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了。
起初是几片小小毛细的雪花,冉冉落在地上,落在人间的幽灵与异度的魔兽身上。洁白地雪为他们所刮起的气风在空中纷纷扬扬地旋转,化作了阵阵湿潮,厚厚地粘在这战争的背上。
灰白的天空下,活人很少,死人很多。
春很少,雪很多。
近处的叫声穿上了云霄,而远处的雪仍冷冷落在教堂的玻璃之前。近看来的这里的雪并不像是过去诗人所赞美的纯白,反而含有柔和的蓝与鲜艳的红、还有丝丝奇异的紫。
雪把声音吸收了,让这里像是一场百年前静默的戏剧。
“杜克先生,请你快走吧。你的名声毕竟……不太好听,也不是我国的人。”
亡灵节,这是个假名字,但她的脸色确实不好,苍白苍白的,比雪更冰冷。只有眼睛却又漆黑漆黑,很沉重,像她的名字一样。她的年龄也并不很大,但显得已经很老了。俄罗斯女性的美在她的身上已经彻底流失殆尽,只剩下了干涸的河床与干死的麦田,仿佛还有一点过去的碧蓝与金黄,可是毕竟是没有的了。
【有情无间·死国众生】的成功无疑让她稍微有些欢颜,连语气都好了不少。
“我不答应。我想看看。”
D的脸色也很不好。他很不喜欢这个法术,但他想看看。
“灵魂是存在的吗?”
他突然问道。
其余人也不知道他的想法与意志,各自思量。他们是万万招惹不起这尊现世的“魔神”的。
D也不期待她们的回答,只是自顾自地摇头,自言自语道:
“不,这没有意义。我应该问的是灵魂是不朽的吗?”
他又哈哈地笑了起来。
“大坏蛋,快放开我。”R的挣扎又起来了,她尖锐白洁的牙齿狠狠地从D的手臂上撕下这么一大块肉。伤口伤,鲜血与光辉共同从中涌现。
D突然低头,平静地问道:
“这味道你们还记得么。”
R闻声竟然失语了。E也缄口不言。
亡灵节听言,看着这些人,想起过去传闻,便也明白了这话的意义。
据点很空旷,只有外面的厮杀声开始冲进其中。之前大部分人便都溃逃了,之所以没有沦陷,只是因为亡灵节她的力量罢了。
“你们又为什么这么努力呢?”
D突然又问。
亡灵节,世界知名的大师。她是可以永远呆在研究院里做着法术的未来,可是明明并没有义务也没有责任,仅凭着某种冲动或情感来到了俄罗斯的最前线,独自维持着狂猎的攻势。
作为一个从来不曾经久战斗甚至可能没见过几次鲜血的人,却在这里孤军奋战,看着现代军事训练下的士兵的恐惧、疯狂与逃跑。没有任何将领的才能,甚至连处决逃兵的勇气都没有,只是凭借着法术的奇迹,一个人支起了防线。
一个自大的女人?
“你是不懂得的。恐怕外界机关的毁灭,你也不曾放于心上吧?我现在就那么说了,还请你不要愤怒。”亡灵节转头,她说道,“我毕竟比你们虚活了几十年。我已经和这个国家这片土地这个民族的命运在一起了。它死就是我死。而你恐怕不甚在意吧?你的血液中流淌的民族,你所长长居住的土地,你在那时召唤出的那个东西与其说是抵抗入侵还不如说是玉石俱焚。二十六人,不论你们凭借什么获得了多么漫长的生命也未必能取得的知识,可你们还只有九年的人生。”
“这样啊,我果然是不能理解的。”
D说道。
“我在你们也不怕得罪了你们。我只是害怕而已。与二十六人不同,我大概只是历史的尘埃与废品,恐惧于变化的世界,而渴望着静止的不变的深渊。但你们太危险了。过去的人们无论如何仅凭借自己也做不了太多,可现在的人们甚至能单人毁灭地球。你们更是其中最危险的。所以我一定要提醒你们……唉,我又能提醒什么呢?”
她微微一笑,恍然间还有年轻时候的无限风情。
“如果人生有……许多次就好了,斯文、托维特。”
然后如赫尔墨斯之鸟突破自己的身形,物质从个体的束缚中涌出化作沙尘似的东西与变大的雪在一起分不开来了,倒也落了片、干干净净。
“她早已到极限了。她本来就垂垂老矣,只是靠着法术延续自身的寿命。整个身体都榨干了所有魔量才将魔兽们的均势挡到死国众生之完成。现在是身形被解离,无法保持自我,无法认知自我,无法认识外界,于是突破己形而灭却了。”
E回答。
“这种现象,我还是第一次在活人上见到。”
“哦。”
D应声,不甚在意这件事。
死,他见得太多。活,他自己就是。
“我原来是不关心得了。但现在我确实很关心你们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这是一个不容否定的发问,而非一个平静的陈述。
“我实在是不懂得你们的心情,为何那样拼命的去做。你知道吗?青玉,就是那个很早就跟随我们的一个男人,在我的面前自杀了。”
“……”
“我实在是不懂得的。我并不想要处置他,他便自杀了。真是奇怪,让我无法理解。”D这样说着,眼睛中却没有任何的怜悯与爱憎,像是一堆寂静的雪,吸收了所有的声音。雪中却还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没有人晓得,也没有人接近。
愁云惨淡,凄风严厉。天上地下,水上树下,白色凝成一片,上面流着红色的鲜血。尘土换来的是兽血。
针叶飞人,还作白花。银草伏白,受着这魔兽与死人们的践踏,却也还保留着些许生机。
E的形象很普通,与她美丽的女儿并不像。可在这里,却让人更加沉迷。因为比起那沉默的火焰,E更像个人。
“你是懂得的。”她就这样说,“不会死去的生命和必将死去的生命的思考方式是不一样的。而你确是懂得的。”
“你又凭什么这么说。”
D现在看上去很健康。在寒意下泛出红色的脸蛋仿佛像是个人似的。雪落在他的身上,杳无声地化去了。
“你当然是懂得的。因为你是我们的首领啊,哈哈。”R突然不无讥讽地说了那么句,“我要告诉你,L也挣脱出来了。虚空巢间,被完成的文明之一,他正在赶来。你不是要复仇吗?你不懂得吗?”
被完成的文明,在场几人各自有些思量。
“复仇,是啊!复、仇。”
D说。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点点的轻蔑与嘲嘲讽。他又对
“E,你知道终生呼啸·狂猎后面还有俩招吗?”
E瞪大了眼睛,然后喃喃说出了那句笑话,因为不可思议而被北美学界嘲笑的那句话。
“于春丰生,无令断绝。”
“传统的世界已经结束了,现有的一切政权都将被粉碎,其中也有新人联自身。我已经无仇可报了。”
“但那几人,你真的可以容忍?”
生死之间有乐声。
婆娑世间,亡者祷舞。风的呼啸奏成绝佳的哀声。
血与肉逆着雪而上,拼接在一起。异端的器官连接在一起,并不互相排斥。天上的新人联舰队徘徊着。他们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地上的挣扎。
死国众生确实伟大,可是终生呼啸也是……在遥远的未来才应该被创造出来的东西。
那是假设了没有二次来访的宇宙在初次来访之后原本应该存在的未来之一。
“你们可不能直视那东西。不然精神会出问题的。”
D突然发声,对远处的两人说道。
他们躲在这死寂的建筑群中的高处,冷眼以对。听到这声音后,也知道这不是提醒,而是叫他们过去。
于是他们乖乖过去了。他们没有料到D的出现,这时也无力反抗D。
“N,看样子与我分别之后,你经历了很多。我倒是很在意,在那里你遇到了什么,M又藏着什么样的心思。”
N也笑了,他那对于男人而言过分妖艳的容颜露出的邪恶的笑容。
“现在可不是有余韵说这些话的时候。”
他答道。
来自被融合成的那东西的分体开始无差别攻击。
“我在问你。”
D站着,不动。天渊飞起,化作一道光穿梭于站场之上,无论是死国之物,或者是春啸的魔兽只要靠近皆被斩杀了。
“我与你一起被心中会传送俘获后,与很快突破封锁离开的你不同,我留了下来,并且认识了更多。那是一次绝佳的相遇,让我对这个世界有了更为清醒的了解。我在那里还见到了你的老朋友,一位是ZionZany,一位是……”N意味不明的顿了顿,“大道寺友珊。”
“大道寺友珊?让我想起了一些事情。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一个性格乖僻的女性,虽然态度伤平易近人。展现风姿的同时,却又保守,不肯做些什么。总是伤风悲月,却满足于现在的生活。充满了矛盾的奇怪的人,但是并不讨厌。”
N老老实实地说道,
“原来如此,我还是不懂得你们。”
这并非是对N说的话,而是对那些不在这里的人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