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鹂引着颜丹心走到哪一排青色房屋前面,颜丹心见哪房屋盖得颇为简陋,似乎是用某种青色的树木搭建而成,但自己从未见过这种颜色呈青色的树木,隐隐发出一种奇妙的光泽。
黄鹂将颜丹心领进正中的客房之内,颜丹心见这室内并不甚宽,屋中陈设极少也极为简陋,只厅的正中有一张方桌,周围摆了几个凳子。东西两侧分别摆了几把椅子,厅正中墙上挂了一幅画,画上远山近水,远山朦胧,近水明丽,两都相映颇得雅趣。陈设虽少,却干净雅洁,让人进入后,有忘俗之感。
这时天色已渐傍晚,颜丹心和黄鹂走了一大段路,感到又饥又渴。黄鹂道:“公子请坐,先用些茶饭。我这就向谷主禀报。”颜丹心谢过,在东侧的椅子上坐了。黄鹂转身出房,约摸过了一炷香时间,仍不见黄鹂回屋,颜丹心正疑惑之时,见一个年迈的老妪托了一个食盘进来。食盘里有一壶茶,一碟米饭还有两碟小菜。老妪将食盘里的茶和饭菜摆在居中的方桌上,向颜丹心微微点了点头,却并不说话。
颜丹心会意,对她笑道:“婆婆的意思是叫我先用茶饭?”老妪又点了点头,还是闭口不言。颜庆心见她鹤发鸡皮,头发花白,弓腰背驼,看样子少说也有七、八十岁年纪。颜丹心走到桌边坐下,又问道:“婆婆,黄鹂姑娘向谷主禀报,怎么还不回来,谷主莫非不在谷中?”
老妪脸色微变,呈现不悦的样子,将手一指饭菜,然后左手平端,右手向嘴巴作扳饭状,意思是不要多嘴,快快吃饭。颜丹心心想:“莫非她是哑巴不成?真是可怜,偌大年纪还在谷中充当仆役。”便将背上的古琴解下,横放在身边的凳上。他倒出茶来,喝了一口,只觉这茶入口味道香甜甘洌,与一般茶大为不同。不由得赞道:“好茶!”老妪听得他称赞茶的味道好,脸上荡起一缕笑容。颜丹心正热渴难耐,不由端起茶杯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正感爽快之际。只觉头一晕,扑通一声扑于桌上,便不省人事。
那老妪见他倒了,忽然开口说道:“这小子原来这么不经事,黄鹂这傻丫头也将他夸得过份了点,我看也不过如此,只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子罢了。”话音未落,黄鹂从门外走了进来,说道:“黎婆婆,人家只是信任我们,没有提防罢了。我瞧这人内功不低,怕没有你老人家想的那么简单罢了。”黎婆婆将腰一挺,立时站得笔直,一改适才老态龙钟的模样,说道:“幸好我们只是试试他,要是遇到坏人,他现在早被人御作十块八块,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唉,真是可惜了我老人家的‘无为散’了,快把他扔到外面的花园罢。”语气中颇有几分失望。黄鹂急道:“婆婆,哪怎么行。这样怎是待客之道,再怎么说人家是来向谷主报信的。”
黎婆婆鼻子“哼”了一声,说道:“张恨别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么多年来,谷主为何隐居此地,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虚耗青春年华,都是拜那负心汉所赐,我想你也是知道的吧?”黄鹂道:“话虽如此,可黄牛角水牛角各了各,婆婆你总不能认定谁都和张恨别一样,是个寡情薄义之人。”黎婆婆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笑容,说道:“我明白了,你这丫头不会是喜欢上这小子了吧?”黄丽脸上闪过一缕红云,嗔道:“婆婆,你胡说什么?”将身子一扭,瞥眼一看之下,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中趴在桌子上的颜丹心和凳上的古琴竟然都不见了踪影。
黄鹂惊道:“婆婆,颜公子呢,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黎婆婆转身一看,口中说道:“果然不见了,好小子,装傻充楞,连婆婆我也骗了,哼。”颜丹心在眨眼间在两人面前消失,身法之快,却是令了匪夷所思。黎婆婆也不由得大吃一惊,心中嘀咕:“这小子真有点邪门。”黄鹂在室内转了一圈,叫道:“颜公子,颜公子,我们和你开玩笑呢,你在哪里,快快出来吧!”只听门外颜丹心哈哈大笑道:“黄鹂姑娘,我在这里。”
黎婆婆和黄鹂冲出门外,见颜丹心双手抱于胸前,古琴负于背上,一只鹦鹉立于肩上,正笑吟吟看着她俩。黎婆婆冷笑道:“好小子,果然武功不凡,看来婆婆我是小瞧你了。”黄鹂问道:“颜公子,你…你没事吧?”颜丹心说道:“吃一堑,长一智,数日前,我在鄱阳湖上乘船之时,吃了船家给的一块饼,差点将命送了,那饼的味道和适才茶水之味相同,我岂能再上当?”黎婆婆道:“哦,原来你之前就中了我的无为散之毒,竟然没事,还能死里逃生,真是想不到。你到幽梦谷中,空间意欲何为,是谁指使你来的,快快说出来,否则,哼。”口中说着,早就飘身而上,右手探出,去抓颜丹心的右肩,想将他制服,逼他说出真相。颜丹心身子一侧,闪身避开,黎婆婆左足飞起,径踢他小腹,颜丹心右手一横,直向她足掌斫落,黎婆婆将腿收回,喝道:“臭小子,吃我一掌。”双掌猛然向颜丹心胸前拍出,这招名为“双龙出海”,这一掌掌力雄浑,势不可挡。
颜丹心叫道:“好掌法。”身子后退半步,右掌单掌迎出,却是“翻云覆雨”掌的“云消雨散”,因她与黎婆婆并无仇怨,又见她年纪老迈,故只用了三成功力。两人三掌相交,见颜丹心退了半步,黎婆婆却蹬蹬连退了三步。这一较量之下,明显黎婆婆输了。
黎婆婆哼了一声,举掌欲再度攻上,只听屋内传来一个声音,说道:“秀姑,算了吧,你已经输了。若不是这年轻人手下留情,恐怕你早已经受了内伤了。”这声音平淡柔和,听不出是老是少,不过自是透着一种威严。
黎婆婆听见那声音一说,当即躬身说道:“是。谷主言之有理。”垂手站在一旁,神态甚为恭谨。颜丹心听闻黎婆婆唤她为谷主,心中一喜,朗声说道:“晚辈颜丹心,受张老前辈之托,前来拜见谷主,有事相告。”那声音低低长叹了一声,说道:“今天天色已晚,你暂且休息,明早再来见我。”
颜丹心不敢违背,当即向屋内躬身施了一礼,说道:“晚辈遵命。”当下黄丽在前领着,来到了西边的一间厢房内。黄鹂将他领进屋内,点亮了一支焟烛,说道:“公子,你先休息吧,明早谷主会令我通传于你。”颜丹心见室内只有一张木床,几把椅子,正中有一张茶几。将背上的古琴解下放在茶几上。说道:“有劳黄鹂姑娘。”黄鹂对他笑了笑,转身出门,将房门带上。
颜丹心仔细打量房内,房屋墙壁、地板等诸般设施全是木板做成,木板的颜色全是青色,发出了淡淡的清香味道,弯曲了中指和食指一敲,发出了沉闷的得得声。他伸出食指和拇指,两指用劲一捏桌角,只觉那桌角质地坚硬异常,丝毫没有受到损坏,要知如果普通的木质,早被捏得粉碎了。颜丹心心下奇怪:“这是什么木料,怎会如此坚硬,若非利刀利剑,根本斫它不动。”又见西面墙壁上挂着一幅唐代仕女画,神态栩栩如生,走近一看,不由得哑然失笑,原来这画是人工用利器在木板上抠出来的,乍看之下,还以为是画上去的。转身看桌上烛影摇动,忽感神思疲倦之极,便灭了焟烛,脱鞋上床就寢。
这一觉睡得香甜异常,第二天醒来之时,已经是红日高照,颜丹心穿衣起身,忽听有人敲门,打开房门一看,却是黄丽端了一盆水进来。颜丹心说道:“黄丽姑娘早。”黄丽笑吟吟地将水盆放于木制的盆架上,说道:“颜公子请洗脸,然后我领你见我们谷主。”颜丹心脸上一红,说道:“我一时贪睡,忘了时间,竟让谷主等我,真是该死。”黄鹂道:“公子莫要自责,你中了我们谷中的‘幽梦散’,自然是睡得香甜无比,幸喜你内功深厚,要不然恐怕还要睡上一天一夜不会醒。”颜丹心愕然道:“怎么我中毒了吗,我却半点都不知道。”黄鹂笑道:“你不是中毒,只不过是一种催眠药,谷主吩咐不要怠慢了贵客,让你睡得好一点,所以还请公子见谅。”
颜丹心百思不得其解,黄鹂见他满脸疑问,便笑道:“公子肯定不明白是何时中的毒了?”颜丹心点点头道:“是啊,之前茶水有毒,我察觉后含于口中,并未吞下,已经趁你和黎婆婆不注意的时候吐了出来。但何以后来我又中了毒沉沉睡去,还请姑娘释疑。”黄鹂拿起桌上的半截焟烛,说道:“原因便在这焟烛之上,这焟烛是用谷中的谷花‘幽梦花’所制,幽梦花本身并没有毒,不过点燃后所散发的气味与‘惊魂木’散发的气味相融合,便有极强的催眠作用,但这种方式极为隐蔽,一般人绝料想不到。”颜丹心听黄鹂如此一说,接口道:“原来这叫惊魂木,怪不得我从未见过。”黄鹂道:“这惊魂木普天之下只有我幽梦谷中才有,公子之前没有见过,并不奇怪。”言语中颇为自豪。颜丹心惊叹了一番,只觉谷中人个个行事与众不同,处处透着神秘,用毒手法更是出乎人的意料,简直匪夷所思。又想到:“者阴姥姥用毒固然高明,但用毒的方法和技巧,又似乎逊了幽梦谷主一筹。者阴姥姥用毒明来明往,而幽梦谷中你何时中毒都不知道。”
洗漱口完毕后,便携了古琴随黄鹂前往拜见幽梦谷主。但见黄鹂换了一件葱绿衫子,袅袅娜娜走在前面,背影与察伦有六分相像,不由得又想起了察伦,忽而又暗暗自责:“察伦乃是仇人忽必烈之女,怎可再生妄念。”正寻思之际,已经到了昨日的房前。
进入厅中,见厅中陈设与昨日又有所不同,厅后用一道珠帘相隔,但见珠帘后青烟袅袅,珠帘后传了阵阵琴声,琴声悠闲,甚为优雅动人,颜丹心又觉一股檀香的清香传入鼻内,令人精神一振。颜丹心心想:“这谷主却是个风雅不凡之人。”
黄鹂上前一步,对着珠帘说道:“谷主,我将颜公子领来了。”后面一人说道:“好了,你先退到门外吧。”颜丹心听她的声音正和昨日那人相同,心想:“这谷主既然和张恨别前辈是师兄姝,首次见面,应该向她叩头才是。”便跪下叩了三个头说道:“晚辈颜丹心拜见谷主。”幽梦谷主说道:“起来吧。年轻人礼数周到,倒是难得。你找我有什么事?”口中说着话,琴音角是不停,不过已经渐渐转为杀伐之声,颜丹心听得却是一曲《十面埋伏》。颜丹心站起身来,解下背上的古琴,捧在手上。说道:“晚辈受张恨别老前辈所托,传几句话给谷主。再者将你赠于他的古琴物归原主。”
幽梦谷主哼了一声,说道:“真是个薄情寡恩的负心汉,我当初真是瞎了眼,这琴不要也罢,你帮我毁了吧。“颜丹心一怔,忙道:“前辈且慢,请听完张前辈的传话再说。”幽梦谷主又哼了一声,说道:“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话,快说吧!”手下并不停歇,只听琴声更加急凑,铮铮之音,如惊涛拍岸,又似风卷残云,更似有千军万马互相厮杀,想是心中愤怒之极,欲将满腔怒火自指间泄出。
颜丹心说道:“张恨别老前辈吩咐我转告前辈:他今生今世有负于你,希望来生能够偿还。”颜丹心说到这,忽听琴声“铮”地一顿,幽梦谷主颤声问道:“他…他真的这么说的?”琴声慢慢变缓,又渐趋柔和。颜丹心答道:“千真万确,张前辈的原话在下一字不敢更改。”珠帘背后只听琴声续响,幽梦谷主却不再说话,过得一会儿,才幽幽问道:“他好吗?”
颜丹心涩声道:“张老前辈已经仙逝了。”只听帘后琴声一颤,崩地一声脆响,琴弦断了一根,琴声遽止。刹时厅内静得出奇,只有缕缕香烟飘忽不绝。静得多时,幽梦谷主才平静地说道:“你先回房休息吧,晚饭后再来,我有话问你。琴就留在这里吧。”颜丹心应了声是,然后告退出门,见黄鹂仍侍立于门口,便将适才一切大略将向她讲了。黄鹂说道:“谷主与张前辈之事,我也是略有耳闻,只不过我们作婢子的,怎敢多管主人的私事。颜公子,你先行回房,午饭后我带你到谷中四处逛逛。”
到得午饭时间,便有一青衣男子送了三菜一汤过来,颜丹心见他步履矫健,武功亦是不弱,但那人见到颜丹心后一直低着头,开口说话时声音也是很低,颜丹心觉得青衣男子身材音调似有相识之感,忍不住问道:“这位大哥,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面?”那人以袖掩面,嗫嚅道:“没有,没有,我们从未见过面。”颜丹心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将他身子扭转,一看之下,说道:“哈,果然是你,当初为什么要下毒害我?”那人正是鄱阳湖上的船夫。
那船夫用力一甩,想挣脱颜丹心的控制,但颜丹心拿住他的“内关穴”,只觉手臂软绵绵的,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这时只听门外一人哈哈大笑,喝道:“是我叫他下的毒,你待怎的,放开他。”正是黎婆婆走了进来。颜丹心松开那船夫的手臂,惊问道:“婆婆,你与我无冤无仇,为何要加害于我,你可知道,我差点命丧鄱阳湖中?”黎婆婆鼻子哼了一声,说道:“这些年来,凡到向阳村找我夫妇的,没有一个是怀了好意来的,个个都死有余辜,你也不例外。所以我告诉阿山,凡有人到向阳村求见我夫妇的,一律杀无赦。”颜丹心喜道:“这么说,婆婆你就是卓老太太?”黎婆婆道:“是又如何,你小子又想怎样?”
颜丹心这一喜非同小可,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自己误打误撞竟在幽梦谷遇到了母亲的恩人。当即纳头便拜,口中说道:“婆婆在上,请受丹心一拜。”黎婆婆冷笑道:“你小子发什么疯,我与你非亲非故,我可不愿受你这么大的礼。”说着闪身避开。颜丹心叩首道:“婆婆可知缪红玉么?”黎婆婆陡闻缪红玉三字,心中一震,惊问道:“你如何知道缪红玉,你是谁?她现在怎么样了?”她一连几个问题,连珠炮似地问了出来。
颜丹心垂泪道:“缪红玉是我娘,我便是他的亲生孩儿颜丹心。”黎婆婆睁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楞了半晌,方才说道:“当年我们救了红玉以后,红玉伤好后,曾去找过你,但当时你只有几个月大,以为你不是摔死便是被野兽吃了,没想到你福大命大,仍然活着。”过了一会儿,又喃喃说道:“不可能,绝不可能。”忽尔又指着颜丹心,厉声喝道:“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冒充颜丹心,你有何企图,快说?”颜丹心见她一会儿笑,一会发楞,一会儿低声自语,一会儿又高声怒呵,像疯了一般。便说道:“婆婆,我真是如假包换的颜丹心。”黎婆婆说道:“这是你自说自话,又有何证明?”
其时缪红玉留给颜丹心的随身信物包括金镖等早已经丢失了,他心思一转,站起身来,说道:“婆婆不信的话,我有两样东西为证。我便先演练一遍‘飘红剑法’给婆婆看。”携了张恨别留下的长剑,走出房来,到了门前的草地上,一个漂亮的起式,一招一式练了起来。
他的武功剑法自庐山秦一鸥指点后,更上一层楼,只见他剑随身走,身随剑移,飘逸时如惊鸿初现,凝重时如山岳停峙,已将“飘红剑法”精髓展露到极致,待三十六路剑法练完,黎婆婆已经相信了六七成了。当年卓不凡夫妇在悬崖之底救了缪红玉,并认了她作干女儿,缪红玉感念其恩,将全部事情细细告知二人。缪不凡的“飘红剑法”当年叱咤江湖,他夫妇二人也曾见过,加之缪红玉伤愈之后为报夫仇时时勤加苦练,在他夫妇二人面前毫不避忌,因此她已经看得再熟不过。便见此时颜丹心使来,更将剑法使得出神入化,高深莫测,招式虽然相同,便又比缪红玉的要精妙出数倍,她待颜丹心收式站立之后,竟一时作声不得。
她始终是多经世事的老江湖,虽是将信将疑,但仍不确定,又说道:“缪式飘红剑法名扬天下,加之缪不凡前辈又收过几个门徒,所以,识得剑法之人又何止你一人,这还不足为信。”颜丹心见她仍然不相信自己身份,于是将剑归鞘,撕开衣襟,裸露出胸膛,但见胸前指头般大小的红痣在阳光下更为鲜艳夺目。颜丹心哽咽道:“当年因我胸有红痣,恰逢一位名叫文天祥的读书人与爹初识,爹娘便让我拜了他作义父,颜丹心之名便是义父文天祥所赐,婆婆,你现在可否信了?”
黎秀姑夫妇对缪红玉的一切都了如指掌,颜丹心婴时的长相、胸前的红痣,及与文天祥相识的经过,颜丹心如何认了文天祥作义父,他的名字如何来的,这些她都清清楚楚。但这些隐秘的事情若非缪红玉亲口告知,外人又如何知道?黎秀姑这时才深信不疑,眼前这个少年便是义女缪红玉千百遍提起的亲生儿子——颜丹心。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上前几步将颜丹心搂住怀中,哭叫道:“我苦命的孩子啊,原来你还活着,呜呜。”
颜丹心想起自己的曲折身世,也不禁落下泪来。阿山在一旁看得直抹眼泪。过了半晌,二人才收泪进屋。黎婆婆问道:“你娘呢,她好吗?”颜丹心垂泪道:“我娘六七年前已经去世了。”黎婆婆泪水哗的又流了出来,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颜丹心道:“婆婆,事情说来话长,你且听我慢慢说与你听。”当下将与缪红玉如何相认而如何被伯颜杀死,临死之前又嘱咐自己到向阳村拜见卓氏夫妇、自己逃离上都后这几年的经历奇遇说了个大概,黎婆婆越听越奇,待颜丹心说完,已经是快吃午饭时间了。黎婆婆叹道:“你父母和你的经历想说书人编的故事一样,若非我对救过你娘,她又和我讲过你的事情,我也不会相信。唉,说来你颜家一门算是忠心可嘉,你深明大义,一旦得知身世后,不贪荣华富贵,确实难能可贵,可见你骨子里耿耿丹心,可照日月,颜丹心这个名字确是人如其名,你爹娘在九泉下得知,也可瞑目了。”颜丹心说道:“可惜我这几年流落荒岛上,辗转江湖间,爹娘大仇不知何时方能得报。”
黎婆婆道:“忽必烈、伯颜都非等闲之辈,要报大仇还须慢慢寻找机会,千万不要着急。”颜丹心问道:“婆婆为何要毒杀到向阳村的每一个人,这次连我也差点命丧鄱阳湖中,婆婆难道不怕错杀好人吗?”黎秀姑听颜丹心差点在鄱阳湖遇难,心中颇为歉疚,抹了抹眼泪,长叹一声,说道:“唉,孩子,我们对不起你,婆婆应当向你道歉,但我们也是被形势所逼。我们隐居向阳村,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不想参与江湖中的许多是是非非。是以我们所处之地知道的人并不多,就在七、八年前,突然来了几个不速之客。要我们将你娘缪红玉交出来,当时你娘已经离开向阳村多年,音讯全无,连我们也不知道是生是死。那几人不知从哪里得来的讯息,找到了我们隐居的地方,胡乱来要人。”
“我们见那伙人来意不善,个个不怀善意,当然一口否认不知道缪红玉其人。其中一个手执钢鞭长相粗鲁的汉子说道:‘这老太婆不肯承认,如若你不说,我一把火将你的茅屋烧了。’我们听他说得无礼,丝毫不将当年纵横江湖的医侠卓氏夫妇放在眼里,当下便冷笑说道:‘别说我不知道缪红玉在所在,便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你们这一群无知匪类。’那汉子大怒,抡起钢鞭便要上前动手。这时他们当中一个手拿折扇模样斯文的人说道:‘刘贤弟不得无礼,想卓老先生夫妇医术高明,不知救了多少人的性命,我们应尊重才是。这样吧,卓老先生,你们只要说出缪红玉的行踪,我们立刻便走,绝对不打扰你二位的清修。’我家老头子本不善言语,之前一直闭口不言,但事已至此,不开口说话也经不行。便说道:‘我们真的不知道缪红玉是谁,如果是诸位要求药的话,我倒是有几粒新研制的‘还阳丹’相赠,你们大老远来,总不能让你们空手而回吧!那‘还阳丹’是我夫妇花了数年功夫才研制成功,有起死回生的功效,炼制十分不易。我一听急了,说道:‘老头子,我不同意,这几人无礼之极,乱闯我向阳村,张口便要打要杀,凭什么要送他们良药?’还不待老头子回答,那拿折扇的人哈哈一笑,说道:‘卓老爷子及卓夫人医术高明,所研制的药丸一定珍贵之极。你们与我等初次见面,便慷慨相赠,真让我等受宠若惊。所谓无功不受禄,我们又怎好接受。也罢,卓老爷子,今天天色已晚,明日再来讨教。’说完率一行人自行离去。”
黎婆婆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说道:“也怪我太容易相信人了,否则老头子也不会送命。”颜丹心心里一沉,问道:“难道卓老爷子被那伙人暗算了。”黎婆婆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伙恶贼离开以后,我便和老头子商量这伙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定要小心行事,严加防备。我夫妇二人一生只救人,从不妄杀一人,所以,对治病救人倒是懂得颇多,可对于如何妨人害人又欠缺得多了。当晚两人只和衣而卧,不敢熟睡,生怕哪群人半夜偷袭,使什么坏招,岂料一夜无事,接连几天,那帮人也没有再来。我和老头子寻思可能那帮人料想我们也确实不知道什么,大概走了吧。于是,便将这事淡忘了。大约半个月以后,这一天晚上,月朗星稀,我们正在拣药,只听外面“啪”地一声轻响。老头子对我说道:‘老婆子,你听到什么响动了吗?’我点了点头。两人提了灯走出门外一看,一个人浑身是血,躺在门前。我们是行医的,当然不可能见死不救,忙上前将那人扶起,再看时,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双目紧闭,已经昏迷过去了。”
黎秀姑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看了看一旁的阿山一眼,但见阿山浑身颤抖,双眼沁着泪花。黎秀姑续口道:“那人就是阿山。”颜丹心“啊”地轻呼一声。黎秀姑又道:“我们将阿山抬进了屋里,放在榻上躺下,但见他全身头、脸、肩、腿等多都是刀伤,每刀都入肉向骨数寸,身上骨骼列有多处斫伤砍断,不知是什么人会如此心狠手辣,将他残害成这样。我们夫妇便立即着手为他施救。忙活了约摸一两个时辰,我们才将他身上的伤口上花包扎停当了。到得天亮时,阿山才悠悠醒转。我们问他是怎么回事,阿山才说自己是鄱阳湖畔的一个渔民,两天前正在打渔时,遇到一伙人要搭船过江,他本是打渔为生,不载渡客人,但眼见天色已黑,几人又着于过江的样子,出于好意,便将几人让上了船,为他们摆渡。”
黎秀姑顿了一顿,叹了口气,说道:“江湖中阴险狡诈之徒甚多,好人未必便有好报。阿山本是一番好意,岂料便惹祸上身。那几人上船之后,阿山便问道他们要到何处,几人便回答要到向阳村。阿山便感到奇怪,向阳村地处偏僻,好象只有一对老夫妇在哪里居住,以采药为生,素不与其他人来往。当下也不便多问,便摇橹载几人过江,待船行到一半之时,那人当中的一个粗壮汉子便说道:‘船家,你可知我们到向阳村寻找什么人,又是为了何事吗?’阿山摇了摇头说道:‘几位官人的事,小的不敢多问。’那汉子笑笑说道:‘你倒是一个老实人,可惜啊,可惜。’阿山当时心中纳感,暗想:‘你找你的人,关我何事,有什么可惜的。’那几人也就不再言语。
“到了岸边,那几人上了岸。其中一个模样斯文的中年人从怀中掏出一枚约摸重二、三两的银子,递给阿山,并说道:‘小兄弟,谢谢你渡我们几人过来,这算是给你的茶资。’阿山一看,连连摆手说道:‘大爷,不用客气,我渡你们过来,实是看天色已晚,帮几位的忙,不是为了银两。再说,即便收费,也决计要不了那么多。’死活不要那银子。几人见他虽为渔民,却并不贪财,殊为难得。那粗壮汉子又说了一句:‘可惜,可惜。’那中年文士见阿山不肯要银子,也不勉强。便伸出扇子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拍,说道:‘多谢你了,快快回家去吧。’阿山回身走向渔船,只走得几步,便感到头一晕,一下子摔倒在地,迷糊中只听那粗壮汉子说道:‘常大侠,我看这人不错,不如便放过他吧。’只听到这一句话,阿山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颜丹心听到此处,也猜不透是怎么回事,黎婆婆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后来我们才明白,原来这一切全是那群狗贼布的局,可惜阿山便成了无辜受害之人,好端端一个家便毁了。老娘死了,老婆孩子也遇害。”颜丹心看阿山早就泪流满脸,便问道:“婆婆,莫非这就是找我母亲那伙人所为。”黎秀姑点了点头,说道:“找你母亲是一个因素,其实他们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便是要得到我夫妇二人穷毕生精力所著的一部医书《卓黎医经》,因这本书是我夫妇二人合著,故用此名。医书中载的全是我夫妇几十年来的行医心得,主要对外伤接骨续筋等方面有独到之处,你母亲缪红玉伤得如此之重,按常理而言,断无活命之望,但在我们医治之下最终不但行动如常,武功也恢复十之八九。医书中对种种外伤如刀伤、箭伤、枪伤、暗器伤,或者骨断筋损,如何治疗,如何施药,用何种药可收奇效,皆有详细记载,即便是丝毫不通医理之人,只要照书施治,均能获得佳效。我夫妇二人在江湖上还有几分声望,多年来,受我们恩惠的人何止一人。但对此书,却绝口不对外人提起,只盼有朝一日找到一个天份高而又忠实可靠之人将此书传给他,以便普济世人。不料,世上却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给那伙人知道了,便觊觎夺取。”
黎婆婆说到时声音已略显嘶哑,阿山将桌上泡的茶递给了她,她接过喝了一口,将茶盅递还阿山,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阿山的伤虽然很重,但在我们的调理医治之下,一个多月以后,他便可行走了。但那伙人始终没有露面。阿山记挂家中老母妻儿,一旦能行动之后,便急着赶回家与她们团聚。阿山家就住在鄱阳湖的东面,与向阳村相距不过两天的路程。待得阿山回到家时,眼前一幕惊得她呆了。”黎秀姑说到这里,阿山突然大叫一声,掩面狂奔而出。
黎婆婆凄然道:“这事已经过去多年,但每当提及,阿山还是受不了。他原是一个本分老实的庄稼人,只想一家平平安安过着安稳的日子,这样的打击对他来说真的难以承受。”颜丹心只感觉隐隐不妥,还是问道:“婆婆,后来怎么样了?”黎婆婆冷笑了一声,说道:“阿山推门一看,见老母、妻子和孩儿全部躺于血泊之中,见那血迹犹新,分明是被人刚刚下了毒手。阿山大叫着冲了过去,先看了看她娘,见她双腿双脚均被打断,但仍有一口气在,只是气弱游丝,命悬一线。再看妻子时,前胸和后背都被被刀切割而开,但也未断气。最可怜的是他那只有八岁的儿子小山,被人开膛破肚,当真惨不忍睹。”
颜丹心听到这里,忍不住拍案道:“这是那个恶贼所为,当真毫无人性,禽兽不如。”黎婆婆说道:“丹心,你心地善良,殊不知江湖中心狠手辣者大有其人,以后你凡事要小心为上才是。”颜丹心点了点头,问道:“婆婆,后来怎样了。”黎婆婆道:“阿山看到这种情形,简直肝胆俱裂。想要救三个亲人,但自己不懂医术,况且她们三人命在危倾,一时间六神无主,心神大乱。这时忽听有人笑道:‘你娘和你妻子孩儿如若得到向阳村卓氏二老搭救,尚有一线生机。’阿山此时正伏在三人身边哀哀痛哭,听到有人说话,便抬起头来。但见说话之人正是之前自己摆渡给自己银两的中年文士,他身后站在四五个人,正是他昔日的同伴。”
“阿山见这几人突然出现,觉得此事大为蹊跷,便问道:‘你们到底是谁?在这里干什么?’那手执钢鞭的壮汉又道:‘可惜,可惜。’阿山想起当日自己受伤之前那壮汉也曾经说过这话,当下哀声问道:‘可惜什么?你这话的意思是什么?’那壮汉道:‘好吧,我看你可怜,将实话告诉你吧!’那中年文士说道:‘刘兄弟,不能说。’那壮汉道:‘常大哥,事到如今,让他知道又何妨,什么时候死了,也不致于做个糊涂鬼。’那中年文士便不再言语。那壮汉道:‘我们闻听卓区夫妇医术天下无双,有起死回生之术。特别是医治外伤更是手到回春,我们不信,故找个人试试他们的医术。但闻听这些年来,他二人退居江湖,不再为江湖中人疗伤,所以,不得已,只好找几个普通百姓打伤了送上门去让他们一试。也是您运气不好,偏偏遇到了我们。那天常大哥用药将你迷晕后,然后我们用兵器将你全身上下划了个稀巴烂,扔在了卓氏夫妇的家门外。不如我们所料,二人见到你浑身是伤躺在门前,不可能见死不救,加之一看你不是江湖中人,更是全力施为,果然不同凡响,这么快的时间你便又能走路了。你那天好心渡我们过江,又不收钱,的确是个好人。但我们却拿你作试验,所以才说‘可惜、可惜’。”那汉子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又连说‘可惜、可惜’。”
“另一位手执钢刀的人见他罗里罗嗦,便说道:‘刘二哥,你这个人就是心肠太软,还是让我来和这小子说吧。’不待姓刘的同意,便将话头接了过去,说道:‘卓区夫妇将你治好,常大哥仍觉你受的伤还不足以试出卓区夫妇的绝妙医术,于是便偷偷跟着你,赶在你进家门前将你娘、你妻子和儿子砍成重伤,让你带三人去求卓氏夫妇救治,如果他们能将三人救活,才是真正的神医圣手。’阿山这时方才明白自己一家人冤冤枉枉成了这一群强盗的试验品,当下便扑过去要与他们拼命。他不会武功,才一出手便被制住了。那姓常的中年文士拿出三粒药丸,抛在阿山面前,说道:‘这是续命止血的良药,你每人喂他们一颗,可保她们三日的性命,你快快将人送到向阳村求卓氏夫妇施救,或许还可救活她们。’阿山眼瞧三个亲人已经支离破碎,一时半刻之间又如何将三人同时带到向阳村。再说自己已经欠了卓氏二老一个天大的人情,现在又如何有脸再去麻烦他们。当下狠起心来,走上前去,将三人一一捏死,以免让她们少受痛苦。”
黎婆婆说到这人间惨事,不禁双眼含泪,说道:“唉,阿山这孩子也太过实诚,当时如若他将他娘、妻子儿子三人带来,我们想方设法也会救活他们。”颜丹心说道:“婆婆不要内疚,阿山见他娘、妻子及儿子被人伤成那样,只怕在半路上就已经不行了。何况他家离向阳村还有两、三天路程。阿山这样做,也是被逼无奈,恨只恨那几个猪狗不如的东西。”黎婆婆点了点头,说道:“你所料不错,阿山当时是这么想的,但还有一层就是他觉得这伙人还有更大的图谋,事情不止是他们自己所说的那般简单。他狠着心为他娘、妻子儿子解除痛苦后,也不想苟活人世,便想与那姓常的坏蛋同时于尽。那伙人被他的举动搞得愕然了,这是他们所料不及的。阿山乘那姓常的不备,一跃而上,牢牢将他抱住,那姓常的猝不及防,被他箍住双手和腰。阿山这一抱已经怀了必死之志,便象生了根一般。姓常的怎么甩也甩不开,慌乱之中,便忘了运功抵抗。纠缠之中,阿山张嘴便向他的喉头咬去,这一口咬得极重,那姓常的大叫一声,脖子便被咬破,鲜血立时便溅了出来。旁边几人见状,那使刀的汉子叫道:‘常大哥,你快运功甩脱他啊!”那姓常的才反映过来,当下运起功来,全身一股真气一冲,便将阿山甩得飞了出去,头撞在围墙之上,立时晕死过去。那姓常的再想上前结果了阿山的性命。只听外面阵阵脚步声和嘈杂声传来,原来是阿山的哭叫和吵闹声惊动了附近的村民,便一起纠集到阿山家时看看情况。”
“那伙人怕把事情闹得太大,暴露身份,便来及杀死阿山,几人逾墙而走。待村民进到阿山家里时,便见阿山一家四口全部倒在血泊之中,细细查看之下,发现阿山尚有气息,便将他救了下来。阿山的娘、妻子儿子大伙凑了点钱买了几口棺材埋了。阿山这一次在乡邻的帮助下,又将养了一个多月,伤势才慢慢好了。”
黎婆婆切齿道:“那伙强盗离开阿山家后,便又生出一条毒计来,害了我家老头子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