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办法回答为什么中噬心蛊虫的人会是我,因为我也不知道。我一动不动的躺在浴桶里,脑海里一直回显着刚才杀人的一幕幕,我看到刚才已经洗干净了的手上又沾满了血,我拼命地用毛巾摩擦着身上的皮肤,直到通红的皮肤与热水接触,发出阵阵酥麻,我才觉得干净了许多。
陈寒把外面的躁动压了下去,我也清理干净了身上的血迹,只是慌乱的情绪还没有收拾好。
在镜子前,他帮我把头发梳理好盘起,我从镜子里看到他熟练的手法。
“我杀人了。”我抓住他正在挽发丝的手,明知道他是一个陌生人,我还是渴望从他那里得到安慰和依靠。
“不是你杀的。”
“是!”我突然激动起来,脑海里又出现了那一家人血淋淋的面孔。
“你是不知情被利用的。”
“不,我杀害他们的时候意识是很清醒的。”当时我甚至感觉到了一阵快感。无论怎么安慰自己,我都认清了这个现实,我杀人了。
陈寒没有再应答我,只是在认真的弄着我的头发,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他最后在我的发髻上簪上了一枚簪子用来固定盘起来的头发,镜中的我脸上没有染血的狰狞,被热水润过的皮肤在微微发红。
门外来了下人唤庄主,陈寒嘱咐我待在房间里不要出来,他处理好事情就会回来。我听到关门的声音响起,知道陈寒一时半会是回不来。我在昏暗之中静坐了一会,然后拔掉头上的发簪,把它放回原来的匣子里,没有了固定的东西,头发披散下来,盖在脸两侧,感觉没有那么空荡荡了。
我凭感觉找到刚才密道口的位置,我要回去找重影,无论如何我都要去找他们。但是立在我眼前的是一堵墙,厚实的一堵墙,肯定有什么机关我想,我把周围所有自己想得到会是开关的东西都弄了一遍,没有任何反应。这个密道是不会凭空消失的,只要它还在我就有机会找到它。
我的视线再次扫到旁边那个书架,我才发现它是那么的大,几乎与墙壁一样高,没有空出的地方,每一层都放满书,但是都附上了厚厚的尘埃,即便是不经常看的书,在庄主的房间里也不应噶有那么多灰尘,除非这间房子下人是不进来打扫的,可为什么同在一个屋子里,其他的东西都没有这个书架那么脏呢,想不明白。奇怪的事情还不止这个,我那烛台照了一遍和我身高高度一样的那一层,无一例外都是陈旧的手抄本,内容也是市井民谣居多,还有好些话本,诗经类的颇少,难道庄主陈寒有收集这些东西的癖好?我摇摇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我爬上桌子,顺着书架往上看,选一层然后抽出一本,里面的内容是江湖上各种人物的身世经历,这些名册上记得东西都许多江湖上不知道的内幕,上面手抄的笔迹也有不同,应该是不同的人收集记录的。
我刚准备跳下桌子的时候,发现一本明显比其他的书要大的书,书脊上没有标注有任何文字,也是尘埃最少的一本,内页还有些分开,明显是因被经常翻看而导致的。好奇驱使,我想知道堂堂芳华山庄庄主平时看的是什么书。我用拿着烛台的手去翻书面,第一页是空白的纸张,我刚想继续翻,不料烛台里的融化的蜡滴在左手上,被突如其来的热感刺激到,手一松书就掉在地上了,我赶紧跳下桌子想把书捡起来,无意间看到书在地上摊开的那一页有个红手印,已经有些发黑,应该是血手印。我捡起书定睛一看,脑子翁的一响,上面出现了我的名字。我把烛台放在桌子上,翻了好几页,上面记录的都是我的事情,比我的记忆还细致,有的细致到我完全不记得有过这样的事情发生。越看感觉越诡异,在第三页那,写着:全歌言杀害赤血屠夫一家……
我后背一阵刺骨凉,呼吸开始急促,眼前挥不去那两个孩子惊恐的眼神,他们恳求我的神情,我的剑划过他们脖子的手感,又是一阵血红出现在脑海里。我吓得把书扔在地上,踉踉跄跄的跑离那个书架。冷静了一会,我决定把这书带走,这事情一定不简单,我在想会不会是陈寒刚才写上去的内容,但是刚才陈寒并没有再走到这边来,而且书的内容是连接着的,后面还有接下去的内容,不可能是事先空出来然后再补写进去的。
我抬头看看窗外,天已经泛出微蓝的光,看样子不久天就会大亮了,我必须趁没人注意去找到重影。
我很困惑,刚才明明是通过密道进到这个房间的,现在怎么会没有呢。苦思冥想,眼看天一点点的亮起来了,我完全不能静下来思考了。突然,我灵光闪现,或许这密道的设计就是让人可以从密道进来却不能从这里回到密道去,只有从这里唯一的门口出去,有事个让人想不透的设计。
陈寒还没有回来,我想逃回去的心开始动摇,转念一想,纸是包不住火的,只要天一亮,庄里的所有人肯定聚集到大堂,我拿不准陈寒对我的用意,他是否会把我交出去,无论如何我还是得先和重影他们会和,他们一定会有应对的计策的。
到芳华山庄的这几天,我会避开那些女眷独自在山庄里行走,默默记下路线,但能活动的范围非常有限,偌大的山庄里小路很多,没有人带着很容易迷路。况且我不知道庄主的这个房间究竟是处在山庄的什么位置上。不能原路回到藏锋阁,只有从门口出去寻路,这花的时间肯定比来的时候多。
我把那本诡异的书抓在手上用长袖遮挡住,打开门之前,我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心里纳闷,一个庄主怎会有这么多女子的衣服,还刚好合我身。来不及多想,我就轻手轻脚的走出了房门,怎料还没来得及看清四周的境况就被一直黑手抓着飞到了屋檐上,好轻功!我心里赞叹,我转头看他,是兰天!我喜极而泣,苦笑着说:“你来了真是太好了!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的?”
“我们先回厢房吧,一会再和你解释,师傅他们在等着我们呢。”
在空中飞是要比在地上走要快的,而且兰天好像已经弄清楚芳华山庄里的路了,没多久就回到了我们居住的厢房,兰天则直接把我带到梁叔的房间去。
我进门看到梁叔在桌前饮着茶,重影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转身看到我回来了才松了一口气。
“你昨晚怎么会去藏锋阁?”我回来了重影没有询问我发生什么事情了,而是直接问了我为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去了藏锋阁?”我发现重影看了一眼兰天,顿然领悟,“你们让兰天跟踪我?”
梁叔没有说话,重影低着头不看我,兰天是一副想要解释却无从下嘴样子。我看他们没有打算回应我,我接着问:“那么,我拿剑走进王三一家住的房间的时候兰天你也在?”
兰天不说话,表示他默认了。我眼睛有点发酸,有透明的东西挡住了我的视线,一眨眼就掉到了脸上,我回头看着兰天:“那你为什么不阻止我?为什么?为什么!”我用力摇晃着兰天,最后我没有了力气,瘫坐在地上,小声说,“为什么不阻止我呀……既然都看到了。”
重影把我拉起来,解释道:“敌人在暗,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在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之前兰天不能轻易出现,要是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不知道会怎么对付我们。”
重影说的是对的,但我心中还是有股怨恨,并不是针对兰天,只是觉得压在心里难受,控制不住就爆发了。
“可是,那是五条人命啊,都背负在我身上了,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了。”当我看到躺在血泊里的王夫人死死用手护着肚子的时候,我明白了她身上还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王夫人临死前一直用崩溃绝望的眼神望着我,或许她当时是想让我放过她身旁的两个孩子,可是我却……
没有人再说话,剩下的只有无奈和叹息。事已至此,我不能耍性子让他们为我收拾烂摊子,所以我要振作起来,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兰天说昨天晚上看见我从王三一家房间里出来返回藏剑阁后不久,陈寒也走了进去,后来就一直没有看见我们任何一个出来,觉得不妙,也就跟了进去。然后发现里面根本没有我们的身影,随后他找到了那条密道,也就进到了陈寒的房间里。兰天把在屋里看到的事情忽略不讲,他知道我不愿提及。但是他很快发现那个密道里通往陈寒房间的门是单向的,他不能原路返回,只好趁陈寒不注意跑出了房间,然后回去告知梁叔和重影我的情况,梁叔便让兰天回到陈寒房间外等着,找时机把我接回去。
我想起了从陈寒房间里带出来的那本书,把它交给梁叔,把我看到的东西和他简单的说了一遍,梁叔也觉得很不可思议,说这事情得从长计议,不过不用太急,先看看今天庄里的好戏。
他们没有一个劲的安慰我,反倒让我轻松许多。我一直是坚决站在邪恶的对立面的,没想到我却触碰了它,这是我出生以来罪恶感最重的一次。
天已大亮,梁叔说的庄里的好戏要上演了。门外传报小童已经敲起了锣,嘴里喊着:“各路英雄豪杰,芳华夫人请大家到大堂议事!各路英雄豪杰,芳华夫人请大家到大堂议事!”昨晚的事情大部分的人已经知道,想必大堂已经聚集了很多讨说法的人了。
我们姗姗来迟,是最后到达大堂的宾客。大堂中央摆放着王三一家的尸体,身上都盖着白布,一片触目惊心的雪亮,我看着那白布有点眩晕,仿佛又闻到了昨天晚上的血腥味,早上也没有吃东西,肚子一阵难受,嘴里的唾沫一阵阵涌上来,我扶着重影的肩膀转过身去拼命的干呕。另外几个女眷被我感染,也开始不自觉得干呕起来。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一一看过尸体后说:“从伤口的形状来看,是被同一柄剑所杀害,伤口虽是致命的,但不深,说明这个凶手没有多深厚的内力,全凭剑的锋利而杀死人。伤口清晰明了,手起刀落,凶手目的明确。在下的结论是,凶手是一个带着目的而来的女人。”
我听到那个人说出的结论,心里一慌,看来要被发现了。
“你这是什么话,你敢说你来芳华山庄没有目的?”宾客中有人发出了质疑那个男子的话。
大堂里宾客们开始纷乱的议论着,知道庄主陈寒出现才恢复了安静。陈寒坐在大堂中间的主位上,有意无意的看了我一眼,我装作到处看越过了他的视线。我没有等他回来就离开了,虽然觉得自己没有错,但还是觉得有些愧疚,毕竟昨晚他有帮过我。
庄主问了下大家的看法,然后命人先把尸体搬下去,说不想因这些事情折煞了母亲。这么大的事情发生在庄里,芳华夫人竟然不知道?这不太可能吧我想。
尸体刚搬下去没有多久,就有下人匆匆跑过来汇报说找到了杀人工具,就在荷花池底。发现那把剑的是庄里芳华夫人的贴身丫鬟,荷花池比较浅,水面自然清澈些,阳光照在池里,那个丫鬟看到水里有亮光发出,就好奇走进想看个明白,走近才发现,莲花池的一旁有血迹,找人来在池底下一寻,就找到了这把剑。
剑被呈了上来,除了我大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起初我以为他们是觉得在荷花池下找到这把剑很是惊奇,事实却不是这样的。
听到宾客们悉悉索索的小声议论却没有人对此发表看法,我的心思完全不在那把剑上,我外表上装作很镇定,但是内心非常慌乱,说不清的感觉冲击着我的意识,这就是因杀了人内心恐惧的的表现,在愧疚之前的情感是怕被别人发现说是我做了这种残忍的事情。
刚才下结论说凶手是女人的那个男子站出来说:“庄主,您给个解释吧。大家都知道这把剑是老庄主传给您的,十几年不曾离开过身,如今出现在池塘里,池塘边上还有血迹,是不是您杀了王三他们一家?”
我心里一惊,那把剑竟是陈寒的?为什么会被放在藏剑阁里。
“是谁用这么拙劣的手法陷害我寒儿?”一个威严的声音从人群后响起,宾客们闻声让出了一条路,在轮椅上被推着过来的正是曾经镇压群芳的芳华夫人。
“母亲,你怎么出来了?”陈寒向身旁的下人使眼色,只见那个下人无奈的对他摇摇头。
“我不出来你是不是打算自己把这件事情扛下?”
陈寒笑而不答。
芳华夫人一转刚出场时候的强硬语气,慢声细语的说:“各位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恩恩怨怨见的肯定比我多,这杀与被杀本来就是江湖上常有的事,不必弄得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潜台词就是,死的又不是你的家人,你来较什么劲。
“杀了王三一家的人,我知道你就在这宾客之间,出来承认吧,就当是卖给我个面子,好让这事情过去。我芳华给跟你保证,这里不会有人敢动你分毫。”
我确实被芳华夫人的话说动了心,况且我心底还是觉得自己是冤枉的,尽管我自己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我还是不甘让良心背负这个罪名一辈子。
大家正在揣摩芳华夫人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度的时候,一个哭声在宾客间响起,随后伴有女人的骂声:“别哭了,你嫌这里还不够乱吗。”
大家循声看去,是一个小女孩在哭,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嘴里说着:“王颖没了……呜呜……隔壁家的孩子都不和我玩……只有她和我玩……呜呜……”小孩的哭声没有大人的含蓄,却是无比真性情的表达。王颖就是王三的小女儿,提到她,我的心又开始难受。江湖人物的孩子只能和同类孩子玩耍,邻居家的孩子都不被允许和江湖上危险人物的孩子玩的,而同类的孩子之间却甚少往来,要么是怕被抓去以此要挟大人们,要么是被要求在家里习武。
我庆幸我们家早已不在主持江湖上的事务,所以我的童年生活还是很平凡快乐的。
我看见那个孩子哭得撕心裂肺的,忍不住想上前一步走出人群说:“芳华夫人。”
重影急忙抓住我的手,然后惊恐的看着我,我把他的手扯掉,虽然已经来不及,重影已经感知到我在想什么了,但是我还是不想让他知道为我担心。
“重家少夫人,你是有什么想要说吗?”朱唇轻启,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我刚想说话,梁叔上前一把把我拉到身后,说:“芳华夫人,我这媳妇心比较软,遇不得孩子嚎啕大哭,她刚才就是激动得没有克制住才叫了夫人您,你不用太在意的。”
梁叔说话的时候,重影和兰天已经把我拉回了他们身边,重影对我耳语到道:“言言,你这样做就中计了。”
中计?难道这这一切都是芳华夫人设下的圈套?不是我不信,是我觉得没有必要,人在庄里,谁人都怕她,杀一个人如除鼠蚁,何必那么大费周章。
周围的宾客们都不敢插话,因为芳华夫人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有的人是自命清高,也确实有这个条件,不容许别人蔑视自己的权威。而芳华夫人就是这样的人,刚才梁叔的话表面意思是说让她不要和我一般见识,深层含义是让芳华夫人不要为难后辈。芳华夫人或许是觉得自己被教训了一番,还是在如此多的江湖人物面前,面子实在是挂不住,生气是难免的。
“好了,大家不要被这事坏了心情,日后我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说完让下人推回后院了。
这个“日后我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就等于一句“这事情就这样过了吧。”刚才出尽风头的男子看见没有人再追究这件事了,不甘心,又说了一句:“寿宴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我们既然接受了邀请就要留到底,不能失信于江湖。但是我们的生命安全谁来保障?”他的一句话又激起了宾客们的议论。
庄主陈寒终于说话了:“我用我的手担保,大家一定会平安无事的享受完此次寿宴。”
对于一个以使用兵器称绝的家族来说,失掉了双手是一个多么大的代价。宾客们没有再提出异议的了。
宾客们从大堂散去的时候,我们随其后,我扶着梁叔使自己与陈寒隔开一段距离,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对他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本来应该是纯粹的感激,但在看到书架上那本书的时候我的思绪就变得很凌乱,有被信任的人欺骗了的怒感,可是到目前为止他没有做过伤害我的事情。我这是怎么了,刚离出事没多久,心里就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真的是伤疤还没有好就准备忘记疼了。
大家的情绪都不太好,所以今晚的晚宴取消了。我没有回到西厢房去,而是趁人不注意跟着梁叔他们进了重影的房间,因为重影的房间是离西厢房最近的,出什么意外状况我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房间去。
“对了,昨天陈寒对我说了一句话,我觉得很奇怪。”我这才想起来陈寒对我说过的那句莫名其妙但又觉着很重要的话。
“什么话?”梁叔问道,他好像不太喜欢陈寒,在接我回去的时候就说过他觉得陈寒这个人不简单,却不愿透露丁点关于陈寒的事情给我们听。
“他对我说‘为什么中了噬心蛊虫的人会是你’。”我记得特别清楚,但是当时的情况我没有心思去想这句话的含义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