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九年九月,夏末秋初的时候,秋高气爽的南城下了一场倾盆大雨,我在醉生梦死的日子里醒来,在卫生间刷牙时,看见垃圾桶里采采换下的卫生巾,忽然想起来我的月经已经两个月没来。
掐着时间一算,从七月二十几号到八月二十几号,应该过两次,但已是九月多,远去的大姨妈像那个不辞而别的人一样,不声不响地远离了我。我谁都没告诉。一个人上网查了关于月经推迟和怀孕的关系,按着网站上别人说的,去药店买早孕试纸。
那时候社会风气还很紧,一个十八岁的女生在药店买试纸,是会被人投以异样和鄙夷的眼光。我不敢在附近的药店买,一个人坐公车去了很远的郊区,在一家药店门口站了很久,才下定决心面无表情地走进去,要了早孕试纸。
我面冷如霜,镇定自若,大约是自己心虚,所以店员随便一个打量的眼神都让我颤抖和心虚,我把手掌揣在口袋里,捏成了拳头,紧紧攥着,面无表情地听店员问我,“知道怎么用吗?”
“知道。”我冷冷一声,付了钱离开。
店员的冷哼和意味深长的一句“现在的小姑娘,经验丰富啊!”融合在门口中央空调的呼呼声里。
其实我不知道怎么用。但我可以网上查,我不想接受别人打量的目光和嘲讽的赐教。
买了试纸,我找了附近商场洗手间做测试。
我以为我一定会忘记当时的场景,因为这些年,我没有一次回忆过。除了那天清晨在药店问早孕试纸在哪儿的时候,店员打量我的眼神,我当初截然不同。她只是从玻璃柜台里拿出几个盒子来,问我要哪个。我随便指了一个,付款,走人。
在酒店房间内,我还在想,兴许没有怀呢?哪里这么好的运气?
可现在,我拿着孕检单,一下子浑身冷很,浑身上下每颗毛孔都打开了,像是寒风刮过,接二连三的,在我脸上扇着巴掌,那种从脚底板蹿起来的寒意,不是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而是当年可怕的回忆。
林阳见我面色惨白,目光呆滞没有言语,不由地摇了摇我肩膀,“小唯?你到底怎么了?别吓我!”
我回过神来,缓缓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俊美的线条背后是一片春光,命运真是可笑的东西,当年不在我身侧的人,现在却在。总是让我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
林阳拧着眉头,眉心挂着一个浅浅的川字,着急上火,面上微微泛红,我打量着他的眼睛,在里头看见自己苍白如纸的脸色,如同鬼魅。
“你哪里不舒服?医生怎么说?”林阳送开我胳膊,却来摸我的手。
那一刻,我下意识地躲开,才发现那张孕检单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肉揉成了一团,紧紧地捏在手中,林阳触碰到我的手背,我那么下意识的动作,是怕他看到那张单子?我不知道。
“你的手怎么这么冷?”林阳关切地说,“哪里不舒服?”
我颤抖着嗓音,支支吾吾地说,“我只是感冒了,有点头晕,医生说吃点药就好。”
“发烧了吗?”说着,林阳要伸手来探我额头的温度,被我给挡住了,我干涩地笑了笑,“我没事儿,咱们走吧,回去。”
“好吧。”林阳迟疑地说。
回去时,我们坐他的车子。我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脑袋倾斜在一边,看窗外飞驰而过的事物心里空荡荡的,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让我不知所措,更勾起了从前那段晦涩的回忆,那段不为人知的秘密。
车窗外,行道树和路人,车子和商铺,飞快划过。
可不管如何,我该告诉顾承中不是吗?兴许有了这个孩子,顾承中会明白生活的幸福,会因为新生命的到来而冲淡过往的仇恨或者怨念。他如果想跟我结婚,想要一个安宁幸福的家,那这个孩子,应该是我们之间最好的调节剂。或许他会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放弃和林阳的争夺,就算他要拿到一些东西,也不至于赶尽杀绝,因为新生命的到来而宽心安慰。
上帝作证,这一刻,我真的希望是这样。
我翻出手机,在支付宝上查询了最近一期回去上海的机票,但今天的卖光了,最早是明天。
关了手机,我郑重其事地对林阳说,“林阳,这边的项目我可能没办法跟进了,其实我的工作可有可无,肖珊完全能独当一面,我准备--------”我吸了一口气,坚定地说,“我准备回上海了。”
正在开车的林阳,怔了怔,侧脸严肃紧张地看了我一眼,“小唯,怎么这么突然?”
“不突然,其实本来我就不应该跟你来做这个项目的。顾承中并不同意,那一夜在餐厅你也听到了,我们……我们要准备很多事情。其实,我明白你为什么要我来南城,你的心意我都懂,但是我们真的缘分已尽。南城的项目你好好开发,就算我不在你身边跟进,我也会关注的,毕竟是我的家乡嘛!”
“他催你回去的?”林阳凝眸看我,有些生气,旋即他看向前方,目光凛然,把控着方向盘,抿着唇,低声说,“他这时不自信呢,怕我跟你发生什么?”
“林阳,本来我们的关系就很尴尬。不在一起工作,对彼此都好。”我劝解地说,“都要有新的开始,对不对?”
林阳忽然怒了,一个方向盘旋转,猛地刹车停在路边,惯性使然,我们俩都不自觉地往前倾,吓得我魂飞魄散,而车子,撞上了路边的花坛,脑袋冒起了白烟。
亏得路边没人!不然还得了!
“你疯了吗!”我火气依稀子腾气来,没想到林阳这么年轻气盛,冲动行事,大街上猛刹车还撞到东西,不是要命吗?我瞪着他,吼了一声,“你还要不要命!”
他一巴掌拍在方向盘上,怒气冲冲地看着我,一声怒吼,震得我身子一颤,“对!我就是疯了!杨小唯你有没有心!这么着急回去和他结婚?我以为之前是我逼你逼得太紧了,所以我想带你出来散散心,想想以前,让你知道南城的项目为什么我这么着急要做!这整个城市都是我们的回忆,可回来这么久,你有一点想起过去吗?心爱的女人在我身边,可天天想着别的男人!你说我疯不疯!”
这是这么多年来,林阳第一次对我发这么大的火。
我愣在副驾驶上,因为惊吓而急促的心跳剧烈颤抖着,我恐慌地看着林阳暴怒的脸,额头上青筋暴起,胸口涌动着怒气,好似活火山,不知哪一瞬就喷发了。
“我以为那天在游泳池边说的话,你听进心里了。”我转脸看着前方,余怒未消,“不管里同意不同意,我明天会飞回上海。”
林阳忽地冲上前抓着我胳膊,把我整个人掰过去面对他,我挣扎着,他就捏住我下巴,怒吼一声,“你看着我!”
没办法,我只能看着他,怒火在眼底燃烧。
“杨小唯,结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你现在被他迷得七荤八素,你当然以为自己爱上他了,可你以为他是真的想跟你结婚吗?他要想娶你,为什么要等到今天?顾承中在江湖里混了多少年,他的心机算计,你知道多少?你以为他为什么会同意你跟我来南城?如果真的不想你跟我接触,他会没办法?”
“你想说什么?”我瞪着林阳。
“我想说你蠢!你傻!”
“你现在很不冷静,我们没办法谈,等你冷静了我们再聊。”我推开他的手,去解开安全带,他见我要走,怒了,拽着我胳膊死死摁住,挣扎中,他疯了一般冲上来吻我,捧着我的脸,不管我怎么挣扎,怎么反抗打他,他都不为所动,他舌头想探进去,我着急了,咬紧牙关,双手推开他的脸,“你疯了是不是!”
“是!被你逼疯的!”他吼我,语音在车子里颤抖。
我气不打一处来,抬起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然后解开安全带下车。他没再抓我。
下车后,我才发现,路边不少人在围观我们。我整理好头发,快速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回酒店。
路上我一直很生气,难以平静。
我不后悔打了林阳,我只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听他的安排来南城,惹了这一身是非。
我该打的更是我自己,要是当初狠心点,决绝点,死活不来南城,他还能把我拖着来不成?
可现在后悔有什么用?
回到酒店后,我开始收拾东西,订了明天上午的航班回上海。订完机票后,我给顾承中打电话,但他手机没人听,我又给他办公室打了一个,却是卢晗菲接的。
当时我就愣了,我心想,怎么会是卢晗菲呢?出于女人神奇的第六感,我感觉对方来者不善。
“杨小姐?找承中么?”她这般问我。
我说,是,找顾先生。
她淡淡一句,承中去楼下了,一会儿回来我叫他打给你?
我说好,然后挂了电话。
收线后,我一个人坐在床沿上发呆,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有事情不对劲,可我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莫名其妙的,我打了个电话给何文渊,旁敲侧击地问卢晗菲什么时候回来的,何文渊倒是没有防备,云淡风轻的,“半个月前。”
忽然我就发现是什么东西不对劲了,我来南城的一个月,顾承中只跟我联系了两三次,还是在前半个月,而后半个月,完全没有消息。之前每天工作都挺忙的,我也没太在意,本身我也不粘着他,十天半月不联系都是正常。
但听完何文渊的话,我心一下沉了下去,一脸茫然。
我第一次如此迫不及待地想回去。
下午我在房间睡了一觉,点了客房服务的餐饭,一觉睡醒已经是傍晚七点钟,一串归属地为南城的陌生号码打来我手机上,我迟疑地接起来,那边的人说,“小徒弟,还记得我是谁不?”
我愣了愣,声音很熟悉,但是不太想的起来,“您好,请问您是-------”
“哎哟你这个白眼狼,气死为师了!是我啊!陈嘉豪!你师父!”
“陈嘉豪?”
“是啊!几年不见,忘了我了?”
“不不不,没忘,就是没想到还能联系。怎么找到我号码的?”
“这个嘛,暂时保密,你现在有空没?来一趟鸣湘饭店,我定了位置,今晚请你吃饭!”
“今晚?”我问。其实不用想,陈嘉豪能知道我现在的号码,除了从林阳那里,没有别人。这些年我们没联系过,更别说和刘思涵了。
陈嘉豪笑说,“是啊,今晚,我听林阳说你明天要回上海,这不,赶着见你一面呗,好些年不见,你就不想师父啊小徒弟~”
“好吧,我打车来。”
简单的收拾了后,我打车去鸣湘饭店,报了陈嘉豪的名字后,服务员带我上楼去包间。
推开门的一刹那,我撞上林阳的目光,他们已经上了菜,就等我了,没有别的人,就我们三个。
陈嘉豪变了不少,相对学校那会儿,他长了个头,跟林阳差不多高,当年的青涩和阳光变成了稳重,自然也有男子该有的阳刚之气,穿休闲西装和牛仔裤,很是精神。
他讶异地打量我,兴奋地说,“我这小徒弟女大十八变,越变越美丽哈,这走街上我都认不出来了。”
“你少打趣我。”他帮我拉开椅子,我坐在他身侧的位置,另一边是林阳,“这些年数你变化最大。”
“是不是越来越帅了?”
“是越来越自恋。”
“你这不好啊,还是一样毒舌!林阳你也不给管管!”陈嘉豪开玩笑说。
这时我和林阳都愣了,气氛蛮尴尬的,我低着头喝水,只觉得身边两束目光在看着我,林阳为了添了一些茶水,我摇头说不用了,我不喝茶,唤来服务员叫了一杯温水。
陈嘉豪悻悻然看着我们,猜不透我和林阳的状况,但也不敢多说什么。中途林阳去上洗手间,他悄悄问我和林阳怎么回事,还没和好?他以为我们和好了!
我笑了笑,抿嘴说,“都过去了。对了,师父,我要结婚了,你要是有空的话,一定要来参加我的婚礼。”
陈嘉豪惊呆了,一双眼睛瞪得老大,问我,“你怎么这么快?着急啥?和谁?”
“你这么多问题,我该先回答哪一个?”我笑眯眯地说。
“先说和谁!”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不好意思说是顾承中。这段关系,不是谁都能理解的。当下还要和林阳同桌子吃饭,还是先别说的好。
陈嘉豪撇嘴,埋汰我说,“你这就不够意思了!林阳专门找我约你吃饭,肯定有事儿说,我说小徒弟啊,他那个性子你也是知道的,有啥事儿都埋在心你,学生时代的爱情多不容易啊,你别看走眼了!这小子心里还有你!”
“可我心里已经没有他了。”我平静地说,“遗忘,是给彼此最好的结局。人不能只想着过去,你说是吧。”
说完这一句,包间门被推开,林阳走进来,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刚才我说的那句话,但我的心无比平静,没有撒谎,没有掩埋,道出了最严肃的事实。
我默默地端起杯子喝水,陈嘉豪和林阳招呼着,倒也是正常的,服务员送来醒好的红酒,挨着给我们斟酒,轮到我时,我挡住了杯子,微笑说,“谢谢,我不用。”
陈嘉豪一愣,说不可以,老同学见面怎么能不喝两杯。
我说真不要,我不能喝酒。
林阳迎合一句,喝一点没关系,这里不是商务聚餐,不会喝多。
先前一起出席商务餐叙,饭桌上酒水是少不了的,但是林阳很会体恤下属,我和肖珊虽然一起出席,但是林阳从不让我们喝酒,哪怕有人强行劝酒,林阳都说,他的女下属,从来不喝酒。
我尴尬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我还是不喝了,你们尽兴,我喝水就好。”
陈嘉豪这挨千刀的,几百年都是一个样儿,一惊一乍的,不知道分场合说话,当场就问我,“小徒弟,你这不喝酒不喝茶的,是不是怀孕了?”
我抓着玻璃杯,有点无措,笑了笑,“你是不是太八卦了。”
“不是我八卦,是我老婆啊,上个月不是去检查么?怀了,人一声就特意嘱咐了,不能喝茶不能喝酒啊什么的,说了一大堆,你不会真的-------”陈嘉豪戚戚然地看着我,目光转移到我身侧,林阳身上。
气氛尴尬得呼吸都小心翼翼。
后半段,我基本上没怎么说话,陈嘉豪也觉得气氛严肃,接到他老婆的电话,说家里有事儿,匆匆走了,让我和林阳慢慢吃,吃完林阳送我回酒店。
谁还吃得下去?
我拿了外套和包,离开包间,林阳随后出来。
走出大堂后,我原本想打车回酒店的,但林阳出来拉住我,说顺路送我回去,我说不要了,谢谢,他哀伤的眉目看着我,问我,“小唯,有必要这么抗拒我吗?只是顺路同一个酒店,有必要打车?我会吃了你?”
然后我上了他的车。
可他并没有送我回酒店,而是把车子开到老公园,找到当年那颗银杏树,路灯光还是当年那样暖橘色的昏黄,长椅的朱漆在风吹日晒的时光里掉色变色,被人坐了这么多年,上面有一层特别的光泽。
路灯投影着长椅的影子打在地上,背后是葱郁的银杏树,四月春光末,银杏树枝繁叶茂,再没有当年的落叶昏黄,化作春泥更护花。
我们默契地站在那颗大树下,几年的光景,树干并没有粗壮多少,但是高了许多,高耸入漆黑的夜空,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只是漆黑。
林阳抬起袖长的腿跨上台阶,走到那棵树跟前,伸手轻轻抚摸着树干,而后,他掏出手机打亮手电筒,照亮树干。
我平静地看着他,没有了悸动,没有了热泪盈眶,像一个旁观者站在长椅边,脑海中划过那年冬天,积雪身后,眼前恍惚,一男一女两个少年站在那棵树前,在树干上刻下以为能承诺一辈子的誓言。
我跟着那个一脸青春和崇拜的少女踏上台阶,站在少女旁边,看着树干上的字迹,不算模糊,但也没了当年的新鲜。
“林阳杨小唯永远在一起。”
站在我身边的男人伸手轻抚上面的自己。而我已经触摸不到了。这棵树长高了许多,当年我触手可及的位置,已经高出一大截,而那些重重刻下的字迹,也随着树干的生长,变得大了些,有些甚至四分五裂。比如那个“一”字。
“你还记得当时吗?”
“那时天真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不知不觉光阴了,梦里花落知多少。”我轻声说。
而后,是淡淡的沉默。
我们都看着那一行字,当年的青春年少,当年的勇气可嘉,以为全世界都是我们的。
不知道站了多久,我决心告别过去,既然如此,那当年的一切,都改还给他了。
我在周围找了一根木棍,在银杏树根部开始松土。林阳疑惑地问我干什么,我说,“你也来帮忙。”
他找了树枝来帮我,松开后,我开始用手刨,五年前的那一晚,我同顾承中回上海之前,我曾来过这里。亲手埋藏了一个随身佩戴了一年多的东西。
一把钥匙。
挖了很一会儿,我才看到包裹钥匙的手帕。但那张手帕已经烂掉了,被泥土和浸润的雨水给侵蚀了,我打开手帕,看到一枚锈迹斑斑的钥匙,带着底下的冰冷,放在手心里,像是要凉进心里。
我站起身来,看着那枚钥匙,怅然地说,“当年你走了过后,我浑浑噩噩了一年,没有上学,一直在泡吧大家上网,烂得不得了,后来是你小叔找到我,说带我去上海。其实那时候我认为我的人生就那样了,但他说,杨小唯,你值得更好的未来。”
“不管他当时是骗我忽悠我还是真的这么想,你小叔的确给了我一个新开始。我能念A大,能在上海生活下去,都是他的功劳。可能这些年他的目的的确不单纯,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他能对我做什么?我相信他对我的感情,但这些年,我不是瞎了,只是我不愿意承认。”
“林阳,我真的等过你,等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直到那通电话,你明知道是我,却没有来找我,我才真的心死了。我把你当成借口来阻挡你小叔进入我的世界,但他还是进来了。我不想跟你说我和他的一切,因为在我心里,你是最美好的存在,他是什么,我暂且没有找到合适的词语。也许是相守吧。毕竟我实在是没有勇气再接受不辞而别和杳无音讯。相逢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即使你有不得以的苦衷,但没有人有义务为你的苦衷委屈买单。这就像,你小叔没义务为我的心碎绝望买单一样。”
“这些年,我恨他也恨够了,有些事情,是言语表达不清楚的,譬如感情,譬如人性。一开始我想报复你,报复他,我想看着你们俩厮杀,两败俱伤。可到后来,我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那个决心。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和恩怨我不清楚,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能做的,只是退出,不参与,不过问。我说不清楚我现在想什么,但是莫名其妙的浑噩这么多年,我想往后的日子为自己而活,不等谁,不算计谁,期待谁,我想多爱自己一点。”
林阳就站在我跟前,静静地听着我说完想说的话,风轻轻吹在耳边,呼呼的,吹起我耳畔的乱发,林阳伸手帮我捋头发,我没有躲开,拉过他的手,把钥匙放到他手里,“过去的,就到此为止吧。你也要有新的生活。往事就如同这把钥匙一样,虽然同样能打开那扇门,也能去除他身上的锈迹斑斑,却抹不掉他经历的痕迹。我们都要新开始,林阳。”
林阳接过那把钥匙,看了半晌没说话,我以为他在思考我的话,毕竟我这么语重心长的,就是想他能明白,能放手。
我们在夜风里站了很久,很久,他一直盯着那把钥匙,不知道在想什么。相比他的沉默,我絮叨的一大堆话,显得那么的孤独,无力。
“我先走了,你不用送我,我打车。”我先说。
然而,我转身的瞬间,林阳忽然叫我的名字,“小唯,你等等。”
我转过身,对他笑了笑。
他问我,“我能再抱你一次吗?”大约是怕我不同意,他强调地说“最后一次。”
我沉默着,他苦笑地低头,特别怅然地语气说,“以后再也抱不到了。”
我想了想,点头说,“好。”
然后,他的拥抱袭来,一如当年的温柔温暖,只是当年的心迹无处可寻,只是两具干涸的身子和飘荡的灵魂,被永远分隔开,无法再相聚。
拥抱完,林阳松开我,手心里捻着那把生锈的钥匙,忽然问我,“我今天终于知道,即使不是小叔,你跟了别人,我们都不可能了。”
“但小唯,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你那么确定小叔真的爱你吗?你们在一起这么久,他都没提过结婚,忽然要结婚,你都没想过为什么吗?”
不知道为什么,林阳忽然这么说,我有点瘆得慌,因为我自己心里也有怀疑,只是没那么厉害。可此刻林阳的眼神分明是……严肃认真。
“你还记得奶奶走后,留下的遗嘱吗?”林阳忽然笑了笑,像是嘲讽,但更像是冷笑,一阵冷风吹过似的,我觉得毛骨悚然。
“不知道。”我挣扎着,缓缓说,“这跟你奶奶的遗嘱有什么关系?”
林阳沉着眸子,里头是我看不明白的深邃,他转身背对我,寂寞高大的背影银杏树一样笔直,“奶奶留下的遗嘱里,有关于你。”
“什么关于我?”我心头一震,不忍问道。
林阳微微侧过脑袋,我只看得见他三分之一侧脸,融在路灯的暖光里,却散发着令人寒战的冷气。
那一整夜我都没睡着,清晨起床收拾了后,去餐厅吃完早餐,然后包了一辆出租车,带我回老家,去看我爸爸的坟茔。
我站在满是荒草的墓碑前,看着上面生硬的字迹,默默流下泪水。我问墓碑,爸爸,我该怎么按办。
当然,他不可能告诉我答案。
离开的时候,我找到以前的邻居,给了一笔费用,让她帮我是不是打扫下我爸爸的墓地。
那位阿姨还认得我,寒暄了一阵,我得知周昌鸣睾丸癌死了,周琪在不久前被人送回来,也是一堆骨灰,说是跟人打架斗殴,被打死的。至于张秀春,听说后来嫁给了一个卖猪肉的屠夫,日子过得并不好,而我那个弟弟,学习倒是不错,在念中学。阿姨问我要不要去看看我弟弟,我说不了,不了。
风水轮流转,那些该得到报应的人,都遭了报应。
三个小时候,我坐上回上海的飞机。天气很好,飞机穿透云层驶入平流层,我看着流云蔚蓝,心里全是怅然。
飞机停在浦东国际机场,是张骏来接我的,顺便送小梦的飞机,去北京做培训。
路上他问我脸色怎么不好,我说晕机,一口都没吃,饿得慌。
他停在加油站,在便利店帮我买了热牛奶和面包,但一闻着牛奶那股腥味,我忍不住干呕。
第一次干呕。
张骏凝眸,郑重地看着我,拍着我后背顺气,我说要喝水,他赶紧拿了矿泉水给我,好不容易顺气下去了,他才问我,“你怀孕了?”
“你怎么不去算命?”
“谁的?”
我愣了,然后脸色冷下来,盯着他说,“你几个意思。”
张骏撇嘴,然后扇了自己一巴掌,跟我道歉说,“我这不是担心你吗!孤男寡女干柴烈火!更何况还是旧情人!人家都说同学会同学会,搞垮一对是一对!你们这天天朝夕相处的,我能不担心吗?”
“骏哥,你相信我吗?”我想起什么来,看着张骏的眼睛说。
张骏愣了愣,“我当然相信你。”
“你撒谎。你相信我就不会问我。”我拆穿张骏的笑意,又问,“你说,他会相信吗?”
“自己做过的事儿能不知道?这算时间也算的清楚啊!”张骏信誓旦旦地说,“且老顾那是多少年的老将军了,能不知道?开玩笑!”
“哦。”
“走吧,送你回去,这么折腾,脸色好难看。”
不知道为什么,越是靠近家,我心里就越是不稳定,到市区后,我让张骏把车子开去张杨路的公寓,我要去找顾承中,孩子是两个人,他应该要知道。
路上我打顾承中的电话,问了句在家没,他说在家,我说了句嗯,知道了就挂了。心想着,可能还能给他个惊喜。他不知道我回来。
我从包里翻出门卡,刷卡上楼,因为有行李,所以张骏是和我一起上去的。但钥匙我没带在身上,就敲门。
来开门的是容嫂,系着围裙,好似正在做家务,看见我的一瞬,容嫂愣了愣,尴尬地笑着,“小姐,您回来啦。”
说着我走进门,扶着玄关的台面换鞋子,张骏把行李箱帮我拖进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