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埃拉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但下一瞬间他便镇定了下来,沉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那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凌月夜将两张命格图扔到本·埃拉面前,微笑着问。
本·埃拉看着那两张图纸,面色顿时一变。
凌月夜好整以暇地道:“这两张图你应该很熟悉吧?它们当初可还是你亲自交给雪镜纯的。”
本·埃拉看着眼前的这两张图纸,轻轻闭上了眼睛。如果夏烽涵在场,他必定能认出,这两张图纸便是当初雪镜纯给夏家的人看过的命格图,两张图一张是安晴的命格,一张是雪镜纯的命格。
正如凌月夜所说,这两张命格图是本·埃拉交给雪镜纯的,夏家的人以为雪镜纯之所以和本·埃拉签订契约,是因为他想让本·埃拉替自己改造心脏,让自己的心脏完全适合安晴,以便让安晴顺利活下去。可实际上让安晴活下去只是顺带条件,雪镜纯真正的目的却并非如此。
在雪镜纯的刻意为之下,夏家的人误以为雪镜纯命格诡异,而安晴是雪镜纯的福星。可事实上真正命格诡异的人是安晴,雪镜纯和本·埃拉签订契约的真正目的,就是和安晴交换命格。
安晴的命格寡亲缘,克亲友,难以活到成年。而雪镜纯刚好又是安晴的福星,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雪镜纯一直在为安晴挡灾,而他自己却一无所知。因为安晴命格的缘故,他们失去了母亲,流落街头,安晴被疾病缠身,两人的生活贫穷而落魄,如果不是因为法则的庇护,雪镜纯早不知道被安晴克死了多少次。
雪镜纯从不知道,自己所经受的一切苦难都是因为安晴的缘故,直到十三岁那年,本·埃拉出现在雪镜纯面前,他将关于他们命格的事情告诉了他,并把他们的命格图给了他。
按理来说,得知了真相的雪镜纯应该会恨安晴,因为她的命格诡异,害得安欣语精神失常,害得雪镜纯失去了这世上对他最好的母亲,害得他和她一起流落街头,最后还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意愿去当杀手。
可事实却是,在得知了真相之后,雪镜纯不仅没有怨恨安晴,反倒接受了本·埃拉的提议,两人签订契约,本·埃拉将他和安晴的命格交换过来,而他答应帮本·埃拉做一件他力所能及的事情。
在调查到这件事情后,凌月夜思来想去,最终做出了判断,雪镜纯之所以会这么做,应该是因为本·埃拉告诉过雪镜纯一些雪镜纯本不应该知道的事情,比如安晴命格诡异的原因,再比如安晴和雪镜纯的前世。
据他所知,安晴之所以会命格诡异,是因为一个诅咒,被设下诅咒的人永生永世不得解脱,不管经历了多少次转世,他的命格都不会改变,每一次都是寡亲缘,克亲友,难以活到成年。
由于设下诅咒的人身份特殊,所以就算是本·埃拉也没办法解除诅咒。本·埃拉所能做到的极限是将诅咒从安晴身上移除,转嫁到别人身上,而且转嫁的条件十分苛刻,稍有不慎便前功尽弃。
雪镜纯和安晴交换命格,说白了就是将安晴身上的诅咒转嫁到自己身上。如果不是雪镜纯知道了安晴身上的诅咒和他有关,凌月夜相信他绝不会为安晴做到这种程度。
现在看到本·埃拉这副表情,凌月夜知道自己猜对了,他耐心地等着本·埃拉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道:“我再问你一遍,当初你告诉了雪镜纯什么?”
本·埃拉睁开眼睛,看着凌月夜问:“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我告诉了雪镜纯一些他不应该知道的东西?”
凌月夜嗤笑了一声,淡淡地道:“雪镜纯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我们这些死神,哪一个不是穷凶极恶之徒?你见过哪个穷凶极恶之徒会因为血缘关系而去替别人背负诅咒吗?”
本·埃拉沉默了一会儿,将一个蓝色的水晶球递给凌月夜:“算了,既然瞒不过你,那你就拿去吧。”
凌月夜接过水晶球,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这是雪镜纯和安晴前世的记忆。”本·埃拉拿起杯子,将杯中的血液一饮而尽:“一段有关神族的记忆。”
……
回到自己的房间,安彩儿拿出本·埃拉交给他的梦境,毫不犹豫地走进梦境中。
来到梦境中,安彩儿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震惊万分。
本·埃拉给他的梦境很真实,很华丽,让他如同置身现实之中,但这并不是令他觉得震惊的地方,真正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本·埃拉对雪镜纯的关注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在本·埃拉的梦境中,安彩儿发现,本·埃拉第一次见到雪镜纯是在雪镜纯四岁的时候,那时候的雪镜纯每天围绕在安欣语身边,缠着她给他和妹妹做饭,缠着她讲故事,缠着她弹琴,缠着她说关于外面的世界的一切。
从那时起,本·埃拉就偷偷来到了雪镜纯身边,他观察着他,看着他一天天长大,他制作的梦境中那些有关雪镜纯的事情,甚至比安晴记忆中的还要详细。他几乎记录了雪镜纯成长的整个过程,可是他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旁观者。
本·埃拉虽然一直在观察着雪镜纯,可他却从不曾在雪镜纯面前出现过。不管是安欣语发疯的时候,云义海放火想要烧死他们的时候,安晴被确诊为心脏病的时候,还是安晴和雪镜纯分离的时候……
他旁观着雪镜纯的一切,可自身却又像是个局外人,雪镜纯的喜怒哀乐他从不在乎,他的生活他也从不曾干预。安彩儿觉得梦境中的本·埃拉不像是一个血族,倒像是一只准备捕食的野狼,细心地观察着猎物,耐心地等待出手的时机。
本·埃拉第一次打算在雪镜纯面前现身的时候,雪镜纯只有八岁。那时候的他在一次事关生死的考核中身受重创,奄奄一息地倒在草地上,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男孩正打算杀了他。本·埃拉刚想去救他,结果却被一个女孩抢先了。
那个女孩看起来比雪镜纯大些,不过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她用浸了毒的匕首刺穿了男孩的脖颈,救下了雪镜纯的命,并让雪镜纯永远记住了她。后来她在考核中被自己最信任的朋友背叛,差点死在那个朋友手中。
雪镜纯杀了那个背叛她的朋友,她抱着雪镜纯哭得伤心欲绝,可是在他们相识后没多久,两人就被迫分开了,雪镜纯回到了雪镜家,而那个女孩则加入了一个世界著名的杀手组织。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安彩儿总觉得那个女孩的样子有些熟悉,难道她也是自己曾经认识的人?
安彩儿的这一猜想刚在他脑海中冒头,他还没来得及深思,便被梦境中后来发生的事情给打断了。
安彩儿看到,在雪镜纯结束了考核之后,他回到了雪镜家。在那里,他接受了各式各样的训练,雪镜家完全是把他当成杀人机器在培养,而雪镜纯似乎也没对那些不近人情的训练和那些光是看起来就让人觉得血腥残酷的任务感到厌恶。
他就像是一台真正的机器,不管做任何事都做得精确而高效,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仿佛他本就是为了杀戮而生。
看到那样的雪镜纯,安彩儿觉得十分心疼。梦境中的他在安欣语在世时原本是个单纯听话的孩子,会哭会笑会闹,直到安欣语精神失常以后才变得孤独自闭。在安欣语死后,他宛如破茧重生的蝴蝶,褪去了曾经的懦弱,变得冷漠而坚强。
他对别人狠,对自己比对别人更狠,他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不管什么事情一学就会,只可惜这份天赋被他用在了杀人上。他成了杀手界的神话,所有人都知道,不管是谁,只要被他盯上就绝不会有活路。他制造了无数起在别人眼中不可能完成的完美犯罪,给警察留下了无数个破解不了的谜题。
他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很会利用人,他似乎能看穿每一个人的弱点,他想杀的人并不是每一个都由他自己亲自出手搞定。相反,他很少亲自动手,大多数时候他会利用人心的弱点布下陷阱,引诱目标一点点迈入陷阱之中,最后投入死亡的怀抱。
看着梦境中的雪镜纯,安彩儿心想,如果他不是被雪镜家收养,如果他去从事别的行业,他不管做什么应该都能取得成功吧?他本应该是一只翱翔于苍穹之上的雄鹰,却被人折断了翅膀,当成一件武器驱使。
在这个华美壮阔,真实到令人震撼的梦境中,安彩儿看到了三件发生在雪镜纯身上,却令他觉得万分痛苦的事情。第一件发生在雪镜家,第二件与酒井家有关,最后一件关系到本·埃拉。
第一件事情发生的起因是雪镜泽和雪镜恭平对雪镜纯的谈论。
那一天,雪镜泽和雪镜恭平在喝茶,喝着喝着,雪镜恭平突然说:“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明明我们才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为什么对那个来历不明的家伙那么好?”
雪镜泽的城府明显比他深,见他不服气,便低声劝解道:“父亲对我们的感情,当然不是他一个外人能比得上的。”
“那父亲为什么那么关心他?居然还亲口吩咐他让他注意身体多休息,怎么从来不见父亲也这样关心关心我们?”雪镜恭平一说起这个就觉得怨念。
雪镜泽冷笑一声,眼中闪过几分轻蔑:“武者自然会爱护自己的武器。”
“什么意思?”雪镜恭平觉得这话他听不懂。
“我问你,当你最锋利的剑染血的时候,你会不会用心地擦拭剑上的血迹?”雪镜泽问。
“当然会,”雪镜恭平理所当然地道。“再好的剑也总有折断的那一天,染血的剑不擦拭总会慢慢变钝,只有将剑保养得越好,剑使用的寿命才会越长。”
“父亲对雪镜纯,也是同一个道理。”雪镜泽阴笑着说。
雪镜恭平顿时明白了,雪镜藤一对雪镜纯的关心,虚伪得就像是武士对于自己佩剑的爱惜,染血的剑不擦拭总会慢慢变钝,他不希望雪镜纯这把利剑变钝,所以他才会在他身上花那么多心思。
安彩儿听着他们的对话,气愤得想杀人,而他也确实这样做了。在雪镜泽的话音还没来得及落下的瞬间,安彩儿的火焰便将雪镜泽的胸膛刺穿了,可雪镜泽却像是什么也没感觉到一般,继续和雪镜恭平谈论着令安彩儿愤怒的话题。
看到如此情况,安彩儿第一个念头是自己的攻击怎么会失效?随后才慢慢反应过来,这里不是现实,而是本·埃拉所制造的梦境。
在这个梦境中,安彩儿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再一次在自己面前重演。虽然他很想杀了眼前这两个家伙,但是他做不到,因为这里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个梦,梦醒了,一切便都结束了,他还是他,而雪镜纯也早已陷入了永恒的长眠。
在雪镜泽和雪镜恭平讨论这个话题时,他们并没有发现,雪镜纯恰好从他们的门前路过,自然也就不会知道,他们所谈论的话语,早已一字不漏地落入了当事人耳中。
在看到站在门外的雪镜纯在听完他们的话后低下头沉默不语的样子时,安彩儿很希望雪镜纯可以冲进房间去,狠狠教训他们一顿。可是他没有,他站在门外,默默地听完,然后抬起头,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脸上笑容依旧,对两人的谈话没有任何表示,就仿佛他刚才听到的那些话,对他来说无关痛痒,就好像那两个人谈论的对象不是他一般。
安彩儿知道雪镜纯为什么会这样,不是因为他不在乎,而是因为他知道,雪镜泽和雪镜恭平所说的是事实,对于事实,他没有否认的必要,因为那是不管如何否认,也改变不了的东西。
这一刻,安彩儿忽然明白了本·埃拉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看到雪镜纯的曾经,安彩儿真的感觉到了心痛的滋味。他像是中了毒一般,沉迷在这个梦境里,梦里的一切都让他痛苦,他的好奇心却在驱使着他不停地看下去。
安彩儿看着梦境中那个越来越成熟,越来越冷漠的雪镜纯,他忍不住想,如果那个时候有自己陪在雪镜纯身边,雪镜纯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子?如果云义海没有打乱他们的生活,如果安欣语一直活着,那他现在又会怎样?
这样想着,安彩儿猛地发现了一件一直被他所忽视的事情——在雪镜纯的过去,从来没有他存在过的痕迹。
这一发现令安彩儿有些心慌,他开始更认真,更仔细地观看着梦境。他越看越心痛,但是他却一直小心留意着,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可是直到梦境结束,直到他再次睁开了双眼,他也依旧没有在梦境中发现有关自己的任何事。
安彩儿从床上坐起来,发现自己脸上湿漉漉的,他愣了愣,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哭了。数百纪元以来,自己第一次因为心痛而流泪,而令他流泪的,竟只是一个真实到令人吃惊的梦境,一个有关雪镜纯的梦境。
安彩儿坐在床头,失神地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大海,心里落寞地想,雪镜纯,你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什么一遇到有关你的事情,我的情绪就会变得这样失控?为什么我明明觉得你很重要,可在你过往的经历中,却从未有过我的存在?
“那是不会有结果的。”
忽然间,本·埃拉的声音再次出现在安彩儿脑海之中,像是教堂里敲响的圣钟,余音久久回荡,令人厌烦。
安彩儿想起了本·埃拉的劝告,可是此时的他并不觉得那像是劝告,反倒像是诅咒,一个令他痛苦绝望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