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了看腕上的石英表,合起书本。
“班长又看表了。”
“又是好兆。”
“同学们,现在离最后一节自习的结束还差10分钟,团员留下开会,其余的同学可以回家了。”
“噢,乌拉!”
“班长万岁!”
方才还是济济一堂的教室转眼间就风卷残云,只有二男三女依旧按兵不动,神情里露出无奈和不幸。
“三天一小会,五天一大会,咱们班居然成了文山会海,班长,你这个少壮革新派何不跟老师们谈谈,为黎民造福,广施恩泽。”吕健平一个高音一个低音地发着宏论。
“伶牙俐齿,不过今天的会非比寻常,团总支书记要亲自来主持。”
“那就是大会喽!”
“然也。”赖文祺引来一阵哄笑。
“瞧,赖大家的又为主子捧场呢。”贾俊红即是贾黛玉,皆因天生一副弱不禁风的杨柳身材,动不动就爱颦眉捧心,兼之伶俐刻薄处不让真的黛玉,所以有好事、促侠者为之美名曰贾黛玉。
“林妹妹,吾乃一堂堂须眉,焉是那搬舌动口的臭管家婆,此言差矣,差矣。”赖文祺摇头晃脑,鼻子上的眼镜差点滑落,赶紧伸手扶正,又是一阵笑。
“这是团会!”
“明白,团支部第一书记花单红大人。”贾、赖两人异口同声地,恭敬含着嘲谑,讥诮又兼肃然,其他人忍俊不禁。
花单红望了李仁一眼,神情大为不悦,李仁却始终若有所思地微笑着,显得矜持而又孤傲。花单红早已见识了这位班长颇具现代意识的领导艺术,他当然不会为了她去得罪这些人,这些能为他的政治生命带来好运和支持的人。
“同学们都在啊。”团总支书记刘正芷面带笑容走了进来。
“刘老师。”
“刘书记。”
“坐,坐。”
“刘老师吉祥如意!”
“吕健平,就你会说,这吉祥如意岂是随便说的,你不怕我折寿吗,你的作文又得了一等奖,是不是瞧不起人了?”
“哪里,承蒙恩师奖掖,否则……”
刘正芷是高二.二原来的语文老师,后来调到初三并兼任团总支书记。她的处事原则是对待学生亦师亦友,对待领导不卑不亢,对待同事谦逊礼让,所以学校上下的口碑、赞誉多半被她一人讨了去,人称刘八面,取八面玲珑八面威风之意。
今天团会的主旨大家都是心照不宣,果然,刘正芷循例似的和每个人寒暄说笑几句后,缓缓道:“今天,我宣布一个团总支的决定,你们支部的原书记花单红同学主动提出了辞职,经团总支和学校领导考虑决定,由李仁同学担任高二二班团支部书记,今后请同学们协助李仁工作,发挥团组织的先锋作用,把我们学校的政治思想工作做好,李仁,你可以简单说说,就算就职宣言吧,啊,哈哈。”刘正芷的笑声从来是具有感染力的,不管你是谁,都会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笑,仿佛你是一个白痴或者牵线木偶。但今天不同,花单红就没有笑,她的心里此时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其实,决定只是走一个过场,早在一个月前,她就料到了,不过主动辞职却谈不上,那是刘正芷的意思,就像她的笑一样,是无法抗拒的。此时她对这个一向敬若神明并且奉为楷模的刘老师产生了一丝厌恶,她厌恶什么?她的笑,还是她的为人?她的为人无可挑剔,她的笑犹如春风一般。虽然厌恶,她却说不出厌恶什么,就像李仁,当上团员没有一个月,就把这几个人笼络得服服贴贴,她的下台,李仁的上台,从她一个月前第一次走进这个所谓纯净的世界时起,她就预料到了,仿佛客观规律一般,不错,李仁学习一流,手段一流,但是人品呢,像刘正芷一样居然也是无可挑剔,可是她却厌恶,说不出来的厌恶,也许不是一路人的缘故,她太耿直了也就是太正了。其实,李仁不就是义务劳动时经常带着几个亲信把刘正芷的家里里外外地拾掇个干净吗?然而,似乎这就是契机所在。
当了三年的团书记,今天终于跟不上形势了,或者说,根本就跟不上形势,然而这是什么形式呢?花单红带有一丝忧愁地最后一个走出了教室。
“李仁,你真行,三拳两脚就把花单红那假正经给打下去了,今后是咱们的天下了。”李仁心满意足地承受了许国平表示赞赏的一拳,不用说此刻他心里是得意的,毕竟靠了他的小小手腕去掉了一个往上爬的最大障碍,下一个目标当然是学生会主席,他要把26中的学生大权一手掌握,进而捞取更多的资本。此时已是灯火阑珊,然而夏日的暑热,却使更多人流连街头、影院、咖啡厅,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使得九点钟就寂静得如同死了一般的昔日小镇真的永远死了,代之的是习惯夜生活的新的卫星城的繁华。
此时李仁和许国平刚刚看完一场充斥着女人大腿和胸脯的电影。
“你看那是谁?”
三辆摩托旋风般地驰过,后座上那个妖冶的女郎不是许兰又是谁。
“准又跟人兜风呢,看见不止一次了。”
“你猜前面的人是谁?”
“我还真没看清。”
“吴文胜!”
“***,他竟敢……”
“对,他不仅敢而且已经勾搭上你的妹妹。”李仁注视着许国平,很有深意地笑着,吴文胜和许国平是死对头,但是彼此心里有数,谁都不是省油的灯,所以总是互相提防着。吴文胜是个光棍出身,路子宽,人缘好,拥有一大群死党,因此跺一跺脚半个小镇都得晃一晃,许国平也是光棍,甚至比吴文胜还要光棍,以前是现在更是,但是他没有死党,是名副其实的光棍一条,从他凶恶但却犹疑的目光中,李仁读出了那种怂蛋包似的畏惧,当然李仁不怕吴文胜,吴文胜的狐朋狗友中有很多是他结交和笼络的,对吴文胜,他采取的是怀柔政策,因此吴文胜并没给他捣乱,他这个班长也没有步前任的后尘,被轰下台,这就是他的高明处,当然他也会为吴文胜打开特别的方便之门,于是相安无事。他懂得强极则辱,当然吴文胜也懂得,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各旗的王爷甘受他的挟制了。
不过,许国平和吴文胜的火拼是李仁很乐意看到的好事之一,原因很简单,对于任何比他强的人,他都不甘心。而现在万事俱备,似乎只欠东风,而且是很强劲的东风,吴文胜是打架出身,他从东北转到26中前已经换过十余所学校,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他就成为小镇新的校霸,各校的亡命徒以及自认为有一号的都对他俯首称臣,因为他的光辉战绩着实令人刮目相看:两块板砖平了建委,一把菜刀大闹了四中,一根管儿叉……他打人同时也挨打,但是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只要他还能爬起来,那他就不会放过你,即使你怕了他,一见面掉头就跑,那也不成,他必须打了你,而且直到打得你怕了。同时,他还能表演身上任何部位的放血,简直是黑帮的作风。于是,他站住了脚,当然靠的不仅是匹夫之勇。
许国平的历史不比他逊色,他的叔叔、舅舅至今不肯登门,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因为许国平的菜刀六亲不认。这里还有一段故事,文革时,许国平的父亲被打成反革命,原因是:吃了公家卖的烂酸梨,肛门紧急,不得以拿了一张报纸,入厕时发现那上面印有“最高指示”,用就用了,可他却不小心说给旁人……许家因此遭了一场大难,抄家、打人,许国平的父亲被打得死去活来,医院不敢收,投靠亲戚都屡遭白眼。许忠义是高级工程师,留过法的,过去常接济穷亲戚,可如今逢难,却连碗白开水都没人给,许的叔叔当时是造反派头头,据说抄家就是他指使的,许的舅舅是文革办的副主任,具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可是却见死不救,相反许家的财产倒有一多半落入了他的腰包,幸亏遇见一家好人,救了许忠义的命,也救了许家的命,这家好人就是李仁的父母。许父平反后恢复工作,许的叔叔舅舅却一落千丈,一个蹬三轮,一个在废品收购站当过秤员,他们第一次认识到自己是许家的亲人,于是许家的门槛被踏破了,许的父母都有些心软,许国平却跳了起来,因为他辗转得知两位长辈在文革中的出色表演以及对自家的大恩大德,他破口大骂:“你们是什么吊亲戚,办的事连狗都不如,给我滚!”被小辈这么一骂,两个老家儿自然脸上挂不住,涎皮赖脸地纠缠许的父母,许国平动了真气,从厨房抄起菜刀就砍,任谁也拦不住,砍来砍去,一看,叔舅早就没影了,自此,心里有愧的亲戚再也不敢登许家的门,许家的父母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许国平那时才十三岁,自此威名远播,在学校是打架大王,尤其爱打抱不平,到后来竟打花了眼,无论是谁,不如意就打。记大过、留校察看、警告处分等等加起来比他年纪还大,只因家里跟学校死说活磨,才勉强混到高中。
别看许国平能把李仁像小鸡子似的拎起来,但对李仁却是俯首贴耳,恭恭敬敬,叫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这并不是许国平怕李仁,事实上,许国平的天不怕地不怕是遐迩闻名的,那么什么原因使许国平见了李仁就如同耗子见了猫一样,许家和李家的特殊关系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李仁的手腕和仗义,别看许国平孔武有力、骄蛮跋扈,从生下来就不知眼泪是什么玩艺,别人不敢干的他都敢,挨了别人的打,只要有一口气,他就要找补回来……但是骨子里却急需关心和爱护,而李仁的价值也正在于此。
有一次,许国平在外面打了架,可是却没像以往似的成为赢家,相反的,脑袋上被开了个口子,哗哗地流血,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地方,起因是溜冰的时候许看见一个靓妞,上去摸了一把,谁料这小妞“啪”地回敬了他一个耳光,立时好几十人拥了上来,就算许国平再能打也架不住这么多人,结果被压在底下好一顿暴捶,脑袋上的伤就是被冰鞋打的,幸亏联防来了……许奄奄一息,却不敢回家,因为他发过誓,再打一次架就抹脖子,可是他不想马上就死,因为他要报仇,况且他这样,他妈见了不急死才怪呢,因此躲在不知谁家的地震棚里……他有血性,吐出的话不能再吞回来,反正他也不活了,只要报仇就行。恰好李仁闻讯赶到,二话没说就背他到县医院……李仁的父母从来没说过谎,却要在许的父母面前遮遮掩掩,帮李仁圆谎:国平在我家呢,给我干点活,过几天就回家,我从小就看着他长大,在我这儿住几天又怎么了,劳得你们这么挂念?许的父亲老实人堆里挑出来的,别人的话即使是骗他,他也总是深信不疑,更何况是救命恩人说的话,老伴儿起先半信半疑,后来见没人找家来,料想儿子不会是因为打架不敢回家,要不怎么没人找来呢。直到伤好后,许国平才回家。有一天半夜,许家父母带着许国平找上门来,一进门许国平就跪下,说什么也不起来,非要李仁的父母认干儿子,李仁父母知道事已经瞒不住了,倒有些不好意思。许父拉着李仁的父亲,说:“大哥,我这是又欠了你一条命啊!”老姐俩又是哭又是笑,把李仁倒弄糊涂了,许国平本来就比李仁大,可是却偏偏叫李仁一声大哥,谁说也改不了,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想改,而他不想改变的就是刀架脖子也改不了。要说这个干儿子,给李仁家出的力——那是没的说,冬天拉煤、挖菜窖,总是双份的,夏天一应重活也是许国平一肩挑两家,只不过好惹事这一点,李家总是放不下心,许家更是如此,但看他倒是比较听李仁的,于是两家一合计,干脆让李仁看着他,这样多半不会出事,因为李仁和许国平正相反,稳重、谦虚,谁见了谁说好,有李仁管着儿子,许家是一万个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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