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源源不断的人影壁的那一面转出来。男女老少都有,黑衣人在前面走,那些人痴呆呆的跟在后头,且面无表情,亦步亦趋。
余猫子一指影壁交待道:“看着了没?右边小路过往的人多,一会儿,大家沿右边的小路走,只一味的低头走。谁叫也不要吭声,谁叫也不要回头。记住了,千万别回头。万一回了头了,也要记住,那碗汤可千万不能喝。”
余猫子又看一眼周水:“记住了没?万一下意识的回了头,那碗汤也喝不得。”
周水有些奇怪:“猫子大叔,咋又单独嘱咐我一回?怕我没定力?放心吧,您只管走您的,我保证误不了事儿。”
余猫子似笑非笑:“谁心静心不静?这时候看的最清。这七情六欲拴着,往哪走可由不得你。小伙子,话别说早喽,一会儿啊,见着了老孟家那仨闺女,腿脚不软,还能挪动步子,就是好样的。”
周水笑了,说:“猫子大叔,美女咱见过多了,还从来没乱过分寸。不像有些人,人家给个笑脸,迷魂汤都能干个三大碗。”
余猫子大笑:“行,行,在这儿等我呢。等一会儿,那碗香汤递到鼻子底下,我看你还嘴硬不?”
余猫子领着众人从右手边的小路绕过影壁,大家都低着头。周水用眼角余光偷看影壁这头儿的状况。周水有印象,这印象来源于一幅手机照片——龙嘴茶壶、原木色的桌子、桌子上的黑瓷碗,桌子后面坐着的,气定神闲的老妇人。
不过,今天的景象与上次的手机画面又有不同,应该是手机镜头以外的世界呈现出来了——满脸悲戚的人众,足有几十人,还有人不断拥进来,他「她」们或低叹、或流泪、或不舍,或小声哀求,但没人理会,都被黑衣人赶着,拥在左手边的桌子旁。
桌子后还立着三个美女,她们一身厨妇的打扮,都挽着袖口。因为人群遮着,周水看不清面庞,只见她们把汤水倒在一溜横排着的黑瓷碗里。众人鱼贯着过去,每人都喝一碗,然后被黑衣人吆喝着领出去。
周水众人垂着头,逆着人流往东去。正走着,忽然后头有人喊了一声:“周水,等等,喝碗汤再去。”
周水怔一下,脚步一缓,周老和严谨也怔了一下,便要停下。
有人喊了一嗓子。这一声周老和严谨也听见了。所不同的是,这一声听到周老耳朵里,叫的是周老大名,听到严谨耳朵里,叫的是严谨的名字,所以众人脚步都下意识的缓了一缓。
只是缓了一缓,众人马上醒过腔来,脚下又加快了节奏。
后面的声音又喊了一嗓子。周老、严谨恍若未闻,脚步未停,快速融入逆向而来的人流当中,消失不见了。
而周水却停了下来,因为他耳朵里听到的居然是陈小述的声音:“周水,是我,帮我一下。”
周水虽说此刻脑筋懵懂,但他也知道,小述绝不会出现在此地。周水的脚却下意识的停下。只听小述又喊:“喂,你没听见呐,帮我一下。”
周水不由自主的回过脸去,果然是小述,在条桌后头站着,向他笑嘻嘻地招手。
周水的脑袋一时没转过弯来:“你咋在这儿啊?不对呀,你也到不了这儿啊。”
“说来话长,你先喝口水,回头咱慢慢聊。”
小述修长细腻的手递过一杯水来。周水也感觉到渴了。顺手接过来。但周水没喝,因为恍惚间有个声音在潜意识里告诉他——这水不能喝。
见周水不喝,小述笑着骂他:“我这水里有**,喝了一准药死你。严谨在前头呢,还不紧着追过去?哼……”
周水还是没喝,尽管此刻周水的脑力仅剩了十之一二,但余猫子的话言犹在耳。周水反把杯子放下,说道:“不急着喝,咱先说道说道。”
看着小述的眼睛,周水又说:“我的法蒙是地藏王菩萨给我开示的,如果这杯水是迷魂汤,我这一喝,菩萨的开示就算白开了。”
话说完了,周水端碗就喝,碗到了嘴边,水还没入嘴,只见眼前白光一闪,一个修长的手掌甩了过来,把周水手里的碗被打翻在地。再看小述,居然变化了一付面孔,也是位美女,这美女身材修长,面孔俏丽。她笑盈盈的看周水,说“我也只是试试你,佛菩萨的弟子就是不一样——关键时刻,机心不入混沌。行了,快去吧,从这儿一直往东,就是望乡台、三生石、彼岸花、奈何桥,你们低头走就行,只要念头不差,一路就到家了。”
周水深鞠一躬:“谢谢了,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差轻声笑了:“后会无期。你这人,不吃一点亏的。”
周水脱身出来,余猫子和周老、严谨在不远处等他。见周水过来,众人长出一口气,周老问:“没遇上麻烦吧?”
“有个****差,妆成小述了,没事儿,只是跟我开个玩笑。”
听周水这样说,余猫子一撇嘴,话是屯在嗓子眼里说的:“吹吧你,孟婆婆的人,跟谁开过玩笑?”
周水没理余猫子,跟周老和严谨说:“那位****差说了,下头路是望乡台、三生石、奈何桥,咱们低头就行,只要念头不差,一路就到家了。”
严谨没听明白:“咋个念头不差?”
余猫子接上话:“就是心思不乱。刚才小周若是心思不乱,咋会有那个叫啥?那个……小述的人出现,这叫心魔。有所思,即有所困。”
严谨看一眼周水,周水脸红了。
既然只低头走,下面的路便好走了。三个人不敢抬头,只盯着余猫子的脚后跟,一路走过来。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前头的余猫子站住了。
周水三人也都停住。余猫子说:“这黄泉路就算是走过来了。再往前就归日游神该管,是阳世了。我不能再往前走了,咱们就此别过。”
周老不迭的感谢。
别过余猫子,爷仨个再往前走。路还是这条路,仨人转过一个弯儿,刚转过去,只觉得眼前一浑,凭空不知从哪儿冒出一股雾气来。一眨眼,再睁开时,眼前景色变了——周水发现自己躺在老莫头家厢房的床上。往旁边看,严谨正大睁着一双眼睛看他,四目相对,俩人不约而同长出一口气。
周水马上又跳下床去,推开门,太阳正在东方,门外是一片好阳光。厨房里,老莫头在做饭,如玉在院子里伸胳膊踢腿的做活动。周水朝正房方向喊了一嗓子:“爸……。”
正房里传来周老低沉的回答:“没事儿,挺好。”
严谨从屋里出来,时间不大周老也出来了。爷仨相视一笑,也没说话,只是各自洗漱去了。
洗漱完了,老莫头早点也端上来。众人围桌吃饭,老莫头先说话,话是看着严谨说的:“昨晚上,我得着信了,是上头传下来的,就只两句话:有眷如此,天一何德?聘此佳儿,周家幸甚!”
这话严谨听明白了,如果从一个爷公公的角度评价一个孙媳妇,这几句话可以说是超规格的。严谨双目含泪,哽咽着,似自言自语说:“爷爷,您这话让孙媳妇如何敢当?”
周老却接过话来:“敢当的。孩子,爸替你爷爷说一句:有妇如你,天一此生无遇横事。孩子,你不单旺夫,且旺家、旺族呢!”
严谨两行热泪滚落下来。
周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赶忙把口袋里的一张纸条掏出来。这张纸正是吉丙瑞给周水的那张纸,吉丙瑞说过,想问的这里头都有。
打开纸,上头字数不多,写的是一首诗。这时周老和严谨也放下碗筷。周水先念诗名:“莲子吟。”
周老轻声说:“这封诗信是写给你的。莲子,莲子乃连子之意,就是孙子了。”
周水读诗:
长济清流一鉴开
落落蓬柄出水来
才念风雨逐天动
更怀桑梓向阳栽
恩从长曰念襟暖
情到秋晚叹霜白
欲就残菊焙家酒
好向骨肉说老迈
“好向骨肉说老迈”周水轻声吟念,爷爷的音容又渐渐浮现,禁不住两行泪水慢慢流了下来。
吃完了早饭,周老先安排老莫头儿和严谨俩人去买香烛元宝,好烧给余猫子和吉丙瑞。周水和周老说:“吉丙瑞爷爷有话让我捎给吉老六,我先办这事儿,顺便再看看那个皮申来没来吃早点。”
吉老六正出早点摊子,他斜靠着床子,厌厌地垂着头。摊上也没见有个吃客,周水拣个干净凳子坐下,招呼吉老六:“先上一碗浆子。”
吉老六见是周水,竟兴奋起来,撇了一碗豆浆,给周水捧上来,然后一屁股坐到周水对面,笑嘻嘻地说话:“那个叫皮申的,刚才来过了,想吃早点,又没钱,让我给轰了出去。”
周水边喝豆浆,边做无意状说:“听说老吉家熏腊名头不小哇,得用松木劈柴或是锯末子熏吧?”
吉老六挺惊讶:“对呀,你咋知道?”
周水笑了笑:“你爷爷,是不是叫吉丙瑞?
吉丙瑞死了二十多年,这名字同村人都忘的差不多了,周水提起来,很让吉老六诧异。这吉老六瞪着俩眼看周水:“靠,你这是听谁说的?你一个外乡人咋知道我爷爷的名字?”
周水说:“你也别打听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咋回事儿。你听着就行了:熏猪蹄不能用苞米骨头,这样熏出来不对味,要是没有松木劈柴,也得用锯末子。”
吉老六一脸的狐疑:“你啥意思?我没听明白。”
周水苦笑:“还是你爷爷有先见之明。说了你别发火……那个瘸腿子你认得不?”
吉老六俩眼瞪起来:“这是哪个王八蛋嚼舌头根啊,三十年没人提了……。”
周水打断吉老六:“靠,你别乱骂,当心晚上做梦挨大耳雷子。口信我是带到了,听不听在你。这信儿就是我刚才提到的那个人让我捎过来的。还说了,老吉家熏腊,多大个名头,坏在你小子手里了。”
吉老六一脸的惊诧,但有些信了——这人说是变戏法的,似乎不止变戏法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