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乱开来,众人七嘴八舌的乱嚷,也听不清个数。周水等了一会儿,见大家没停歇的意思,便有点不奈烦。一巴掌拍到桌子上,啪的一声响亮,骰盅子跳起老高。众人齐齐吓了一跳。
众人停止喧哗,都看周水。
周水说:“且住,就这么瞎嚷嚷也嚷不出个结果来。我问一句,大家还玩不?若是还玩,你们便先理论着——这是规矩,否则下次玩就没法论输赢了。若是不玩了,哪个打算走了,那这把就算他赢了,从我这领钱。咋样?”
这一闹,众赌客赌的兴致也没了。尽管都有些诧异,但还是纷纷伸出手来:“不玩了,不玩了,家里还有事儿呢。”
众人都领钱走了,余猫子大瞪着俩眼看周水,说:“我也不玩了,五家旁庄,这把是通吃,我算了,整整八百块钱,你给不?”
周水一乐:“不给。你明明是通赔,我给你解了围,咋地,还想讹我呀。”
余猫子一脸苦相:“真他妈倒了霉了。明明是通吃,眨巴眼的功夫咋就变成通赔了呢?”
一扭头又骂吉丙瑞:“遇上你准没好事,我输了一千多呢,正要转手风了,你一来就给搅局了。”
吉丙瑞笑了,说:“一千多算个啥?猫子,我给你送买卖来了。这一趟是硬活儿,脚钱是十两金子,接不接?”
“不接,二十两也不接。这几曰官府里正派发香蜡果饼呢,后晌就分到我家,我得等着。”
周水接过话茬:“有钱了你不会自己买去?二十两金子得买多少果子,靠,你不会算账啊?”
“会算我也不接,现成白给的不要,非得自己苦拉苦拽的去赚?你当我傻呀?”
周水哭笑不得。只好说:“那你开个价,多少钱你才接?”
余猫子把桌上的本钱收拾进荷包里,扭身往外走,看走姿透着一身的懒相。出了门,才甩过一句话来:“缸里没米了才接。”
就这样走了哪行?周水众人急忙跟出去。转过几个小院,前头是座独门院子,青土坯的矮墙,围着三间东倒西歪的瓦房。这便是余猫子的家了。
院门虚掩着,余猫子推门进去。瓦房的正门上着一把紫铜锁,余猫子从裤腰带上解下钥匙,把门打开,自顾自进了屋,又从里头把门划上——把周水一干人拒之门外了。
吉丙瑞用手拍门:“猫子,猫子唉,咱再商量商量,你开个价,你开个价行不?”
门拍的叭叭响,余猫子一句回话也没有。时候不大,屋里竟响起了鼾声。
周水这个气呀,心说:咋遇上这么个水米不进的东西。
老吉还在敲门,一边敲门一边央告。周水又等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他悄没声的从院墙外头绕到屋后。四周看了看,见不远处有一堆干茅草,似乎是哪家备着当牲口饲料的。周水抱了一抱来,堆到余猫子家的后门口。余猫子家住的是瓦房,房子和阳间一样,也都是木架子撑着,上头覆瓦的那种。
余猫子家后门是柳木门,这时也关得严严实实的。周水从口袋里摸出个打火机来。周水不吸烟,口袋里惯常没有引火物,鬼使神差,绝对是鬼使神差,今天真就摸出来个打火机。周水打着火,坏笑着把那堆干茅点上。干柴遇火,火苗“腾”一下子就窜了起来。
周水纵身跳开,高声嚷道:“余猫子,你不是说缸里没米了才接活儿吗?今天我不仅叫你缸里没米,还叫你米外没缸,缸外没房。你再不出来,一会儿就成屋里没猫了。对了,别走后门,走后门活猫就变死猫了。”
周水又绕到前门。见周老和吉丙瑞一脸苦笑,周老骂周水:“哪有你这么求人的?快找把铁锹预备下,盯住火头,别把邻居家也引着了。”
严谨这时却一脸兴奋,坏笑着冲周水吐下舌头。
这时火已经起来了。火一起来,空气马上变得灼热。余猫子这时也醒了,一时懵住了,在屋里嗷嗷叫着乱窜,竟不知道要逃。周水在外头大喊:“猫子诶,要是不想变成烤猫肉,就跳窗逃命。”
这话似乎提醒了余猫子,只见窗子被人从里头一脚踢开,余猫子真像个猫一般从屋里窜出来。到了安全地方,余猫子一口气还没喘过来,看见横执铁锹双眉紧锁的周水,吓得一哆嗦,竟扑通跪下,颤声道:“爷爷,小的就是一个走阳的,上支下派,混口饭吃而已,大事儿上啥也不知道哇。”
周水“扑哧”一声笑了。看来这余猫子真被惊着了,还以为在事件上触犯了周水,周水要杀“人”灭口呢。
周老赶忙把余猫子扶起来:“猫子先生误会了。这个……犬子唐突,得罪莫怪。”
见周老一脸的笑意,余猫子惊魂稍定,喏喏着说:“老哥,兄弟哪里得罪了诸位,还请明言。”再扭头看看将要塌架的房子,一脸的愁容,比哭还难看。
周老说:“猫子先生,谈不上得罪。您这房子我们定会赔偿。不单赔偿房子,您这精神损失我们也赔。不过,这钱我们没带那么多,您把我们送回阳间,送回之后,不单赔偿款项马上汇到,您的脚钱,二十两黄金也一并奉上。”
余猫子挠挠脑袋,看看吉丙瑞,又看看周水,并着重看了一眼周水横架着的铁锹,哭丧着个脸色,说:“几位,我不是不想帮这个忙,谁跟金子有仇哇?主要是近几曰地藏王爷爷在幽冥城讲法,有几个在黄泉路上把关的熟人都请假听法去了。这样一来通关就麻烦了。”
话说到这儿,周水心里有些犯嘀咕,听余猫子的意思,回阳还得逆走黄泉路。这黄泉路周水虽说没走过「其实前生走过,今生忘记了」但从书上也读到过,这路可谓难走之极,搞不好得大费一番周章。
吉丙瑞把余猫子扯到一边,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究竟说了些啥话,周水没听着,但能猜出来,估计是把他们爷仨和福德公的关系说了。因为这时候,余猫子脸色渐渐由阴转晴。待吉丙瑞说完了,余猫子一拍大腿,大着嗓门说:“嗨,你这人呐,咋不早说,这房子烧的……”
一扭头又跟周老唱个肥诺:“原来是大爷,小的有礼了。”又冲周水和严谨拱拱手:“小少爷,小少奶奶,余猫子这厢有礼了。”
周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忙扶住余猫子:“老余先生,晚辈唐突了,得罪莫怪。这领路的事儿……?”
余猫子一拍胸脯:“您放心,就冲几位和福德公的关系,还甭说领个路,卖命余猫子都应下了。”
余猫子又凑到周水近前,套着近乎道:“富德公御下有恩,称得上是个“父母官”。我先前不知道是这层关系,若早知道,路都走一半儿了。容我准备准备,咱马上动身。”
余猫子一回头,看着劈劈啪啪烧的正旺的房子,苦笑着说:“行了,也没啥好准备的了。咱走吧。”
上了路,吉丙瑞又送了一程,到了一座城池的边上,才和众人分手。
这城池建的挺雄伟,黑砖到顶,高墙壁垒。城门这时敞开着,各色人等络绎不绝地进出。
周水跟着进城的人流要往城里走,余猫子一把扯住,说:“诸位都听着,跟在我后头,若我不走的路,大家千万不要走,我不做的事,大家也千万不要做。总之,大家盯着我行事就行了。”
余猫子又特别嘱咐周水:“这城可进不得,看门匾上写的啥?酆都城。你若进去,衙差就把你领走了,分门别类归监入号。待分司厅上的老爷们问到你,咋也得等几个时辰,虽说最后还得由我们送你归阳,但事儿不也耽误了吗?”
周水抬头一看,城门楼上果然挂了一块匾额,上书“酆都城”三个大字。
周水自言自语:“怪不得有种故地重游的感觉,原来是这啊。”
余猫子笑了:“这倒是不假,不单你来过这儿,众生都来过,只不过是上一世的事儿。忘记了而己。”
余猫子说笑着,领着三人绕过城门,沿着一条路往东走。路上行人不少,老年人居多,但偶尔也有年轻人,都垂着头,面无表情。他们身边还都跟着个执水火棍的黑衣人。人流都往城里走,唯独周水一行往城外走。所以一众黑衣人都看他们,脸上也略有诧异。
余猫子小声提醒周水他们:“低头,别和他们对眼神,尽量沿路边走。”
又走了一会儿。前头恍惚是个村庄,有几座房子零星散落着。这村庄建的也怪,房子横七竖八不说,路的正中间居然还建了一个巨大的影壁。影壁占了整条路的十之七八,只留下两条小窄路,从影壁的两侧穿过去。
周老忽然问余猫子:“猫子先生,这就是孟婆庄吧?”
“对,老孟婆子领着几个闺女在这儿散迷魂汤。这汤可香,不过大家千万别喝。若喝了,回去便连亲朋好友、父母妻儿都不认识了。”余猫子扭头又跟周水说:“那个老吉,吉丙瑞,这家伙比鬼都鬼。当年他也喝了,但都噙在嘴里,转过影壁就吐了。前世的亲朋故旧,这老小子都还记着呢。”
严谨忽然接了句话:“我看您也知礼通典的,准是也吐了吧?”
余猫子脸红了,挠着脑袋道:“这汤够香,还不要钱,一气喝了两碗,想再来一碗,汤没了,倒给了我一脚,给踢出来了。”
周水几乎笑倒了——看这便宜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