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九溪茶楼
故事终究是故事,但讲故事的这个人,却实实在在地存在于我记忆中。记得认识他的那天,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
四个月前,杭州的九溪茶楼。
我和大学同学李燕、张永在九溪茶楼喝茶。毕业后几年没见,我们个个都有说不完的话,整整聊了一下午,大家都没离开的意思。
李燕说:“哎,你们说这雷峰塔下面到底有没有压过白蛇精啊?”
张永眼睛瞪得老大,他笑着说:“我说李燕,你都读博士了,还整天说这迷迷瞪瞪的话,啥意思啊?我告诉你,如果这世上真有白娘子的话,我就甘愿……”
我把头向后一仰插话说:“雷峰塔下若有白娘子,爷爷我非花钱把它买下来,住到里面去。”
“有没有白娘子,到塔下看看,不就知道了。”突然有人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我心想:这谁啊?怎么偷听我们侃大山呢?扭过脸一看,一个身着浅蓝色西服的中年男人,手里端着深红的紫砂杯,正自顾自地饮茶,都没正眼看我们。我正想说两句,就听他说:“我这茶刚好一十三道,几位不想尝尝?”
我起身走过去,没好气地说:“既然是好茶,不尝尝那多可惜呀!”说着我就端起茶壶自外向内闻了闻,又掀起盖子朝里面看了一眼,叶片挺直、大小匀齐,水色光润、汤色嫩绿、清澈明亮,我不禁又闻了一下,感觉茶的气味清香、幽沉而不浓重,果然是上好的龙井。我坐下来小心地端起一只杯子喝下去后,只觉茶的滋味鲜醇甘爽,我起身点了一下头,对他说:“多谢先生的茶。”正想回到我的座位上,那人双目看着窗外,静静地说:“你我在此相识便是朋友,不如多坐一会儿吧!”
我朝他笑笑,低声说:“先生看来是饮茶的高人,依我看这九溪茶楼未必有这样品质的茶叶吧?”因为我知道有很多爱茶的人,经常会带自己珍藏的好茶到各处论茶道、交朋友。
这时那人竟然把脸转过来,伸出右手微笑着说:“敝人姓赵,兄弟你贵姓?”我不禁一愣,这人虽说年近四十,可相貌却是一表人才,目光清澈而凝重。他好像也很唐突地笑笑说:“老弟难道不想交我这个朋友?”见势我急忙伸出手,含笑说:“这位先生真是仪表不凡啊!”说着又坐回到那人的对面,感觉刚才握着他的手,有点不对劲儿,那只手结满了硬硬的老茧,和这个人的仪态、相貌很不相称。
“哎,我说莫炎,你在那和别人嘀咕什么呢?李大小姐可时间不多,你快点过来!”张永有些不耐烦了,在远处朝我嚷嚷,就听李燕喝道:“你说话清楚点儿,什么时间不多了,你死我都死不了,你嘴巴积点德吧!”
赵先生朝我一笑说:“原来兄弟姓莫。”我说:“没错!草字莫,双火炎。我看赵先生是个生意人吧?”
“寄人篱下混口饭吃而已,倒是敢问兄弟可有什么好事情做,说来听听啊!”
“股票、房地产和搞石油啊,要不然就走私汽车、卖白粉去。如果还嫌赚得慢,那就抢银行、倒卖古董。电视上不是说一个唐朝的瓦罐,就值几千万洋票吗?”我侃侃而谈,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谁知那位赵先生好像真信这些似的。他竟然对我说:“兄弟若是有几个古董,难不成就能买了这座雷峰塔?”说罢目光锐利地看着我,我心想:搞不好遇上神仙了呢,他不会冒一股烟飞了吧?这话傻子都听得出是在扯淡,他居然能当真?我苦笑一声说:“先生要是敢做,我莫老大一定奉陪。”谁知他下面的话,绝对让我眼珠子上翻,只听他说:“兄弟此话当真?”
我心想:这不会是黑社会吧?领我去卖白粉就惨了!我急忙话锋一转说:“当不得真,这种事不是人人都能做的,是吧?”
赵先生好像一下子回过神儿来似的,笑着说道:“那是!那是!犯法的事情不能随便去做。不瞒老弟说,我这里倒是有一单生意,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加入?”
我看他很诚恳的样子,朗声说道:“只要是不犯法的事,我莫炎有什么不能做的?”赵先生淡淡地说道:“不过我们那个地方很辛苦啊!风餐露宿,兄弟身子单薄,吃不吃得消还不知道呢?”
“先生不要小视我们年轻人,我可不是养尊处优的奶油小生,只要有事业前景、有发展空间,吃苦算什么。再说我看先生形态稳健、貌似童颜的样子,可不像是吃过什么苦的人。”说罢我哈哈一笑。
赵先生忽然眉毛上扬,笑道:“那兄弟可否随我走一趟西北,我们老板在那里要修个园子,缺的就是像你这样有魄力的建筑系高才生,搞不好兄弟的设计会声名大噪的!”说罢仰身靠在红木椅子上泰然自若地用手捏着眉心。
我不禁疑惑地问:“先生怎么知道我是学建筑的?”
他的双眉随之一紧,不过马上又平静下来,说:“你们三个在那里说一下午了,这里的伙计都知道你是学建筑的。”说着他从一只棕色皮夹里取出一个塑料磨砂封面的文件夹递给我,说:“不过你还是要多考虑一下,几百万的工程虽然不算太大,但是对于年轻人来说也是个很好的机会啊!我这里有一份工程的前期行文,你先看看吧!考虑好之后,打上面的电话就可以找到我。”说罢他就起身要走,我想拦住他,他却回头笑着跟我说:“这茶钱你就替我付了吧,跟我的提议比起来,这不算占你的便宜!”说完转身走下茶楼。
2.500万元的工程
4月9日,九溪茶楼一别后的第四天。
我躺在张永家的按摩椅上,悠悠自得地说:“我说张永,你说那个赵先生不会是个骗子吧?”张永坐在沙发上,手捏一团卫生纸正在拧鼻子,腻声说:“你这几天晚上睡不着觉,害得我都感冒了。不就这点事儿吗?你说你都问几回了。”说着他又打了个喷嚏,“你不是打电话了吗?真的假的到那儿不就知道了。”“我就感觉他不像那么一回事儿,不过真要是个骗子,他也该找个有钱的主吧?我莫老大的身上除了两台破电脑和这身普拉达,实在就没什么别的了,他犯不着拿500万元做诱饵吧?”我望着天花板发呆,回想那天在茶楼遇见的赵先生,当时他给我的文件夹里面,确实是一份扩建工程的前期行文和大体的资金预算。
我和张永研究过了,那绝对不是虚假伪造的文件。这个工程其实是在一个森林保护区里建造研究所,工程预算500万元,建筑面积4000平方米左右,包括展厅、实验室、宿舍楼、水池和瞭望塔等等。建筑工队有两个,签合同的甲方是甘肃省森林管理局,乙方是兰州市程远建筑公司。想着想着我又拿出那些文件来翻看,文件里的合同书确实是很规范,虽说都是复印件,但是上面的公章还是很清楚的。
“我说莫炎,你怎样也要五一过后走吧,我们还等着给你过生日呢。”张永一句话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往椅子上一靠笑道:“兄弟我欲乘风归去,得来日再和众位相聚,抱歉,抱歉!到那时相信莫炎已是琼楼高台之人了。”
“你他妈的,见了媳妇儿忘了娘,尝了白馍不吃糠。”我见张永又要唱骂人曲了,马上起身拦住他说:“我可不是炸了碉堡不认账的兵,得了光荣要分给全连将士嘛!你说,要是我做这个工程出了名儿,还不是和你一起走向光辉的彼岸啊!”
“别牛了,一个小小的研究所出什么名儿啊,你以为是修长城啊!”
“这可是国家重点保护的工程,那保护环境可是全世界人民的大事,你懂什么啊?”我俩正闹着,突然门铃响了。
张永出去开门,李燕走进来对我说:“莫大工程师,门外有人找你。”
我起身对她笑笑说:“李燕你就别涮我了,谁在外边?”说着话我就出了屋子,见门口站着一位小个子青年,便问:“你找我?”
“您就是莫炎先生吧?”我点点头,“那就请上车吧!”他说罢就往门外走。
我拦住他说:“你谁啊?让我去哪啊?”
那人说:“您不是月牙湖自然保护区二期工程的工程师莫炎先生吗?我是程远建筑公司的,我叫赵强,我们程总打电话说工期紧张,让我们今天下午就坐飞机去兰州。”他说话速度很快,好像很赶时间。“啊?我是、我是,我收拾一下东西马上走。”我慌张地回答,转身就往屋里走。
“那您简单一点儿,公司已经帮您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我说了声“好”,转身回到屋里,悄声对李燕和张永说:“还真是那个赵先生,他说叫我马上过去,还说今天下午就飞到兰州。”
他俩看着我兴奋的样子齐声说:“你别从飞机上掉下来!”
我回卧室拿起包,憨笑着对他俩说:“过年回来我们再聚啊!”
李燕起身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个用彩纸包装的盒子,微笑着说道:“生日那天再打开,你一路小心!”我脸上忽然一热,有种想抱她的感觉,可是我没有,只是默默地低下头,沉声说道:“谢谢!我会给你写信的。”
“写什么信啊,直接打电话不就得了,我告诉你啊莫炎,要是李燕也对我这么好,我才不去什么狗屁保护区呢!”张永说着把腿抬到茶几上朝我阴阴地笑。
“张永你小子就一辈子吃你爸的老本吧,我保管你哪天就会腿软。”张永就怕我说他懒,这回他急了,站起来就往外推我,一边推还一边说:“赶紧走、赶紧走,别耽误了你那光辉的前程,大工程师!”
我在他俩亲切的目光注视下上了那辆银色的奥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