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南楚京都荆城又下了一场大雪。
今日,正是那位命悬一线的右相大人澹台亦初的生辰。当年江百合生产时,险些难产而亡;他七岁那年,庶长妹澹台兰三岁,嫡妹澹台亦筱两岁,庶次妹澹台竹、庶长弟澹台晨一岁,江百合被人谋害在祠堂中;他十一岁那年,嫡妹被送走,他被关进书房;他十六岁那年,那个所谓的父亲被雷劈死,他得以重见天日,天生体寒的嫡妹却仍在天山不知死活;如今他十九岁,成为南楚少年相才,一品右相,嫡妹十四岁,庶长弟十三岁,他却被诬陷入狱,徒留一双弟妹为他周旋。
狱中的澹台亦初深知,妹妹在天山十年,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弱小无知的小女孩了。她有自己的本事能耐,所以,他除了做好当今手头的事情外,无须再担心她。只是小晨……那孩子跟着筱筱,应该不会有事吧?
仙客来自打澹台亦初被打入天牢之后,就门可罗雀了。那些所谓食客不过是为了照顾澹台亦筱的面子,想她在左相之子、右相甚至是煊王悠王面前吹吹风,他们也好从此官运亨通,最起码自个家里的那些个儿女还能剩下了多去找找关系。但现在却不同了,澹台亦初现在什么都不是,乔羽曦和二位王爷来这的次数还没他们勤。是以,也就没人再指望澹台家了。连带着三家绸缎庄和一间茶馆的生意,一夜之间一落千丈。
澹台亦筱静静地坐在梨木主座上,轻轻拨开茶叶沫,蒸腾的水气在她的面前逸散开来。使得她的面容更显冷决,连带着口中的话,都带着那么几分不容置疑的决绝:“照这么说,我那姨娘和两位妹妹,过两天还打算去祠堂街祭祖?”
“是。”钟离柔垂手而立,颔首低眉,不敢多出一言。
澹台亦筱眉梢轻挑,一边嘴角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这么说来,她们连小晨都不打算带过去了?”
“宋秋燕对下人说,祠堂的规矩对于晨儿这个年龄的孩子大多是陈腐无趣的,况且过不了多久就要过年了,去祠堂街祭祖的少不了哪家的小姐姑娘的,若是小少爷冲撞着了就不好了。更何况现在大少爷还……”
“好,既然如此,那她可就不要怪我了。”转头对着齐季嫣道:“季嫣,带着我的名帖去澹台府,就说,本小姐邀她们来仙客来一聚!”
“是。”齐季嫣点头领命,从胡非清和处拿了张澹台亦筱的烫金名帖快步出门。
倒也不知是齐季嫣的本事大,还是宋秋燕母女心有城府存心来看嫡系子女的笑话,三人答应得很快,未时初刻就已踏入金丝楠木的门槛。
果然,刚刚行礼落座,澹台兰就已按耐不住,急吼吼道:“三妹妹,要我说啊,你这铺子也的确该好好修缮一番了,就这门槛都出了凹槽了,若是哪天雪大了,怕是……”
“不是我修不起,而是我舍不得修。”澹台亦筱暗瞥她一眼,看来她最近过得是越发好了。连嫡女的东西都敢妄自评论,不想要命了是怎的?门槛出了凹槽?只要她澹台兰有本事,她送给她十块八块的门槛让她踢,只要她能踢得出来!“这门槛是有意义的,若是给你,怕是你还弄不来。”
“三姐姐此言差矣,这些年来,大哥虽不在府中,但也算是经营有方。家中倒也没有没落到什么地步,金丝楠木的门槛,家里还是弄得来的。”澹台竹轻轻掩唇一笑,标准的大家风范,若是没有荆城那些个传闻,怕是谁都会认为她才是真正的澹台家嫡小姐。
经营有方?不就是说你娘能干?若真的是经营有方,能把那四间铺子从她找补回来?没没落到什么地步,那澹台晨为什么会几番来找她?这金丝楠木的门槛,她可是从天山带回来的。
“这我绝对相信,不过……”澹台亦筱轻轻顿住,故意将这母女三人的胃口吊了个够:“这块门槛天下独一份,可是再也找不来的。”
“三妹妹此话何解?”
澹台亦筱缓道:“这是我刚回京的那天,哥哥去外城接我。回来的时候,这块门槛被哥哥不小心踢了下,然后就有了这块凹槽。”复而转转眼睛,道:“二姐姐若是能再踢一块来,我一定将门口的这块修缮好。”
笑话,澹台亦初是什么人?十九岁就能给皇家编撰武谱,几乎是当代皇子的武术老师。这种修为,哪里是她澹台兰一个小女子就能比得上的?即便她自小习武,澹台亦初还是比她大那么多,单是这几年的本事,都能将她生吞活剥了。
“这……”
“大少爷的本事自是有目共睹的,不过三小姐今日邀我们来,不仅仅是为了说这些事情吧?”宋秋燕一语中的,警告澹台亦筱不要再炫耀澹台亦初的本事,把精力放在应该放的地方,否则就是她借故生事了。
“怎么?连饭前闲聊都说不得了?宋姨娘未免有些太过分了吧?”
“不,我的意思只是三小姐应该……”
澹台亦筱佯怒,愤然拍桌,道:“应该怎样?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不要说哥哥现在还是右相,即便他不是了,我澹台亦筱还是澹台家第五十九代嫡系女儿,你算得什么?你不过是我已经亡故的父亲的一个平妻而已,你的两个女儿也还未载入族谱。两年前你亲口说过小晨不配做你儿子,那我今日告诉你,待他长大,我第一个推他入族谱!”
“三姐姐怎能这样与娘亲说话?无论娘亲如何,她也是你娘亲啊……”澹台竹满脸凄楚,眼见着豆大的泪珠就要从眼眶中摇摇欲坠。似乎澹台亦筱真的不孝顺宋秋燕,让她身心俱疲一般。
“娘亲?我娘亲是当今圣上亲封的贤淑懿人,是一品诰命夫人。再不济也是澹台家记入族谱的亡故嫡妻,你算什么?”澹台亦筱抓住桌上的瓷杯,恨不得将它望宋秋燕那描得过分的脸上砸去:“你最多得我一声姨娘罢了,再说,澹台兰澹台竹可是庶女,是要称我娘为母亲的,现在她们当众称你娘亲,你是不是很着急去陪我娘?”
“我……我没有……”宋秋燕被她这一通抢白弄得不知所措,本来是准备好的词,怎么到了这就什么说不出来了?她是想做嫡妻,但她绝对不会去陪江百合的。
“没有最好!你给我记住,今日的话,出了她们的口,入了我的耳,我权当什么都没听到。若再是被别人听到了,可就不是我管得了的事情了。如今哥哥的事情已经让我身心俱疲了,三位还是不要给我添麻烦的好。”
“是……”澹台竹答得飞快。
“穿封,上菜!”澹台亦筱朗声叫道。将紧握着茶杯的右手放开,一道道裂纹在晶莹如玉的杯子上显得格外醒目。一旁的龙丘雅格外识趣,素手轻抬,一道水蓝色轻纱就已经将碎杯子卷走,又是一道蓝纱,又送了一杯热的香茶来。
六个女子从后堂鱼贯而出,手里皆端着一盘色香味俱佳的菜肴来。往常,六盘对于她们绝对不够,但经过刚才的立规矩,她们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况且虽只六盘,却已经让自诩见遍世面的宋秋燕母女三人咋舌不已。
“第一道,清蒸鲤门。三位,慢用。”胡非清和将菜轻轻放在桌上,而后微微福身,退回账台后。
“第二道,油炸雀舌。”钟离柔同胡非清和一样,放下菜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第三是蛇皮丸子、四是红烧蝎尾、五是蝉声依旧、六是狂风巨浪。四人放下菜,也各自都回了岗位。
这菜名明显有深意,听到名字的三人都不敢再动筷,只是静静地看着澹台亦筱,等她解释。却见澹台亦筱轻笑一声,缓道:“三位怎么不用啊?这可是我特地给你们点的菜啊……”
“敢问妹妹,这几道菜,有……什么寓意……”澹台兰看到母亲示意的目光,哆嗦着开口问道。
“这很简单,姐姐怎么都看不出来啊。”澹台亦筱含笑看她,解释道:“清蒸鲤门是用我后院自家养的湖鲤做的,都怪这些畜生前些日子不听话,我一个不高兴就将它们捉来做菜了,就成了鲤们。油炸雀舌就很简单,就是那些叽叽喳喳的麻雀,在哥哥入狱之时乱叫,我索性拔了它们的舌头做菜,据穿封说,味道鲜美的很。”
“天山的五步蛇总是在不该出现时出现,我就扒了皮;蝎子做了那么多不该做的事,蛰了那么多不该蛰的人,它不死谁死?蝉么……地下蛰伏七个月只能在夏天活三个月,不自量力,终究只能做我的盘中餐;狂风巨浪最简单,是饭后汤水,把一切不该有的带走,这就是它的使命。”澹台亦筱笑着给三人解释,见牙不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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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把我的书拿走了?坑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