两家人的夫人都同时怀孕了……”
嗯，那么狗血的指腹为婚就来了……
“两家人觉得这是件好事，是好兆头，便笑谈说，若是都生男子，则结拜为兄弟，若都是女儿，则结为姐妹，若是一男一女，待女儿成年后便指给男方为妻，不久，两家夫人都生了，是一男一女……”
嗯，青梅竹马的童年生活要登上舞台了……
“也许真的是缘分，这对男女从小就很要好，即便没有那娃娃亲，他们成年后还是要在一起的，可是……”
嗯，那么坎坷的爱情之路要来了……
“边关战事吃紧，全国征兵，男子也在被征之列，双方即使再不愿意分开，也不得不分开，违抗皇令是死罪……”
嗯，那么接下来是升官发财死老婆？不对，应该是死未婚妻……
“男子在军中表现出色，屡立战功，短短几年，便封了大将军，女子得知消息后，等不及男子返乡，一个人偷偷溜出去，独自去找男子，谁知路上遇上变故，被坏人掳了去。”
“男子得知消息后，没有去救她，女子心灰意冷，最后归入某个邪恶江湖门派底下，她全变了，变得心狠手辣，她杀人如麻，甚至开始报复男子，但男子也不是人人拿捏的，两人各有本事，僵持了很多年，谁也奈何不了谁……”
相爱相杀，倒是个精彩的故事。男的是指他自己吧，女的应该是秦挽风，所谓什么国家征兵应该是指他入宜京为质子。
皇帝这一出也是搞得好笑，各藩王要是真的想造反，会在乎自己儿子的命？多生几个就是，总有能替代的。
升为将军应该是说他在宜京建立起了自己的势力，站稳脚步。
不去救未婚妻这个原因就有些复杂了，有可能是不爱了，不想救，有可能是他救不了。
“你是不是也觉得那个男子很薄情寡义？”良久，李承玄才收回思绪缓缓道，“他未婚妻跋涉万里，不怕辛苦来寻他，未婚妻被坏人掳走，他见死不救，是该遭万人唾弃吧……”
也许是受不了李承玄忽然这么低落，这么死气沉沉的的样子，佟薇雨开口道：“不一定，因情况而论。”
“你说什么！”李承玄忽然将目光转向她，眼底一抹希冀，看着佟薇雨，就像是看见雨后的彩虹，那么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