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矗云岭中的二当家水铮离开山寨后,就一路往东而去。矗云岭山势纵横,大大小小的山脉绵延起伏,足足有数百座,那三当家要找个地方藏身,也真是再容易不过;其他人要想找到他,却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不过这矗云岭二盗魁水铮面相粗豪,又是一副天生的大嗓门,模样虽粗鄙,但是心思却很细腻,要比大当家云轻扬更有谋略,别人找不到那老三莫一剑,他却有办法。昨日平坡村来了几个村民代表,说他们村因为得罪了禹州,迟早会被他们屠村,他们没了去处,只能求矗云岭收留,愿意跟着矗云岭一起对抗禹州以及岩州。他们之前也说到得到两人相助,一个是美女侠客莫莜竹;另一个没留下名姓,不过水铮一听他们描述那人的衣着打扮,就知道此人八九不离十,就是他们的三当家莫一剑了。不过想想也挺有意思,莫不算什么大姓,但这一趟居然连续遇到两个姓莫的,还都是武林高手。
水铮找村民详细询问了这个没留下名姓高手的事情,知道这个疑似老三的人之前还曾帮助平坡村村民几次,他也将他们遇到此人的几个去处详细询问了,心中便有了些计较;大致圈定了那人可能居住的范围。
他们矗云岭别的没有,人还不少,数百号人马都听他水铮的使唤。于是,水铮就找了几十名能干的下属,让两人结成一组,分头去他所圈定的这些山头搜,还不信他莫一剑能真能上天入地。他既然在这些山头中居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总会留下些活动的线索。这招他以前就曾经想过,不过那时没有急着找莫一剑出来的必要,如今矗云岭群雄不得不做出搬离的决定,他就必须找出这个家伙问个明白了,好歹兄弟一场。
果然,被他这般紧锣密鼓地一番寻找,还真把那莫一剑找了出来。
莫一剑是被众人四处搜索搞得无处藏身,这才无奈现身,一见到水铮,就忍不住连声苦笑,对其他人道了声好,然后对着水铮一抱拳:“二哥,好久不见了,近日可好?”
水铮一副天生的大嗓门,这趟更是得理不饶人,冷笑道:“嘿嘿,你还知道有我这个二哥啊。”
莫一剑苦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是因为要苦练这套武功,所以需要一个人安静安静,这才离开了大家,独自一人居住在这深山之中;不过心中还是非常想念大家的,尤其是大哥二哥你们两位,更不敢有须臾或忘。”
水铮嗤之以鼻:“你就瞎扯吧,算了,今天我特意命大伙来找你,也不想跟你算旧账,事情紧急,没那么多空。”
“出什么事了?”莫一剑一听,有些奇怪,连忙问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既然你已经被我们给找着了,再藏此处也无益,且先随二哥回山寨再说;放心,如果你还是要坚持离开,我们不会强留,只不过想着既然兄弟一场,怎么也该好聚好散,没必要伤了兄弟间的和气。”
“那好吧。”莫一剑应了一声,回住处稍作拾掇。他在这山洞里住了差不多两年时间,条件自是艰苦无比,但多少总有些留念,也有些物品需要带走。
很快打好了包裹,随着水铮回到山寨,众人见到失踪已久的三当家,都十分高兴;由于云轻扬和水铮口风很紧,所以绝大多数普通寨众都不知道这个三当家莫一剑是因为和另两位当家闹矛盾才离开的,仅仅以为他是因为有什么事要办,才离开了此地去了远方。如今事隔差不多两年,总算三位当家的重聚,对这些不知情的普通寨众来说,自然是件十分可喜可贺的事了。这三当家虽然不太爱说话,也不太管山寨的各种事务,但武艺十分高强,似乎比大当家、二当家都强了不少,所以若有他在,山寨自然也更稳固了几分。
大当家的倒是有些面色不善,不过见到人多,也忍着没有发作,水铮聪明,连忙命众人退下,只留了他们三位盗魁。
云轻扬从头到脚,把莫一剑打量了老半天,莫一剑见他不发问,也没有发火,于是也就微笑着看着对方。
云轻扬瞪了他好大一会,忽然笑了起来:“老三,你这小子终于舍得回来了。”
“大哥你好,让大家担心了,万分抱歉。”莫一剑微笑着回应。
云轻扬笑道:“看在你还愿意叫我一声大哥的份上,就说明你心中还有我们这些兄弟,挺好。既然是兄弟,你就说一声实话吧,你究竟是不是叫做莫一剑?”
莫一剑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了,看了看云轻扬,又看看水铮,静默片刻,然后摇头道:“不是,我的真名叫作慕容亭。”
“慕容亭,摘星客慕容燕的独生子?”云轻扬先是一楞,然后很快反应了过来,脱口问道。
水铮也为之动容:“你竟然是慕容燕的儿子?”
“知道我父亲的名头不足为奇,但没想到你们也听过我的名字。”莫一剑,哦,不对,应该说慕容亭了,微微一笑,问道。
云轻扬点了点头:“是的,早听人说到过,说摘星客不仅名动江湖,自己的独生子也十分了得,年纪轻轻就做了不少事情,虽然有些离经叛道,但也不离侠义之道。没想到堂堂摘星客之子,居然会来到我们这个小小的土匪窝中。”
慕容亭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就是不愿意总是让人家以为我是摘星客的儿子,才执意要外出闯荡的,这也是为何我要用化名的原因。三年前我跟父亲赌气,说我如果不混出个名堂来,就不回去见他,我要大家知道,我不是靠慕容燕才能出人头地的。”
云轻扬听罢,微微叹息:“原来如此,这就罢了,我们不会怪你故意相欺的。但是父子同心,有什么好争的呢?”
水铮也苦笑了一声:“老三的苦衷我倒可以理解到。老三既脾气火爆,又争强好胜,所以自然想处处争个第一的。但问题是他是慕容燕的儿子,人家不知情的总以为他是仗着父亲名头才做出这些成绩的,所以他自然万分不爽了。于是,干脆换了个名头身份,重新出来闯荡。这个想法我倒也可以理解,不过我同样不能理解的是,你既然一心要做番大事业出来,何以要到我们这里一避就是三年呢?”
云轻扬显然也大是疑惑,抬头向他看去。
慕容亭沉默片刻,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穆-风!”
“穆风是什么东西?”两人都甚是奇怪。
“穆风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个人,我唯一佩服的人。”慕容亭缓缓答道。
“你父亲名动江湖,你不佩服,却佩服这么一个籍籍无名者?”云轻扬和水铮都没有听过此人的名头,大是奇怪。
“他只是不想出名罢了,若是他要刻意去江湖上行走闯荡,这许许多多的大侠只怕都要靠边站了。”慕容亭轻叹一声,又忽然有些轻蔑地笑道。
“看你对你父亲真的挺不满的。”两人大摇其头。水铮说道:“你这么说来,是认为这个籍籍无名的穆风要比你父亲强很多了,能跟我们说说到底怎么一回事吗?”
慕容亭也摇了摇头:“我并不是对我的父亲不满,他为人很好,与他慕容大侠的声望相符;但是他教育我的方式,我很难接受。他总是希望我和他变成一个样子的人,温文尔雅,和气生财,但我不是,我争强好胜,喜欢率性而为,所以常常和父亲闹矛盾,直到三年多前,我下定决心离开家,要凭自己的实力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来。”
“你现在貌似也只有二十出头,那时应该是十六岁多;小小年纪就独自出来闯荡,真不容易。”云轻扬说道。
“是不容易,我那个时候的脾气比现在还要火爆许多,加上离家出走又是因为和父亲的一次大吵后才仓促做出决定的,在心情糟糕的情况下,火气更旺,于是动不动就与人动手打架。之前我连续赢了好几场,有些得意洋洋,但是很快我就遇到了穆风——这个让我永远都忘不了的不世高手,那一仗,我输得好惨,也输得心服口服。于是我也时不时想起父亲以前说过的话,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比一山高。虽然我如今同意父亲的话了,但我既然做出了独自闯荡的决定,就不会轻易放弃。”
听到他说的这些,两人面面相觑,水铮插话道:“老三的个性我们都很清楚,他能够让你心服口服,应该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武艺太高,多半还有些其他方面的原因?”
“是的,比起他的武艺,我更佩服他的为人豁达、随意以及他的深谋远虑,我原本以为自己有无数值得骄傲的地方,但在他面前,我却发现自己差得太远太远。不过也正是他,劝我不要妄自菲薄,也是他劝我,要给自己足够的时间成长;而也正是他劝我,要找个地方修身养性。我想了又想,觉得他说的这些话字字在理,于是就在离开他之后,思量着找个地方修炼武艺和心性,等达到他说的要求后再重新出来闯荡。所以正好那时发生了我得罪禹州刺史金蟾那个狗官之后,遇到你俩,又和你俩不打不相识,就干脆来到了矗云岭和你们一同落草。这个地方胜在僻静,对我的性情是有些帮助的。”
“原来如此。”两人恍然,云轻扬又道:“但我们之前认识你时你还是脾气火爆得很,甚至两年前你也没多少改变,但这两年你独自隐居,倒似乎确实多了些稳重的气质。”
“哈,这两年的独自隐居确实对我帮助很大,让我想了很多以前没有想到过的问题。而且还不仅仅是想,这位叫穆风的奇人还传了我一套心法,叫作问心诀,说有凝神净念的效果,我每日苦练这个,也有不少收获。”
“哦,原来这两年你苦练的那门绝艺不是什么克敌制胜的武功,而是凝神净念的问心诀。那穆风究竟是何方神圣?怎能让你这般信服?”两人大为好奇。
“说起他年纪,也不过大我十来岁吧,但目光深远,确实人所难及,我被他打败后,有些颓丧,他就留下来陪了我三天,跟我讲了很多很多道理。他更告诉我,他如今是刻意低调,却在布一个很大的局,总有一日会让世人知道。而他更劝我,如果想做些大事超越我的父亲,那么我也必须静心修炼、静心规划自己,岂能光凭血气之勇瞎闯蛮干呢?”
“有道理,说得真好。”他虽然只是寥寥数语,却让云轻扬和水铮都听得甚为信服,不由得连声而赞。“那他究竟在布什么局呢?”
“他没有明说,只是给我分析了一些天下大势,那时我太年轻,没怎么听明白,只觉得他心存高远,绝非凡俗。这两年我日夜苦思,也有所得;记得两年前我与两位兄长争辩,其实一些看法也是受到他的启发而来的,我认为定州终不可取。”
“听你的口气,你现在还是不认可定州?”水铮忽然道:“你知道我们两位已经决定投向定州,接受他们的招安了,所以特意把你找回来,好歹咱们也算兄弟一场,总归要问个明白,不能随随便便就散了。”
“多谢两位兄长。”慕容亭叹了一声:“多谢你们还当我是兄弟,不过我确实不愿意去定州,我已经决定去西州了。其实这些时日来,我也曾去山下走动过几次,对如今的局势已有所了得,甚至也已经猜到两位兄长会带同矗云岭众位手足投向定州。你二人自然有你们的想法,不过我也有自己的思考,所以请两位兄长见谅。”
“那好吧,人各有志不强求,只是希望我们以后不要在沙场上相见。”云轻扬轻叹一声。
“如果真有那么一日,我等兵戎相见,我虽然还认你是我的兄弟,但我绝不会手下留情。”水铮忽然说道。
慕容亭肃容一揖:“我也不会手下留情,但我也同样永远认二位是我慕容亭的兄弟。不过我更希望你们有朝一日会与我同在西州效力,叱咤风云,闯出一片新天地。”
云轻扬张开怀抱:“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好,记住咱们的兄弟情谊就行了。”慕容亭过去拥抱了一下,水铮也张开臂膀与他相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