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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章闯三界辩曲直小玉抗命毁大堂脱冤魂叶芸晓世

茧园里连着没了三位主子,太太又诸事不理,凤姐伤感叶蔷出走,叶茜霜居,叶芸病体缠绵,叶莲少不经事,整个园子彻底乱了,一付担子反而落在了沛玉身上。沛玉忙得焦头烂额,总算勉强将三位长辈的棺木尽皆送去上方山安葬妥当,而一个万民喜庆的春节竟在忙忙碌碌中过去了。

从上方山归来,沛玉想起小玉未曾送殡,遂向宛儿询问:“蓉姑娘这两天在哪儿?”

宛儿答道:“刚才经过花神殿时,我好象见到蓉少奶在那边坐着。”

沛玉怀疑道:“哦?她这两天可好?”

宛儿是留下服侍小玉的,她想了想说道:“还好,不过就是这些天她总爱在花神殿中出神,不知是不是太过伤心了。她好象不太开心呢,姑爷还是去看看她吧。”

沛玉点点头,向花神殿走去。

果然,小玉正静静地在蒲团上打坐,沛玉有些意外,小玉可没有这种习惯,他体贴地说道:“小玉,这儿清冷,快回轩里吧。”

小玉却不理他,他又喊了两声,不由得近前一步。只见小玉面目端详无声无息地静坐,动也不动,甚是古怪,他不觉有点担心,急问:“小玉,你这是怎么了?别坐了,快起来吧。”

小玉微微睁开眼睛,看他一眼,淡淡地说道:“因果轮回,阴阳相生。大哥不必牵挂于我,去忙自己的吧。”说完又闭上眼睛。

沛玉只觉此话很熟,一时却想不起哪儿听过,既然小玉没事,他心头一块石头也落了地。他卸下肩上披风,裹在小玉身上,说道:“天凉,当心冻着了。我听宛儿说,你这两天都来这里打坐,究竟是为了什么?”

小玉微叹口气,复又睁开眼来:“大哥,小妹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沛玉感兴趣道:“但说无妨。”

小玉略想了想,道:“大哥还记不记得前番在天君陵曾有人为你解过一个疑问,说的是因果轮回、阴阳相生的事,其实我就是公子痛恨的赤袍天君。”

沛玉诧异地看她一眼,不满地责备:“到这时候你还有心情与我开玩笑,那不过是我梦中所见的怪事,怎么能当真呢?况你是女子,又怎可能是天君?”

小玉淡淡地说:“这都是老千岁点化结果,我的确曾是天君,为逃避天条惩处,不及细辨,方始错投女胎。”

“这怎么可能呢?如果你是真的天君,情天恨海也肯定是确有其人喽?若你真是天君,早被轮回索命,又怎么可能坐在这儿和我说话?”沛玉不信。

小玉叹口气,解释道:“我何苦骗你?虽说我平时放浪形骸,却处处小心谨慎,连个蚂蚁也不敢踩死,不敢再造丝毫的杀孽,所以阎王也不能硬索我性命,抓我回去修炼,这才苟活至今。可是宿命难违,千虑一失,日前因在不经意间害老千岁辞世登仙,阎君便借题发挥,要抓我回去问罪。”

“可是,前世的罪孽你已还了,怎么还要抓你,老千岁是寿终正寝、无疾而终,与你何干?”沛玉愣道。

小玉叹息道:“只因我罪孽深重,永生永世也难超脱,故此阎君才要来抓我。”

沛玉愤愤不平地说道:“这还有王法?阎王怎能如此草菅人命?我去帮你理论。”

小玉凄惨一笑:“阴阳殊途,你我已如隔世,大哥不必轻身涉险。想当初我险些害了你们性命,没料到你和芸姐却待我这么好,我不能再让你去为我冒险,此去路途遥远,不只要见阎王,还得见天帝,路上魔障重重,你们**凡身,又如何能禁受得住其间辛苦?”

“可你……”沛玉不舍道。

“我虽偷投人生,却未有过错,任何人都无奈我何,只是地府的门也不是那么好进的,我想向大哥借一件东西,不知大哥可答应?”小玉道。

“只要我有的,什么都可以送给你。”沛玉慷慨地说道。

“我想借大哥的玉笛一用。”

沛玉想都不想,当即从怀中取出玉笛,递与她手。

“谢大哥。”小玉接过玉笛,细细端详一阵,说道:“大哥,有好几次你都能劫后余生,太仓退鱼、渡口逃生,可谓大难临头、九死一生,你都侥幸躲过,但其中奥妙你可知道?”

“哦,愿闻其详。”沛玉好奇地说道。

小玉看看他,忽然将玉笛凌空一指,大喝道:“阴阳情恨如意天剑!”

只见一道霹雳直刺云霄,小小玉笛霎时化作一柄寒光耀眼的长剑。小玉欣慰地点点头,正要向沛玉解释,却发现自己已置身世外,与他阴阳两隔。

沛玉骤然发觉小玉不知去向,心中不免暗暗一惊,想起她适才所说,不由得幽幽地叹了口气:“宝剑赠英雄、红粉配佳人,妹妹保重,早去早回。”

小玉遥遥一拜,道:“大哥保重。”径直隐身离去。

小玉此时还是生生活人,并没变成冤魂怨鬼,要想闯入地府却也不易,幸亏有天剑护体,她才能直闯阎罗殿逼至阎王面前,怒责:“你这昏庸无道的鬼王,我曲小玉兢兢业业,上不敢犯天条,下不敢触律法,更与你地府无干,你因何断我命蹙,为何要我为奴为妓?”

阎君冷冷地说道:“你前生作恶多端、为祸天下,平白让我地府添了无数孤魂野鬼,今世又偷投人生,扰乱轮回,怎不重判?今世之果皆是你前生种因,这是我地府的律条。”

小玉抖抖剑:“我现在还是活人,并非你地府恶鬼,生死自有人间律法评判,你怎可越俎代庖?我只想问你为何乱定生死,你却不分皂白让人拿我,这是何故?”

阎君理拙,小玉所言也有道理,纵然按生死簿论,小玉也没到将死时辰,他本是鬼王,并不怕死,却惧怕天剑威力将他打入黑河不得超生,不禁为难道:“曲小玉,你擅闯地府,已经触犯天条,并非本王存心为难。我早查过生死判词,上面原已详述你今世报应:为戏子,为贱妾,为奴婢,为娼妓,肠穿肚烂而亡。只因你笑煞玉琼,失了救星,才不得不拿你问罪。”

小玉分辩:“有道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前世有恶,你当前世罚我,今生无过,你当无奈我何。你那生死簿妄断人生,还要之何用?我再不问你其它,你只需据实相告,按命我还有多少阳寿,我自会找天君理论。”

阎王迟疑一下,只得打开生死簿查看,一阅之下,不由吃了一惊,诧异道:“怪了,你的判词已变,原先的那些全没了。”

小玉上前一步,但见生死簿上写着:“余生七日,无疾而终。积善行德,重列仙班。”

小玉先是一喜,没料到自己又能重登仙境,细一想又抗议道:“得道成仙就稀奇了?想用这点小恩小惠收买我,休想。我曲小玉此生无过,为何仍要索我性命?我不服。”

阎王面露难色:“曲小玉,此判墨色鲜亮,显是新词,荣登仙班岂是常人能得?我依命而断,也不敢随便留你在人间多驻,实是职责所在,无可奈何。”

小玉不平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既没为恶,阎罗殿若只凭一纸空文就生生夺人性命,岂不有违公道?人间贪官枉法,难道你阎君也要枉断生死?人间不公,地府若也不公,天下人不服,天下鬼也不服,岂不要天下大乱,冤鬼四生?”

阎王叹了口气:“曲小玉,只为你前世孽重才有恶判,你今生行善,准你早登仙班已是莫大喜事,为何还执迷不悟?人间险恶,又有什么好留恋的?”

小玉倔道:“我就是不服。”

阎王无奈,摆了摆手:“罢了,你真不服,我也只有去请天君公断了。”

“不必了。”转眼来了一位白发仙翁,笑容可掬地说道:“听闻赤袍神君归班,小神特地前来接引。”

小玉白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都有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假称童小,羞也不羞?”

天君并不计较,只说道:“赤袍神君此来,可是不服生死判词?”

小玉冷冷一笑,不屑地说道:“我知你通天晓地,什么都瞒不过你,你既已了然于胸,何必还多此一问。”

天君正色说道:“天下事都有它自己的道理,你虽不服,但这已是法外施恩,玉琼归天,你们这班下尘历劫的仙凡也就失了管束,自然应当重返天庭。非但是你,就是那功德盖世的玉琼双童,还有离女、杨广等所涉干连诸人,都将不日归来。”

曲小玉大惊:“这是我一人罪过,为何连累这么多人?”

天君摇摇头:“此是各人自己的功过,与你无涉,天理昭彰自有明断。张天成本该向叶蔷索命,只因日多为恶,现世报应;叶思京前世为成帝业杀人无数,今生又巧取豪夺广敛横财,理当严办;叶蔷广施仁义,泽民众多,添福添寿。此是杨家三人新判。老千岁广收冤魂,解天下纷乱,寿终正寝;银环得偿情债,续叶吴曲三姓香火,重登仙班。此神将、酒童新断。吴沛玉、叶芸情缘终系,超脱万千冤魂,功德无量,金童玉女荣登仙班,此是玉琼双童新词。其余诸人各有奖惩,皆与你无涉,纯是各人自己报应。”

小玉听了大吃一惊,对前世之恶痛悔不已,但她依旧想为沛玉和叶芸辩驳:“天君容禀,求仙求道为鬼为魂确系各人自己报应,小玉不敢非议,然青菜萝卜各有所好,就象小玉所求一样,吴沛玉、叶芸前世就曾拒绝成仙而甘愿化作琼花以得长相厮守。世人都道神仙好,却怎及一个情字了得,天君所赐固两人福份,但你又怎知他二人爱慕那戏水鸳鸯,却自说自话要拆散人家夫妻?”

天君想想,问道:“依你说要如何?”

小玉叹口气,道:“小玉自知罪孽深重,也不敢苟求,只指望天君额外开恩,不要过份为难他们。”

天君思想片刻,下定决心道:“好,我就法外施恩,不索他们就是,只是天姝为练仙丹曾杀人无数,双童前已久持天剑,今又擅藏神器,邪毒已侵,恐阳寿无多,还需好自为之。”

小玉暗暗为沛玉和叶芸哀伤,俯首下跪道:“谢天君开恩,小玉这就去告别他俩,他终究还是我夫君,待我了结这段情缘,即刻前来签到。”

天君应允:“去吧,记住,天机不可泄露,否则于人于己皆有不利。”

小玉点头离去。

叶家在这一年中真是多灾多难,沛玉劫后余生,已是唇亡齿寒,接着又没了二太太、银环,去了叶伦、宝囡,早已山雨欲来风满楼,再连着亡了老爷、老千岁和陈姨娘,加上叶蔷出走、曲小玉登仙,却是风雨飘摇,到了崩溃的边缘,而那些鼎盛时期分享荣华的诸多亲朋好友也早已树倒猢狲散,园里一派衰败景象。

不料新任苏州知府张大人又携同昆山县令范守长领着兵将闯入府来。凤姐欲寻大云堂上所悬圣旨抵挡,却才想起已放入老千岁棺中殉葬。叶家已是无望了。

如今的茧园已比不上过去势盛,张范两人公报私仇,更是肆无忌惮,一个为报堂弟杀身之仇,一个要雪前番落帽之耻,都是毫不手软、气势汹汹,当时就将叶莲套上枷锁,打入牢中,若不是沛玉有赦令护身,怕也要被抓去县衙。

连番惊吓和劳累之下,凤姐已是不支,竟病倒在床,茧园中的大小事情皆落在沛玉头上。凤姐孤孤单单地躺在床上百般思量,眼见叶府已支离破碎,再无重振之望,她不由得为叶家的前途担忧起来。虽说叶府家大业大,可前番朝廷就已索去了三十万两白银,显见早已垂涎叶家豪富。当初吴府也曾因此而家破人亡,如今老千岁已故,只怕朝廷再无忌惮,如若真是那样,叶家上下不知将落到何等田地,叶蔷未有子嗣、叶莲尚未婚配,如今一走一囚,只怕从此断了香火。

凤姐连连叹息,再想想叶家有后又能怎样,还不是一样逃不过?沛玉当初若不是侥幸躲过,吴家早已灭亡。凤姐不由得深深担心起来,不禁想到了花神殿中所捡婴儿,立刻强打精神,叫妍梅将叶成一家带了来,然后强自撑着,一起来到据梧轩。

沛玉正陪着叶芸在外屋观赏雨中夜景,但觉景况凄楚,见凤姐带了人来,赶紧施礼:“姐姐请里面坐。”

凤姐在太师椅中坐定,这才问道:“妹妹身体可曾好些?”

“谢凤姐百忙中还惦念在心,特地来看我。刚吃了药,略好了些,姐姐可已大安?”叶芸在床头坐下,问道。只这一起一落,她已是面泛潮红。

凤姐答道:“好多了。好妹妹,不是做姐姐的容不得你要赶你出去。眼下叶府前途未卜,你还是早些和玉儿搬出去住吧,免得叶家拖累你们。”

“凤姐不必为我们担忧,我们不要紧,再说,我们在这儿,若有事情,多少还能帮着料理一下。”沛玉自恃有御赦黄绢,谁也不能奈何他,他并不过分担心,只是平时凤姐难得来此,现在她又在病中,却反而过来,这其中必定另有缘故。他忙问道:“姐姐来此,可是有事要我们做吗?”

凤姐微红了脸,她素来好强斗狠,从不开口求人,想不到沛玉竟一下子说中她心思,遂叹息道:“不瞒姑爷和妹妹,我的确有事要你们帮忙。”

沛玉赶紧说道:“姐姐有话只管吩咐,我们一定尽力做好。”

凤姐欣慰地点点头,道:“成嫂,把孩子抱来。”

喜鹊将孩子递给凤姐,凤姐亲了亲他,这才不舍地对沛玉说道:“我只怕叶家上下都难逃厄运,细细想来,也唯有这个孩子未曾登记造册过,这虽是成嫂的孩子,但终究也是姓叶,可算叶家半个儿郎,故此想将他托付给姑爷和妹妹,望你们将他抚养成人,也好为叶家传一点血脉。”

沛玉看看叶芸,又看看孩子,不免有些为难,叶芸已有些眼圈发红。

“你们两个回去吧,此事切莫声张。”凤姐对叶成和喜鹊说道。

喜鹊恋恋不舍地看了孩子一眼,退了出去。凤姐这才说道:“我看姑爷有些为难,怕是责怪姐姐抱一个下人的孩子让你们收养吧?其实不然,这并不是叶成的孩子,八成是那冤家嫌我不会生育,在外风流快活时留下的孽种,想带进府来,又不敢让我得知,才使的那番伎俩,说什么天赐叶家的。不然老千岁为什么要抢走他,偏偏又给了叶成?还不是因了给叶成才可保得孩子也姓叶。”

沛玉本无拒绝的意思,刚才为难实在是担心叶芸正在病中,怕没有那么多精力照顾孩子,况且他对这孩子毫无感情和经验,恐怕会委屈了孩子。可是凤姐既这么说,他也不好再推,只得答应道:“凤姐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将他抚养成人。”

凤姐又从怀里取出几张银票,道:“眼下叶家的银子只怕已用不得了,这是姑爷上次给我的,府里并没有上帐,想不到现在正可以派上用处,姑爷就将它用作抚养天赐的资费吧。”

沛玉连连摆手:“这怎么可以呢?园里连日来开销不小,这些钱正可以用来贴补亏空。”

凤姐摇摇头:“姑爷不必推托,这银票倘留在府里也总是落到奸人手中,还是姑爷拿着吧。你和妹妹皆是娇生惯养,也没有赚钱门道,多一点总比少一点要好,况这也是给天赐的,你不必再推。天赐虽然非我亲生,但到底是叶家骨肉,我就把他交托给你了。”

沛玉这才收下银票,道:“凤姐放心,我一定视他如亲出。”

“那就有劳姑爷了。园里上下百余口人,正是人多事杂,也不能总劳累姑爷,以后我会自己照顾。姑爷只管出去,妹妹也请宽心些,养好身体要紧,姐姐要撵你们走了。”凤姐叹息着,离开了据梧轩。

沛玉送走凤姐,回到房中,从宝云怀里抱过孩子,疼爱地看了一会儿,只觉孩子十分惹人怜爱,心里顿时倍感亲切,不禁亲了一下,却好奇地发现孩子颈上系着根红线,正想抽出来细看,忽然听宛儿进来禀报曲家红船有人拜访,问他见与不见。

沛玉想也不想地说:“快请进来。”

沛玉本还以为是曲老夫子,正犹豫该怎么解释小玉无端西归的事,却见曲韵带着个姑娘走了进来。

“见过玉公子。”曲韵和那姑娘施礼道。

沛玉这才认出原来是顾曲秀。整个戏班中他最欣赏的就是曲秀,曲秀的武打功夫着实精湛,而红船中人不会唱曲的只有曲韵一人,一名对戏曲丝毫不通的家人能留在船上管事,自然有他特别之处,是以他向来对曲韵也十分敬重。他不解地问:“怎么就你们两个,老夫子没有来?”

曲韵的眼泪立刻掉了下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倒是叶芸心细,见他俩浑身上下都已湿透,当即吩咐宝云带他们去厢房换上干净衣服。

曲韵和曲秀相继走回沛玉面前,沛玉关心地问道:“老夫子呢?是不是也到昆山了?他怎么没来?”

曲韵已是无语凝噎,根本说不出话来,倒是曲秀还算镇定,答道:“回公子话,奴家的公公,也就是老夫子自离开杭州后就染上风寒,那日行到扬子江畔,不幸又遭遇风浪,红船陈旧,经不起风吹浪打,沉入江中,公公和其它人都没能逃脱,只我们两人侥幸飘至江边才得以活命。因想到小姐随你回到昆山,故才来投奔。”

沛玉暗暗一惊,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公子,刚才我们在外打听,怎的外面的人说没有小玉小姐?”曲秀心存疑虑地问道。

沛玉没有答她。

曲韵抹掉眼泪,担心地问:“怎么?小姐回太仓了吗?还是公子不肯收留我们?”

沛玉摇摇头,叹息道:“小姐不在了。”

“小姐可是回家了?”曲韵问道。

沛玉叹了口气,含泪答道:“小姐已经归天了。”

曲韵惊道:“这怎么可能?小姐向来无病无灾,怎可能--”

沛玉看看叶芸,有些不忍心,但为了向曲韵解释清楚,还是将这些天发生的事详详细细地道了出来。

曲韵听沛玉说完,黯然垂下头去,不声不响地转身向外走去。

“曲韵。”沛玉喊住了他。

“公子还有事吗?”曲韵回头问道。

沛玉想了想,说道:“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和顾姑娘,只是又不知道你和顾姑娘有没有正式成亲,怕唐突了二位。”

曲韵眼睛一红,答道:“离开杭州后,老夫子怕路上再惹麻烦,就叫我们成亲了。怎么,这也有问题吗?”

沛玉心里顿感欣慰,将手中银票悉数递于曲韵。

曲韵看了不觉一愣:“公子,这是银票啊。”

沛玉点点头:“对,这是银票,总共一万八千两,恐怕你从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吧?”

曲韵惊得瞪大双眼:“公子为什么要给我这么多银子?”

沛玉拍拍他肩膀,道:“这不是给你的,你回去后也不要再做什么了,我想求你一件事,帮我抚养一个孩子。”

曲韵早看到宝云手中抱的孩子,他向来没有心机,还以为是沛玉的孩子,当即义气地说道:“公子有求,小的无所不依,只是这可是一笔大数目,养一个孩子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啊。公子有这么多钱为什么不自己去养,我一个大老粗,怕待苦了小公子。”

沛玉苦笑笑,道:“他并不是我的孩子,我也刚娶妻呢,他是叶家大少爷叶蔷的儿子。叶家这些日子连着出事,凤姐求我照顾他,可是芸儿体弱,无法照料他,我自己又不懂怎样带孩子,怕苦了他。你来得正好,若没什么问题,就麻烦你代我照顾他吧。”

曲韵脾气耿直,听说不是沛玉的孩子,心里立刻有些生隙,可是既然答应在前,也不好再说反悔,只得点了点头。

“眼下,叶家正值多事,你务必用心栽培他,将来他若有了儿子,第一个就让他随曲家姓,算是报答你对他的抚育之恩,但第二个你一定要他姓叶,好承继叶家香火。”沛玉叮嘱道。

曲韵点点头,问道:“小公子该如何称呼?”

沛玉道:“他的名字叫天赐,以后就叫曲天赐吧。这件事你只要放在心上,千万不要对人说起。”

“是,公子请放心,我一定照顾好他。公子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曲韵问道。

“没有了,你等会儿抱着他从后门走,注意别让人看见。”沛玉叮咛道。

“是,我告辞了。”曲韵说着,揣好银票,从宝云手里抱过孩子就要离开。

“你等会儿。”叶芸站起来,叫住他,然后吩咐宝云:“宝云,你抱小少爷去涂点锅锈,再去剪一小片渔网戴在身上,压压邪。”

“是。”宝云答应着,抱过了孩子。曲韵和曲秀随即跟了去。

叶芸看看沛玉,感激地说道:“让玉哥为叶家费心了。”

沛玉摇摇头:“这是应该的,其实,我也有点舍不得,吴家与叶家一脉相传,这也是我应该做的。老千岁这一去,叶家再没了依靠,我只怕吴家也一样难逃厄运。”

“你不是有御赐的黄绢吗?”叶芸不解地问。

沛玉叹口气:“新皇年幼,太后垂帘,朝政动荡,社会不宁,眼下暂且还能唬唬人,过些日子,一旦有个风吹草动,还不知道会怎么样,这也是我把孩子托给曲韵的原因。待园里的事安定下来,我们也早点考虑,另作打算。”

叶芸点点头,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沛玉见她伤悲,赶紧安慰她道:“我也不过是胡乱担心,还是身体要紧,切不可过分难过。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叶芸勉强点点头。

不一会儿,曲秀抱着孩子来告辞,沛玉亲自将他们从后门送了出去,又给了些碎银作路费,这才放心地回到据梧轩。

回到卧房,叶芸已不在房中,沛玉正要开口喊她,宝云指指隔壁,沛玉立即会意地向书房走去。

叶芸果然在书房,正伏在案上写着什么。沛玉悄悄地走了过去。

叶芸立刻察觉到他的举动,忙放下笔,过来挽着他的胳膊,一起走回卧房,边走边问:“你将天赐送走了?”

沛玉点点头,道:“曲韵是个好人,曲秀也是个能干的姑娘,会带好天赐的,你不要担心。曲家我认识,过几天我们就去看他。不过,刚才我看见天赐脖子上系着根红线,象是挂着什么东西。我本想取出来看看,曲韵一来,就忘记了,你说,会是什么呢?”

叶芸想想道:“许是叶成夫妇喜欢孩子,给他戴的金锁片什么的,要是想看,去问他们就是了。”

沛玉想想也对,就不再多想,转而问道:“芸妹,刚才你在书房里写些什么?”

叶芸掩饰地笑笑:“我闲着没事,随便写写。”

“哦?能让我看看吗?”沛玉好奇地问。

叶芸赶紧答道:“还不是《牡丹亭》、《浣沙记》什么的,你又不是不会唱,知道也无妨。”

沛玉笑笑:“我倒真不会唱,但我会吹。”沛玉说着,却愣了一愣,这才想起玉笛已交给小玉,小玉去后,笛子却不知落到何处。

叶芸却不知小玉带走了玉笛,只以为他近来事杂没心情吹笛,将玉笛收了起来,当即说道:“玉哥,好久没听你吹笛了,你可愿意为我吹奏一曲?”

沛玉眼珠一转,说道:“我不知把笛子放在哪儿了,一时又哪里去找。我们不如去青竹屋看看,雨中赏荷,必定更有情趣。”

叶芸忍不住笑了:“玉哥,现在是冬天,哪里还有荷花?”

沛玉却不以为然:“花开花落,本是季节常态,世人爱看花开,以为花落无趣,其实不然,花落才有果实,那才更值得回味、珍惜。莲花虽已谢过,但是荷塘还在,丝藕还在,到了明年,依旧会芙蓉出水、艳绝天下。”

叶芸不得不点了点头:“哥哥说得有理,我陪你去。”

沛玉却又反对道:“现在去不好,夜已深了,要看也看不成,等明天吧。我倒想看看你写的曲子,那一手绳头小楷,一定美妙至极。”

叶芸赶紧岔开话题:“不,不行,小妹身体不适,写出来的字也疲软无力,怕有辱哥哥耳目,还是去看荷花吧。”

“不,看妹妹写的曲儿。”

“不行,要么就去青竹屋。”

两人正争执间,忽听得半空轰隆隆响起一记炸雷,雷声震耳欲聋,仿佛就在附近。沛玉忙推开窗子向外望去,但见茧园上空一片光亮,顿觉大事不妙,急忙关起窗户。

“我们快出去看看,这雷打得好怪,千万别落在屋顶才好。”叶芸急了,高喊:“宝云,拿伞来。”

沛玉知道无法拦住她,只得陪她向门口走去。宝云已站在门外发愣,连伞也忘了打开。

沛玉和叶芸也都一愣,只见一个巨大的火球自半空中迅速下坠,一眼望去,竟象是落在大云堂上,那边随即窜起一股冲天大火。

“快去看看,象是大云堂那边出事了。”叶芸催促道。

沛玉从宝云手中接过雨伞,扶着叶芸向前走去,叶芸心中焦急,竟忘了自己尚在病中,猛地撇开沛玉,飞快地向大云堂奔去。待他俩到时,都不由得愣住了,叶家最宏伟的建筑,令昆山巨富大户人家艳羡不已的大云堂竟已荡然无存。

叶芸不禁叫出声来:“大云堂呢,好端端的大云堂,刚才还在,怎么忽然间就不见了?”

沛玉将伞递到她手里,自己向前跑了几步,这才确信自己是站在大云堂所在的方位,大云堂是真的不在了,代之的竟然是一个大坑,只在坑边还有几根粗壮的梁木冒着青烟,而坑里的情景却让他不由得毛骨悚然。

只见大云堂下铺的青石条板都被掀到一旁,坑里留下的也被炸断粉碎,露出小甏里的东西,竟全是阴森可怖的骷髅,即使在如此黑夜都发出一片令人恐惧的寒光,直让人心惊肉跳,不敢多看。

忽然,在沛玉身后传来一声叶芸的尖叫,沛玉不及细想,立刻跑到她身旁,只见她已丢开纸伞,疲软地倒在地上,显然她也见到了这恐怖的一幕。他急忙将她抱了起来,正欲转身离去,忽又见坑里升起缕缕青烟,袅袅蒸腾,很快在夜色中四散消失,再看坑里,一切恐怖景象都在眨眼间烟消云散,只留下无数碎石杂木,一片狼籍。

沛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但见坑中依然寒光闪闪,细看之下,才认出竟然是他的玉笛竖在那儿,不知怎的竟发出耀眼的光芒。他也顾不得去捡,急急忙忙地抱着叶芸向回奔去。

沛玉冒冒然将叶芸抱进樾阁,边走边喊:“来人哪,快来人哪!”

叶芸知已进了樾阁,睁开眼来,倦怠地说道:“你别叫了,我不住这儿了,又有谁会到这地方来?再说园里连着出了这么多事,只怕能溜的全都溜了,你又能喊得谁听见?”

沛玉恨恨地说道:“这些势利小人!”

“也怪不得他们,树倒猢狲散,叶府已亡,皮之不存,毛之焉附?”叶芸叹道。

“叶府还好好的呢,你快别说这种丧气话,你且忍耐一会儿,我去找几件衣服让你换上。”沛玉宽慰她道,抱着她进去找衣服。

但是,樾阁中全是叶芸以前穿的男装,就连戏服也搬到了据梧轩中新设的戏房里,而她临出阁时做的几套女装也全带去了轩里,偌大的房间里竟找不见合适的衣服。沛玉无奈,只得找了件男衫换下她身上湿衣,又找了件大氅给她披上。

叶芸重着男儿装,却还是全付的女儿头饰,她不由得有些触景生情,想起以前的日子来,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唉,我真是何苦来着,净把时间浪费在扮什么公子哥上。真是滑稽可笑,我早该与你朝暮相伴,却白白浪费了那么多好时光。”

沛玉心疼道:“芸妹切勿多想,我这就带你回轩里去。”

叶芸四周环顾一番,也不忍沛玉为她担心,遂点了点头。

沛玉又抱着她在丫环房里找出一顶纸伞,然后抱着她走出了樾阁。

“等等,让我看看。”叶芸在樾阁外又留恋地端详自己曾住的地方一眼,然后才说道:“没事了,我们走吧。”

很快,他们就回到了据梧轩,宝云手忙脚乱地帮叶芸换起了衣服,沛玉则走到外面暂避。

沛玉不由得回想起坑里所见的一切,不禁想起梦中所见的天姝炼丹情景。以前他总对梦中所见半信半疑,此刻才有些信了。只是令人费解的是,天姝炼丹的那些坛坛罐罐又怎会被老千岁用来修筑大云堂;叶家富可敌国,又怎会用这些旧古董来垫基石;叶家与这些东西到底有何关联?可惜,老千岁过早仙逝,否则,她或者能为他解开这个谜团。

沛玉正想到一半,宝云来报少奶奶已换好衣服,说是让他进去。他走进去却见叶芸正对着帐顶出神,那帐顶所绣恰恰就是一朵琼花,她本是为激励他早日写成《琼花劫》才亲手一针一线地绣上的,但此刻却仿佛其中另含了其它意思。

叶芸见到沛玉,忙收敛心神,问道:“茧园现在是呵气得倒,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沛玉想了想说道:“我看,我们不如等天晴之后搬到林厅去住,我还可以把酱厂、米厂、染坊重新开起来,另外,蔷哥以前经营的那些店铺现在已停了,也可以设法再开,待手头宽裕了,我们就可以重建大云堂,恢复往日的繁华景象。”

叶芸摇摇头:“话是这么说,可你哪儿有那些闲钱投入?即使有了你又哪有那么多精力?更何况你从来没做过生意,如何懂得经营之道?不是我不体谅哥哥的心情,让哥哥扫兴,依我看,我们也不要再想什么经营生意,不如早早写出《琼花劫》,刊刻成册,卖给各个戏班,一定会大受欢迎。”

“可是,我们总不能撇下那么多下人不顾吧?”沛玉犹豫道,“园里变故频发,若不能重振家业,只怕他们也没有活路可寻。”

叶芸反对道:“你以为那样他们就有活路了?莲哥哥关在牢中,这事还不知如何处置,即使不再深究,你也难重振雄风,再来一次抄家灭门又怎么样?俗话说树大招风就是这道理,与其把辛辛苦苦挣来的一份家业拱手送人,倒不如老老实实做个本份百姓。至于下人们倒不用担心,他们是吃惯苦、做惯事的,到哪一天都有自己的活法。到了茧园真个撑不下去要散的时候,那反而是一件好事呢,你想,叶家世世代代买了多少人进府?茧园星散,反而是解脱了他们,那岂不是叶家积的一份阴德?”

沛玉听她说得有理,不由点了点头,转而说道:“芸妹,今日事多,你怕也累了,不如早些休息吧。”

叶芸叹息一声,躺了下去,沛玉则走去隔壁书房,提起笔,欲再写《琼花劫》。

情天恨海的下落传到炀帝耳中,炀帝究竟是真龙天子,魄力非凡,竟不惜兴师动众,大兴土木,开凿了一条自京师直达扬州的大运河欲亲往说服两人进京。

情天恨海已然厌倦尘世纷扰,更不想另徙他处,思量再也无法躲过杨广,竟在平山堂后凭借天剑法力共同化作一株举世无双的琼花,从此再不见人。

杨广一路辛苦迢迢千里赶来,却迟了一步,非但没有见到两人,就连花期都已错过,竟是扫兴而归……

沛玉为免打扰叶芸休息,伏案疾书。但是眼见大云堂毁,叶芸又怎能睡得着,沛玉粗心,并不怎么在意梦中所见,但是她却始终挂念他因梦所得的戏文。她早就怀疑戏中所述与他俩关系重大,而经过今日大云堂雷击这件事,她不由得将戏文与一年来发生的事细细联系在了一起,这大云堂下的无数骷髅便是最有力的明证。想到这里,她立刻明白过来,沛玉所写恰是叶府前事,而戏中的情天恨海恰恰就是他俩前身,其它人也必定映射身旁人物。她全明白了。

想到这里,她也终于明白了沛玉为何迟迟不能写成《琼花劫》的原因,他总要写一个圆满的结局,而他们的结局怕是永远不得完美,是以他才无法写成。

叶芸不禁偷偷流下泪来,想不到前世之劫今生还得轮回报应。她悄悄起床,披上件衣服,就在妆台上铺张纸写道:

吴沛玉--钟情天--星官转世

叶芸--离恨海--天姝孽女

琼花劫--昆山琼花--扬州琼花

叶芸刚刚写好,忍不住咳嗽几声,她怕惊动沛玉,忙将这张纸叠起收好,愣愣地想到:“琼花,琼花劫?”

叶芸将一切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沛玉这时也被她咳声惊动,赶紧过来扶她上床休息。

叶芸听话地在床上躺了下来,眼睛却盯着帐顶的琼花。此刻,她心里已经有《琼花劫》的结局了,虽然她心有不甘,但毕竟与沛玉能生死与共,她也知足了,心里顿时变得无牵无挂,很快便进入梦乡。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沛玉就前往大云堂取回玉笛,刚要离开,却见陆进财领着一顶官轿冒雨闯进园来。官轿入园,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他忙迎上前去,拦住去路。

陆进财正要斥他闪开,轿里的人倒先发话了,只是声音冷漠,颇有兴灾乐祸之意:“算了,吴少公子乃是叶家的姑爷,又是先皇所赦,不要为难他。”

沛玉听出是范守长的声音,当下好言相询:“范大人,究竟出了什么事,要劳你大驾亲临茧园。”

范知县奸狡地一笑:“哦?你也想知道?陆师爷,你不妨先念给他听听,让他也知道本老爷为何这么早就赶来叶家。”

陆进财这才从怀中取出一张纸,大声念道:

“查:昆山茧园叶家,私通红船拳匪余孽,理该严惩。姑念叶家世受皇恩,涉案要犯已自裁谢罪,且红船余党图谋行刺本官不逞,俱已伏法,特免其立决之罪,押解进京,交部处置。苏州府。”

沛玉情知已无挽回余地,所幸叶芸已经嫁他,得以脱罪。他赶紧从囊中取出身边所剩银两,塞到陆进财手里,道:“小民夫人卧病在床,恐惊吓不起,她已嫁我为妻,不算叶家之人,还请陆大爷在大人面前代为求情,宽限一刻,我马上回去携夫人搬出茧园。待我们走后,茧园财物任凭处置。草民先在此谢过大人体恤下情之恩。”

沛玉说着作势躬腰。

范知县一听其中有利可图,立刻忘了前番在大云堂挨打的羞辱,说道:“罢了,本官也是奉命行事,情非得已。我且在此候着,你快快搬了出去。但是,茧园一切已归官府,你却不能带走分毫。”

“谢大人恩典。”沛玉说完,赶紧奔回据梧轩,要先带叶芸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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