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华说,孟缃内丹碎裂的这桩事故,还有崔想的参与。
孟缃先愣了一下,突然大笑出声,用可怜的目光看着婉华,等她看够了,才收回目光,当对方放了个屁。
只是嘴角上仍然挂着一个嘲讽的笑,仿佛对方才是那个躺在床上即将魂飞魄散的人。
婉华被她看恼了,扬手就想打。
被华容姿拦了下来,对她摇摇头。
孟缃现在很虚弱,这一掌下去,恐怕是没有活头了。
反正她都是要死的人,自己死,和被别人打死,这其中的区别,是很大的。
他们来过这里,顾羡之和方俏迟早会知道,若是让她们知道婉华动了手,天帝怕都不好保她们。
可是……如果等不及,诛心,才是上策。
杀人,又何需用刀呢?
华容姿把婉华拦下来,假装嗔怒道:“公主可莫动手,文阙神君已然觉得十分对不住陵光神君了,本来心里就内疚得紧,这着一掌下去,陵光神君连着最后一日的活头都没有了,可叫文阙神君更加的内疚呢。”
说完,她又不疾不徐的转头,对孟缃道:“陵光神君可是觉得我们在信口雌黄?”
孟缃闭了眼睛,连理都懒得理她。
华容姿也不管她什么反应,自顾自的往下说:“陵光神君不信,那是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若是知道了,必定就信了”
“文阙神君想要你死,是因为……”说到这儿,她故意顿了顿,拉长了音调,“是因为……文阙神君已经死了。”
这话听起来前言不搭后语,逻辑混乱,又没有因果关系,孟缃却猛然睁开了眼睛,目光凌厉的看向她。
“你什么意思?”
她终于搭了话,华容姿得意起来,以一种怜悯的语态,把语速放慢,“文阙死了,内丹尽碎。”
“你以为你的内丹碎了,你就死了么?不!你还有用的。”
“你的内丹碎了,婉华有办法,将它化为文阙的用物,而你……”
华容姿的话没有说完,但孟缃懂了她的意思。
她的内丹变成了崔想的内丹,崔想活,她死。华容姿说完,丢下一句,“陵光神君好好享受这最后的一日罢。”拉起婉华就走。
华容姿和婉华一走,孟缃再也维持不住人身。
这回,直接完全变回了朱雀原身,方俏的床咔嚓一声,四分五裂,巨大的鸟落到地上,床榻的端木刺穿了她的身体,血流如注。
心绪激荡了起来,房间内的灵力开始剧烈的波动,像波澜壮阔的大海上惊涛拍案,浪花波涛汹涌。奸夫淫妇害死原配?
其实她也不算原配,前任而已,大家都好聚好散。
不!崔想不说有多爱自己,但一定不对对她下死手。
这点自信,孟缃还是有的。
她心绪不稳,是因为华容姿说,‘文阙已经死了。’
她的话,孟缃不全信,也不不信。崔想确实过异样。
比如有一千年,他除了‘原谅我。’除外一句其他的话都没有说过,像个早已经被输入程序的机器,只会这一句。
比如她后来一剑捅穿了他的心脏,他没有移形换体,只靠顾羡之给他找了颗石头做心脏,便活了下来。石头做心脏,以前没有这种先例。
但她察觉顾羡之失了很多修为,一直以为是顾羡之付出了半数修为,施了什么奇法。
现在想来,觉得哪里都不对劲,哪有石头做心脏还能活这么久的?
可是她原先没有深想,便一直以为是石头做了心脏的原因。
现在却悟了。
她一直看到的崔想,其实只是一个人偶。
可能是玉雕的,也可能是泥捏的,所以他身上才会有一种死物的气息。
他根本就死了。
因为婉华,她一直厌恶崔想,从不想多看他一眼,所以……仅凭有限的几面,她一直都没有发现。
他根本就已经死了!
难怪,自她修为猛涨,他越来越少在她面前出现。
与此同时,阎君府。
方俏几乎已经快要绝望了,突然,崔想惊叫一声,举起一本书册,大叫,“找到了!我找到了!”语气哽咽,几乎要哭出来。
方俏激动的站起来,掀翻了书桌,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书册,“哪里,在哪里?”
她迅速的浏览崔想翻开的那一页。
上面记载的不是补救内丹碎裂的法子,而是记载了另一种秘法——如何把异族的内丹同化。
换句话说,也就是把方俏的内丹和孟缃同化,然后分一半给孟缃。
崔想有些哑了声音,对方俏道:“拜托你了。”
用大半的修为去救一个人,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毕竟苦修一生,平白无故就一夜回到解放前,不是所有人都能舍得下。
方俏合上古籍,“我不是为了你。”
崔想艰难的点点头。
就算只是一缕意识,那终究也比什么都没有的好。
他……不也是一缕意识吗?
方俏拿了古籍,就要往无常府走,这时,忽然一声似凤非凤,似鸾非鸾的尖利啼啸响彻幽冥司,传到众人的耳朵里。
三人对视一眼,立刻往无常府赶去。
等方俏三人到的时候,只看到一只火红色的巨鸟躺在地上,守在门口的阴差正急匆匆的从房间里奔出来,想要去阎君府禀报。
方俏冲过去,提气阴差的领子,咆哮道:“怎么回事?”
阴差心下一狠,咬咬牙,道:“臣不知道,臣守在门外,突然听到房间里面有声响,赶忙进来,就已经这样了,正想去找大人禀报。”
方俏想起从阎君府走了的华容姿和婉华,“婉华和华容姿是不是来过了?”
阴差眼神闪烁了一下,道:“没有。”
“其余还有什么人来过?”
“没有。”
方俏丢下阴差,奔向孟缃。
阴差退到一旁,脸色晦暗不明。
‘没有任何人来过。’这是陵光神君给他的指令。
陵光神君说,‘俏儿若是知道婉华和华容姿来过,不管你怎么说,她都会认定是她们对我做了什么,届时必定会不计后果,痛下杀手,婉华是帝女,华容姿是重臣之女,她要是得手了,天帝和华崇,无论如何也容不得她,她和殿下,也就完了。我活不成了,别让她跟我一起完蛋。’
他听话了。
因为事实就是这样。
如果方俏真的做了什么,不知天帝和华崇,还有东王母和伯阳,整个天庭,就没有容得下她的地方。
不管顾羡之怎么保她。
陵光神君,是对的。
方俏奔到孟缃身边,凝术替她化了人身,双眼猩红抱着她,“发生什么事了?谁对你做了什么?明明还有时间,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孟缃奄奄一息,一句整话都说不完整,“没,没有人对我,做什么,是我,我们,错估了内丹崩裂的速度,我,我没有时间了。”
方俏大声否定她,“不!还有时间的,我找到了救你的法子,你在撑一下,就一下,一炷香,给我一炷香的时间就好。”
说着,立即结术就要动手。
孟缃拉住她的手,“俏儿,没用了……内丹,已经没了。”
方俏颤抖着手,凝神去探她内丹的气息。
一无所获。
没有一点点,内丹存在的痕迹。
方俏心神俱裂,抱紧她,眼里有泪凝聚,“不,不会是这样的,我明明找到了法子,明明已经找到了,你为什么不等等我?为什么不等我?”
崔想站在门口,如泥雕木塑,连怎么走路都忘了。
孟缃看了他一眼,转头对方俏说,“俏儿,你前日答应过我的,说,说带我走。”
方俏含泪点头,托着她的头,忍住揪心的痛,“我,我带你走。”
说罢,抱起孟缃,起往外走。
经过门口的时候,孟缃最后看了崔想一眼,便把头靠在方俏胸口,闭上眼睛。
崔想就这样瞪着双眼看她们消失在眼前。
一句话都没有留。
淡漠的看了他一眼。
就这样……走了。
崔想双膝一软,跪跌在地上。
只呆了一小会儿,立即抓住顾羡之的衣角,“殿下,你带我去追,你带我去追,我还有很多话都没跟她说,怎么能就这样看她去死,我还有……很多事想跟她解释。”
方俏的速度太快,他追不上。
顾羡之沉默的点头,挟起他追去了。
云头上,孟缃靠在方俏怀里,身上的剧痛已经痛道麻木。
心灵上的麻木,身体上,该痛的,一点都没有少。
“俏儿,你的胸好软,我要是男的,冲你这一对大胸,也一定娶你。”孟缃把脸贴在方俏胸口,吊着一口气,打趣道。
方俏没有说话。
孟缃感觉到一滴水落下,砸在她脸上。
她费力的睁开眼,“下雨了?”
抬头看到了方俏挂着泪的下巴,她伸手环抱住她的腰,笑了笑,“俏儿,别哭,其实我活得已经够本了。”
“谁还嫌命长啊?”方俏低头看着她,努力扯了一个跟她一样的笑。
只是心里悲伤,脸上又怎么可能笑得出来呢?
满脸的泪,再加上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看起来诡异极了。
孟缃伸手把她扬起的嘴角抹平,“你别笑,笑了,笑得好丑。”
方俏高仰起头,把眼泪逼回眼眶。
没过多久,就到了白骨秘境额入口。
秘境当初被方俏封印,入口一片灰蒙蒙的,一眼看进去,里面是一片混沌的世界。
没有天,没有地,没有日夜,没有晴雨。
方俏把孟缃横抱着,她侧头去看,什么也没有看到。
眼角还是留下一滴泪,“你门口的那株菩提树,你,你怎么忘了把他移出来,当初我没走时,它就已经生了灵智,若是没被封印在里面,怕是已经成精了吧。”
方俏哽咽,“当初事出突然,没来得及。”
“可惜了。”孟缃轻轻的说。
“缃儿。”
“嗯?”
“我带你进去看看吧。”
孟缃叹了一口气,望着灰蒙蒙的入口,“我是很想进去看一看的,那三百年,是我这一生,过得最快乐的三百,百年,可惜那是是瞎的,里面的光景,终究,终究只能在脑海里臆想了。”
“我带你进去看看,你住过的房间,好不好?”方俏又扯出一个极难看的笑,笑中带泪。
“已经被封印了,就算进去了也只是一片混沌,算了……”话说到一半,突然明白了什么,孟缃费力扯住她的衣袖,“别!没了封印,就没有白骨秘境了。”
长右是顾羡之,众神仙的八卦声里,她断断续续,听了个完整。
解了封印,白骨秘境没有境灵,只能同她一样,灰飞烟灭了。
“秘境一直都在心里。”方俏说。
孟缃却知道,秘境坍塌,秘境里的子民,只能同他们来这世上之前一样,深埋地下,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了。
方俏知道她的担心,说,“他们被封印在秘境里,也只能被束缚在一具躯体里,永远不得解脱,其实……这才是他们更愿意选择的结果。”
孟缃还想说什么,一张黑气千条,挂着骷髅头骨的黑色幡旗凭空升至半空,不断变大,随着方俏咒语念动,幡旗上传来呜呜的声音,似乎是来自地狱的魔音。
幡旗上的声音越大,黑气越密集,有无数的幽魂得到了解脱,从幡旗里往四面八方涌入六界,白骨秘境也开始不断的晃动,里面灰色退散,渐渐变出一个世界。
方俏用术法支撑着秘境片刻不倒塌,提脚就带着孟缃往里面飞身而去。
秘境里还是一如往常,青山绿树,好山好水,只是原先一个个鲜活的人,变成了一具具白骨,像被施了定身术,保持千奇百怪的姿势,被定在原地。
方俏的术力不能支撑整个秘境,所以只有她走过的地方,还是原先的模样。
秘境里的天空从西方开始陷落,黑压压的渐渐朝她们靠拢。
方俏快速飞到孟缃曾住过的房间,带她看桌子上的驭风鸟,“这是从前给你指路的那只鸟。”
驭风鸟身上的羽毛是风的颜色。
风是什么颜色?
风没有颜色。
所以驭风鸟的羽毛没有颜色,看不到,却摸得着,外观看上去,就像一只被拔了毛,麻雀,光秃秃的,十分难看。
“真丑。”孟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