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箫鼓声寒心自醉,绮罗魂冷骨犹香
说是到了嵚州再想办法,可真到了嵚州,一时之间,碧落却也无计可施。她人单力薄,身上又无银两,几乎是寸步难行。好在江子衿人虽刻薄刁蛮,竟也未赶碧落离开,只是不时要打骂上几句小君,又为了小君和碧落争吵上几句。碧落理会不得那么许多,只是腆着脸随江子衿住到了她的夫家陈家。
陈家迫不及待,早将一切准备妥当。江子衿到了嵚州的第二日,陈夫人便来同她说要明日行礼成婚。陈家少爷是傻子,江子衿又是庶出,陈家存了心没有大‘操’大办,江子衿也未推辞,一切都水到渠成。
这些都与碧落无关,她只是在想如何离开嵚州。碧落没料到陈宅亦在嵚州城北,与邱府只隔了一条街。她到了嵚州那日,曾悄悄在街口望了几眼,邱府一直大‘门’紧闭,两座石狮驻守在大‘门’口,与她一月前来得时候一样。只是‘门’口悬着的灯笼变成了白‘色’,显然是已经晓得了邱将军的死讯。
嵚州与曲靖,一城怀愧,一城有伤。碧落皆不愿再呆,思来想去还是只有回昭南一途。只是与江子衿相识一场,又‘蒙’她相救,便想等明日江子衿行了礼拜了堂,自己再找她借些银子,想法子回故乡。
天‘色’已夜,陈府家人都在前院忙着明日迎新纳媳的事情,碧落一人在后院,倒是十分清静。她正要准备回房,可又见到小君领着何明从一旁的的小径斜‘插’过来,走在了她面前,好像是朝着碧落的房间方向而去。
小君的房间便在碧落的房间旁边,碧落见小君和何明进了小君的房间,关上了房‘门’,她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她忙低着头,匆匆而过,可恰好撞上了有人来关窗户。
“林碧落。”是小君在关窗子。何明站在一旁。而江子衿正端坐在房里,叫了她一声。
碧落没料到江子衿也在小君房里,才晓得自己猜错了事情。江子衿翻了翻眼,哼道:“林碧落,你给我进来。”
碧落不晓得她搞什么名堂,既来之则安之,她笑眯眯地便进了房,坐到了江子衿身旁。
小君关了窗户,同何明并肩站到了一起。江子衿才冷哼道:“你们两个好了多久了?”
“小姐,我们没有……”小君惊了一惊。连忙否认。
“去年冬天有一晚。曲靖城里有人吹箫。也不晓得搞什么鬼,吹的将我都惊动了。”江子衿嘿嘿冷笑道,“我出了房,便见到你们两个抱在一起。小君。你那日哭什么?是嫌我刻薄了你么?”
“小姐,我没有……”小君忙辩解。
“那箫声里吹的都是相思之情,那样凄怨,人人都不免触景伤情。难道江小姐不会么?”碧落在一旁,淡淡说道。
江子衿白了碧落一眼,静默了片刻,才道:“我也不同你们拐弯抹角了。小君,我有那么多的丫环,你晓得为什么我要带你来嵚州么?”
她不待小君回答。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布包。布包摊在桌上,她一层层打开,里面竟然都是金银首饰,还有几张银票,价值不菲。她又将布包一层层包好。伸手递给了小君。小君不敢接,她杏眼一睁,狠狠地瞪了小君一眼,可小君仍是不敢伸手:“小姐,我……”
“从明日起我便是陈家的少夫人,再也不是你的小姐。”江子衿冷然道,“我爹爹的心思你很清楚,你就拿了这些东西,同何明去哪里都好……”她喉咙微咽,转瞬又面‘色’如常:“我只怕你一向蠢极了,早晚被人骗了这些东西去。出去也别说我是你小姐,省得丢了我的脸面。”
“小姐,我……”
碧落在一旁见这小君确实十分语钝,开口闭口都只是“小姐”两字。她叹了口气,上前接过布包,将它塞到了小君的怀里,转身又对何明道:“你们小姐的话你都听清楚了,明日待你们小姐行完礼,便带着小君走吧。”
“是,多谢小姐,谢谢林姑娘。”何明却十分机灵,不问缘由,立刻拉着小君要朝两人磕头,碧落忙扶住了他们。
“我成亲的大好日子,我不见这两个烦心的人。”江子衿哼了一声,站了起来,瞪了一眼碧落:“我出的银子,却让你来作好人。”便出了房去。碧落见她仍是强撑着,摇了摇头,忙跟着她离开。
江子衿走的快,一转眼已经到了前头,碧落一路小跑才跟上她。她见碧落跟来,脚步一停,闪到了一旁的走廊后面。她一抬头,眼中却有两颗大大的泪珠滚了下来。
碧落叹了口气,伸手想要抹去江子衿的泪水。江子衿将头一撇,哽咽道:“谁要你多事。我又没哭……”
“好,你没哭过。”碧落柔声安慰她,“你成全了他们,他们会感‘激’你一辈子的。”
“谁要他们感‘激’?她那么蠢,以后也未必能过上什么好日子。”江子衿仍是冷嘲热讽,“早知道就不带她出来,留在曲靖让我爹爹纳了她做小妾好了。”
碧落半晌也说不出话来,只能默然陪着。江子衿‘抽’了两下鼻子,自言自语道:“我才不要哭,他又不曾中意过我,我何必要哭。便是那夜听到了那叫人厌的箫声,我也从没有哭过……”
她一把推开碧落,转身便快步跑走。碧落紧追了两步,又放慢了脚步,再也追赶不上江子衿。她一个人走到了前院,陈宅里还有几个下人还在忙碌着,红‘艳’的喜气充斥前宅,谁也不晓得那位明日便要成亲的新娘子,适才还为他人落过泪。碧落不堪这喜气,整个人都是‘混’‘混’沌沌的,她闪身躲出了陈宅,‘迷’‘迷’糊糊,穿过了嵚州城北‘门’。
夜‘色’中的阆华山,静静悄悄,那颗西华桃,‘花’瓣已经全数落了地。人间已是五月,这西华桃便是再奇异,也禁不住事易时换,终究成了满地落红。
碧落靠坐在西华桃上,一身疲累,可思绪却仍不放过她,万千搅动。
心如暮‘春’,情如桃‘花’曾沾衣,却终究也只是沾衣而已。他随意抖落,蓝衫上便纤尘无染。乔瑜曾答应随她再来瞧一瞧这西华桃,可终究也是落了空。
她身子疲累,脑子胀痛,将睡未睡,可又隐隐听到有人争执的声音。声音至细而响,像是有人一路叫嚷着朝西华桃而来,她怕惹出事情,勉强撑了一把自己,躲到了树后。
“邱二宝,那个常明侯的信里到底同你说了什么?”声音这样清脆响亮,竟然像是仲燕燕和邱绎两人。碧落本已惊奇,又听到常明侯三个字,更是心惊,便抱着膝躲在树后,侧耳倾听。
“豫王逃出了曲靖,朝中事紧,朝廷一时派不出将军来嵚州接替爹爹的职位。有林书培前车之鉴,常明候怕豫王一旦起事,嵚州‘混’‘乱’,因此修书叫我留在嵚州以为内应,先莫要回曲靖。不过是这些公务,你不是都晓得了么?”
“我不信,他肯定还说了别了。你前日看了信便魂不守舍,今晚上又偷偷一人来这里,是不是同那林碧落有关?”燕燕追问。
邱绎不曾回答,燕燕又高叫道:“我一猜就晓得,定是为了那个林碧落罢?她爹爹杀了邱伯伯,她还将你的胳膊划伤了,你却要惦记着杀父仇人的‘女’儿。”
“你今日跟我上了阆华山,就是为了提醒我这几句话么?若是如此,我也告诉你,我的事情与你无关,碧落也与他爹爹的事情无关。”邱绎冷声说道。
长长的沉默,燕燕终于哑着声音说:“邱绎,伯娘已经同意了我们的婚事,爹爹说待孝期一满便要行礼,我是你未婚的妻子,你还说你的事情与我无关么?”
“那我再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八年前,就在西华桃下,碧落答应了要做我的妻子。她或许只是一句玩笑话,可我却当了真。从始至终,我心里只有她一人,能做我妻子的也只有她一个人。燕燕,就是你勉强与我成了亲,我心中要挂念谁,也仍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这样的亲事,你还要结么?”他冷冷地瞧着燕燕,口气更是从所未有过的不耐和冷硬。
燕燕面‘色’惨淡,望着他,忽然一伸手拔下了簪子,刺到了邱绎的‘胸’口。他看也不看,左手随手一格,右手顺势捏住了她的手腕,微一用力,燕燕手一疼一松,那簪子便掉到了地上。邱绎放开了手,站在一旁,瞧也不瞧她一眼。
燕燕愣在当场,许久才蹲下身去捡她的簪子,可手一握住了簪子,忽然满腔恨意,扬手又将簪子扔了出去,轻轻地掉到了碧落的身边。碧落怕她会发现自己,忙朝着暗影里再缩了一缩,又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冲下了山去。
“碧落……”邱绎轻叹了一声,碧落一愣,以为被他瞧见了自己。
“碧落,你会在哪里?”邱绎叹声道,“你被豫王带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