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当李罡大军平定水蛮之境时,其两名幕僚主簿赵因和参赞马春,亦在同时开展活动。
此番平蛮之策,总体皆由赵因一手策划,按理说李罡应该派他随去水蛮,以便更好地实施计策。但让赵因颇为费解的是,李罡明知道他更喜欢在幕后低调策划,却硬把他摆上台面,统管西州事务,搞得原本低调异常的他,一下子变得众人皆知起来。他也深悉李罡此人,李罡乃当朝名将,知人善任,所向无敌,绝不会做无意义的事。但如今他这一招,却给人留下了“名不正言不顺”的话柄,倒不似李罡之惯常作风。
那给予“名不正言不顺”等三条建议的穆风,出现得也极是蹊跷,建议之余,也让赵因愁眉深锁,隐隐感到,似是有一场大风暴即将来袭。李罡将军出兵远征水蛮,带走西州近半兵马,各路官吏更是带走了大半,如今隐忧处处,赵因常有孤掌难鸣之感,于是左思右想之下,就起了寻求外援的念头。
他本有意招揽那穆风,但一来此人来得突兀,不知是好是歹;二来其人也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亦对其人性格不甚了解,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招进来的,还需要多方查探;三来多方推测下,此人只怕和朝廷颇有关联,否则怎会对西州之事如此熟悉,还会恰到好处地提出了这三点极有回味深度的建议来?
是以,招徕穆风之事只能先在暗中进行,多方考察之后再做决定。
穆风既然暂时不靠谱,自然还需要另寻他路。
赵因昔年曾有一好友,姓江名秋,字松袏,那人才学不在自己之下,却是自命清高,不欲在官场尔虞我诈。如今在陈州一带放浪形骸,游戏风尘之中。此人不光文才了得,谋略之术亦是精熟,是一个难得的佳才。赵因内外交困之际,自是迅速想起了这位老友来,所以才请了红梅前往陈州,说他出山。
红梅本姓薛,年岁尚幼时就与父母在战乱中失散,不过幸好被赵因在乱军之中发现,救了她一条小命,随后便跟在赵因身边,跟他学习些诗词曲艺文章、谋略权柄之术,赵因还延请名师教她一些武艺。十余年来,对红梅来说,亦师亦父的赵因就是她最亲的人,所以她也很乐意替这位义父办点事情,比如之前她就一直在替赵因做些监控民意之类的事情。
红梅今年刚满十八岁,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趟离开赵因,独自前往异乡办事。陈州离云阳城足有八百里路程,云阳在西,陈州在东,位于晋安腹中之地,离晋安都城天阳倒是不远。中州气象,大是不俗。红梅寻了条专门跑水路的客船,沿江而下。
红梅以前坐过几次船,所以这么长的水路走下来,倒也能适应,没有像某些人那样,被风浪颠得头昏眼花、上吐下泻。不过船上待了这许多时日之后,再下船来踏上坚实的堤岸,也不由得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陈州是个极大的区域,比哲州的领土还要宽广,和西州几乎不相上下,其府衙所在地叫作廊城,是水陆要地,来往商旅甚多。在船上,红梅识得了一人,与她一同要到廊城办事。
那人叫作孙可,是个四十来岁的商人,常在西州、陈州等地贩卖物资。孙可坐长途船的次数极多,每年待在客船上的时间只怕比陆地还多,所以他下船来自是半点事也没有。两人之前本来一直没搭话,直到前两日时,才因为一件事情搭上了话头,聊了数句,因此也算是有些熟悉了。
孙可看到红梅脚一软,似乎要摔倒了,连忙想伸出手去扶她一把,谁知红梅虽然脚下一个趔趄,但是脚跟一踢,竟然迎空跳了起来,然后再稳稳落地。
孙可赞道:“好身手,没想到红梅姑娘看上去模样俊秀小巧,居然有这么好的武艺。”
“嘿,雕虫小技罢了。头一次在船上待了这么久,还真有些不习惯,若不是以前学习过一些武艺,今日只怕要大大出丑了。”红梅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
“呵呵,”孙可也是一笑,问道:“如今已到陈州州府廊城了,我家就在码头不远处,红梅姑娘,你呢?”
这一路几次交谈,红梅已经注意到这孙可,人似乎挺不错的样子,既然他是本地人,那么找到问问或许正合适。于是回答道:“我这次来陈州,是想来找一人,此人的具体地址我不太清楚,不过听说他在本地有些名气,应该能找得到。”
孙可笑道:“哦,是谁,不妨说来听听,我孙某人在此地出生长大经商,这边的大小名人,我应该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二,说不定能帮帮你。”
红梅道:“嗯,这人姓江名秋,字松袏。”
“哦,原来是鼎鼎有名的江松袏。”孙可笑道。
“这么巧,你正好认得他?”红梅喜道。
“有过一面之缘。不过此人在本地确实名气不小,很多人都认识他,我也一样;不过像孙某这种小商人,他未必记得住。”孙可自嘲了一下。
“认得也好,不认得也好,只要知道他住哪就好办。”红梅笑嘻嘻地说道。
孙可也笑:“他的地址我确实知道,不过外乡人来到此处却不太好找。你如果不着急的话,等我回家先放好东西,我待会领你过去便是了。”
“哦?那多谢了,我不急。”
两人边说边走,来到了孙可家中。孙可放下物品,和家里的人打声招呼,领着红梅往江松袏住处行去。
那江松袏住在一个叫“听松别苑”的所在,位于一大片松林之后,松林滨江靠岭,山风江风不停吹来,松涛阵阵,极其清幽。林路弯弯绕绕,还确实不好找。
路程尚有些远,一路上两人自然要叙话谈天。
闲聊数句后,红梅想起自己义父说的话来,便向孙可打听道:“孙大叔,我义父来让我找这位江松袏时,曾对他有过一句很有意思的描述,他说这位江松袏才华横溢,但性格有些怪。还说他虽然是江松袏的好友,但如果由他自己来叫江松袏出山,多半叫不动,而我红梅去代做说客,倒还有些可能。孙大叔既然对他也熟悉,可知道我义父这段描述说得究竟是什么意思吗?”
孙可呵呵一笑:“其实也不能说怪啦,才士风流,天经地义。像你这样的小姑娘,模样儿俊秀,人又聪明,那江松袏最喜欢不过,你过去一看自然就明白了。”
“啊?”义父对江松袏的这一番形容描绘之词,红梅这一路倒也曾设想过多个可能,但是听孙可的语气,这江松袏难道竟是一个好色之徒?不过也没道理啊,如果他真是一个风流浪荡儿,以义父的倨傲,又怎么会与他成为好友?更不会派自己来找他出山了。但如果不是这样,孙可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大是好奇之下,满脸迷惑地朝孙可看了过去。
孙可呵呵笑道:“他的风流韵事这边很多人都知道,我也就不多说了,见到他后你必然自知。咱们到了,你看。”
拐过一道山脚,松林后露出了一大片房子,远远望去,极是清雅。孙可笑道:“他那个地方,像我这等满身铜臭的商贾,是最不受欢迎的,我就不去自找没趣了;红梅姑娘,你就自己过去吧,我先回去了。”
红梅赶紧道谢:“多谢大叔了。”
孙可笑着一摆手,转身离去。
红梅往那听松别苑看了过去,的确极是清幽,一片松林掩映之下,松涛阵阵,松香依依,雅韵十足,也清灵十足,怎么看也不像是那种好色之徒的贪欢享乐的所在;但是走得近了,却切切实实地听到了里头传来了一声清脆悦耳的女子笑声。而且,听上去,还不止一名女子。
再走近几步,几名年轻貌美的女子打闹嬉戏着,从院中跑了出来。见到红梅,几人停住了嬉闹,便有一名身着黄色轻衫的女子问道:“你是?”
“这里便是听松别苑了吧,小妹薛红梅,奉义父赵因赵子由之令,来拜见一下江松袏叔父。请问,几位可是江叔父府上的人吗?”
“正是。”几人好奇地打量了红梅一眼,见她虽然因为长途跋涉的缘故,脸上带了点疲累神色,穿着也是普普通通的衣物,但仍然掩盖不住脸上的秀美英气。
那几人互望一眼,点了点头:“是,你随我们来吧。”说完,领着红梅往听松别苑中走了进去。
踏入院门,从一个开满鲜花的院落中穿过,来到一处厢房,那几名女子嘱予红梅在此稍坐,她们去叫江松袏过来。
红梅先接过一仆人递过的的香茗,说了一声道谢,捧在手上喝了一口,只觉入口清香,回味无穷,不由得脱口赞道:“好茶。”
品过香茶,往四处望去,墙面到处都张挂着字画,书风画艺各不相同,有的古朴,有的清奇,有的闲逸,却都显示出此处主人,绝不是一个喜欢随意拈花惹草的风流客,而是一个很有艺术情趣的雅士。其中一副字上写着“春窗日暖,好梦犹难断。纵有千般新旧怨,此际云消雾散。起而庭外观花,归来漫品烟茶。把酒悠然一醉,虚名实利由它。”调寄《清平乐》,落款正是江松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