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了然她的意思，淡淡说道：“这是本性。不是说，人生来就有七宗原罪吗？”
郁清澄看向她，挑起唇角，笑说：“我曾以为，我也不会是俗世的人。人性的高尚与卑劣，都与我无关。可是最近我才发现，所谓的原罪，我也有。贪，贪图一切的安逸享乐。明明我有的东西已经很多了，可是我还是想要更多。”
古典喝了一口茶，回答她：“与其说是贪，不如说是没有安全感。总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觉得所拥有的一切事物最终都会流向消亡。转瞬间就消失不见。”她的目光清冽，理智冷静，“你无非是怕现如今的平常生活，会烟消云散，不复此时。”
郁清澄的笑容颇有些苦涩，“的确，你说的都对。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也变成了个贪生怕死的人了。”活的那么小心翼翼，每时每刻都如履薄冰。她自己都忍不住想唾弃自己，怎么越活越窝囊了一些。
古典瞟了一眼厨房中的晋净澈，淡然开口：“因为以前你不管不顾，仅仅是自己一个人。而现在，有了另一个人。”
郁清澄并不如表面那样乖巧，她很有自己的主见，一意孤行是常事。以前的不管不顾，只是因为她不在乎任何人，包括她自己，所以可以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想怎么玩命就怎么玩命。
比如她引诱古典离开古字号，差点两个人一起命丧荼靡花田。
可是现在的一切都不一样了。她不是一个人，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晋净澈。
她自然而然的会贪图安逸美好，那是他们悲惨人生之中唯一的温暖，怎么能够不去贪恋？
哪怕郁清澄时时刻刻都在笑着，可是她心里真的是开心的吗？她也仅仅是一个卑微脆弱的女子，需要有人珍视爱护。
而晋净澈，给了她庇护，给了她一个遮风挡雨的安身之所。他们有着同样的过去，他们经历了同样的灾难，这世上绝对没有下一个人，比他们彼此更熟知对方。
郁清澄张了张口，心中苦涩难当，说不出话。最后只是又默默闭上了嘴，归于沉默。
郁清澄一个人缩在沙发上，低垂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古典并不打算多待，决定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郁清澄，你能告诉我，你的父母……是怎么去世的吗？”
似乎平地有惊雷声响起，振聋发聩。郁清澄听到这句话后，脑袋里嗡嗡作响。这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大脑接收了某种信号，然后身体做出反应。
郁清澄皱着眉头，两侧太阳穴一跳一跳，头很疼。
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即将从沙发上摔下来。古典快一步抓住她的胳膊，让郁清澄倚靠住她的身体。
“晋净澈！她怎么回事？！”
厨房里的晋净澈立刻跑出来，待看到郁清澄的现状，脸色一变，“清澄！”
他搀扶住郁清澄，轻拍她的后背，安抚这她。
“清澄，你先回房间休息一下吧。一会儿饭做好了，我叫你。”他笑的温柔，可是眉宇之间仍然流露出难以掩盖的愁思。
郁清澄笑笑，然后自己回了房间。
古典看着郁清澄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她……是怎么回事？”
晋净澈长舒一口气，可是心头并没有卸下负累，“你刚刚问了她什么？”
“我只问了她三个问题，可是她一个都想不起来。我问她，在我母亲离开之前，她们说过什么。她从哪里来，她的父母……又是怎么去世的。”
如果说扶桑离开之前她们的谈话内容记不清楚，那情有可原，毕竟已经过去了八年。可是后两个问题，郁清澄却想不起来，这绝对不正常。
不会有任何人会忘记自己的来历，更不会有任何人会忘记自己父母的死因！
古典很确信这绝对不是郁清澄自己本身的原因。
“不用怀疑，她的确记不起来。”晋净澈摘下金丝眼镜，揉了揉眉心，疲倦之色笼罩上他的眉眼。
“为什么？”古典很疑惑。
晋净澈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清澄的身体状态很不好。从八年前，那件事结束之后，她就日渐消瘦，身体和心理两个方面都越来越差。”
“有时候晚上睡觉，她也会突然惊醒，或者是哭醒的。我很怕她有一天会陷入梦魇。”
“她根本无法承受那些事，我想尽了办法，唯一的出路就是，让她忘掉。忘掉那些不开心的事，那些难过的要死的事情。她就会放松下自己，慢慢适应现在的平淡生活。”
“这种生活很普通，很平淡，几乎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可是对我、对我们而言，这种时光弥足珍贵。这一切都来之不易……”他抬起头，望着古典的眼睛。
摘了眼镜的他，直接露出了他的那双眼睛。瞳孔的颜色也很深，深黑之中泛着幽蓝色，没了眼镜的遮挡，那双眼睛看起来有些发寒的凉意。
“我们能安稳到现在，都是因为有人愿意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安稳。”
有多少人付出了鲜血和生命，有多少人离家之后不会有归途，有多少人……
他更清晰明了，比古典、比郁清澄、比所有人知道的更多。
“我……”他抬起手，指着自己的胸口，“我自己都承受不来，我怎么……我怎么可能让她去承受？”
“我们一无所有。”
“事实上，到最后我们还是什么都抓不住。”
“可是你无法否认，我们都一样，即便如此，也想抓住一些自认为的美好。”
“她是……我唯一触手可及的温暖。”那双隐约泛着幽蓝色的眼眸，浮现出疼惜以及痛苦。“我又……怎么可能让她记起？”
说到最后，那声音很轻很轻，大概比羽毛的重量还轻一些。
很卑微，很卑微……
他可以一个人冷静面对一切，也可以一个人不惧任何风霜雨雪。
晋净澈唯一的弱点，叫做——“郁清澄”。
那是他悲惨岁月之中，唯一想要紧握在手心的微光。哪怕，并不能温暖他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