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俞思冕为这事发愁的时候,江城着人送了一封信过来,让他去一趟福州。
俞思冕料到这事多半与北面那场战争相关,江城不好再信中提说,才叫了他去当面说。只是不知道江城的态度如何,正好去探个口风也好,便带着莫尽言赶到了福州。
江城很直接,寒暄过后,就开门见山说正事:“贤侄想必也是知道新帝与燕王之争了,不知作何感想?”
俞思冕苦笑道:“依思冕愚见,这是皇家内部的事,我们是做臣民的,管不了天子的家事。所以我决定置身事外,静观其变。”
江城捋着胡子颔首道:“我与思冕的见解不谋而合,这是皇家之争,到时候变不变天,都依然是朱家的天,所以对我们来说,都没有多大的关系,由他们闹腾去吧。”
俞思冕笑道:“伯父高见。”
江城叹了口气道:“小儿南安自京中写信回来,目前京城尚算太平,只是朝廷大军连连败退,燕王似有破竹的势头。”
俞思冕吃了一惊:“朝廷有百万大军,燕王才多少兵力,不至于倾败至此吧。”
江城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大约还是用兵不当所致。依我的看法,这仗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结束的,所以还是静观其变吧。思冕你近日可接到过你父亲的信?”
俞思冕摇摇头:“我到闽地之后,就再也没有过家里的消息。”只怕他爹当他已经死了吧。
江城也叹了口气:“俞大人这么做,似乎有些过了。”
俞思冕道:“只怕也有旁的人推波助澜的作用,我的信,怕是一封也没有送达到他手里过。”
江城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俞思冕笑道:“江伯父不必担心,没有我爹,我依然也活得很好。只怕我是无法履行作为子女的责任了,我当初离开京城,就没想过再回去。”圣人说父母在不远游,但他却因为父亲尚在,被迫远游,否则那些如狼似虎的异母兄弟不把他弄死才怪,当初选择离开,正是为了落得一个清静,没想到还是差点没逃出来。
江城叹了口气:“也罢,又提起你的伤心事了。朝廷号召各地勤王,会响应的人必定不多,我们也只当不知道好了。你继续做你该做的事。”
俞思冕笑起来:“我正是这么打算的,近日倭贼又开始蠢蠢欲动,够我们忙活的了,哪里有工夫去管别的事。”
“如此正好。别让倭贼趁火打劫,殃及百姓。”江城赞许地点头。
俞思冕与江城密谈结束,去后花园找莫尽言。莫尽言正被江夫人拉着说家长里短呢,很显然,江夫人将莫尽言当成跟她一样的女眷了,问一些比如理家、过日子之类的家常话,弄得莫尽言哭笑不得,说实话,那些平时都有陈良和俞思冕安排,他还真从不管事的。
正好俞思冕来救他出水深火热之中,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们趁来福州,又去了一趟船厂。万斛船的设计已经完全定下来了,现在已经进入修造阶段。
莫尽言看着自己的构想逐渐变成现实,就好像看到自己亲手栽种的果子慢慢结果成熟,那种成就感是不言而喻的。
俞思冕也感到十分高兴,这万斛船不仅是莫尽言的梦想,也是他自己的梦想。他一直想看到万斛船再次驶出大明海港,如今这大船居然是出自爱人之手,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吗。
朝廷正在忙着打仗,负责监督万斛船建造的钦差也许久没有来了,但是不妨碍船厂师傅们的热情。这万斛船,就算是朝廷不来监督,他们也是极乐于建造的,毕竟这是一个划时代性的突破。
靖难之役持续了三年之久,胜负未分。这个结果在俞思冕的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就兵力来说,朝廷远胜于燕王,就用兵来说,燕王远胜于朝廷,鹿死谁手,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
幸而战火一直都只在北面蔓延,没有波及至长江以南,南方军民尚能偷安。
俞思冕与莫尽言一直致力于与倭贼对抗,这几年,倭贼的进犯断断续续,但是也没讨到好果子。
倭贼来到福建海域,多半会被南竿岛的哨卡或关龙飞的海防船队发现拦截,故而他们对南竿岛的哨卡深恶痛绝。曾经有几次上过南竿岛,试图捣毁哨卡,但都无功而返。
哨卡的守卫拒不迎战,倭贼对着铁桶一般的石头建筑束手无策,强攻过几次,都没能损坏哨卡半根毫毛。
靖难之役旷日持久,不知道哪天才能结束。这一天,镇东卫指挥衙署来了一个陌生客,对方是乘轿来的,阵仗颇不小,看样子来头也不小。
莫尽言在衙署里任了个小职,出入自由。那轿子刚落地,莫尽言正好从衙门里出来,便站在门口看着,只见轿门打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个身着锦袍的年轻人,那人长得一副好面貌,面若桃李,眼若秋波,不过面相稍稍阴柔了些。
那人下了轿,抖了一下袍子下摆,抬头看了一眼衙门上的匾额,便抬腿往衙门内走。
门房赶紧拦下来:“敢问客人要找哪位大人?”卫指挥衙门是军情要地,闲杂人等不能随意进入。
那人颇有些不屑地抬了一下眉:“我找你们俞昇俞大人。”
莫尽言心中一动,这人口音与俞思冕以前的口音是一致的,不过这些年俞思冕在闽地待久了,也有了些本地口音,故他许久没有听到这么纯粹的京城口音了。
门房道:“请问可有名帖?”
那人推开门房的胳膊:“岂有此理!我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可不是跟你这南蛮子搅和耽误时间的。耽误了我的事你担当得起责任吗?”
这人锦衣玉面,气势颇有些威严,门房竟有些被唬住了,拦着的手被推开了。
莫尽言身形一晃,挡在了那人身前:“这位大人,既然是来公干的,那就请出具相关文书吧,别让我们下面的人难做。”
莫尽言穿一身普通的棉袍,洗得有点旧了,但是这些年的气势却长了起来,严肃起来时不怒而威,倒也将这人唬住了。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莫尽言,没有敢再往内冲,而是从怀里摸出一纸文书,傲慢道:“我有吏部尚书签署的公文,睁大你们的眼瞧瞧。”
莫尽言拿过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只见落款处盖了一个篆书钤印,莫尽言只认出了一个俞字,他心里一顿,这信莫不是俞思冕的家人写来的?好像俞思冕的爹就在吏部任职。
他慢条斯理地看完,将文书折起来还给对方:“原来是京城来的大人,有请。赖六哥,去跟大人通报一声。”
那门房感激地看了莫尽言一眼,转身一溜烟跑了。
那锦衣男子打量了一眼莫尽言,从鼻孔中发出了一声轻哼,撩起衣服下摆,跨进了门槛内。
莫尽言不以为然,心道,就你这样的,俞大哥能给你好脸子看才怪。想了想,又踅摸回衙门,看热闹去。
他刚到接待客人的小偏厅,便听见俞思冕的声音冷冷道:“我不认识尊驾,还请回吧。谁放他进来的?”
门外的门房吓得一缩脖子,无辜地看着莫尽言。莫尽言摆摆手,示意别担心,指指门口,让他先走。门房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走了。
一个声音接话道:“大哥,你数年音讯全无,不回去尽孝心也就罢了,如今爹爹找你帮忙,你怎么能够说不认识我?这样太绝情了吧!”
“嗬,是我绝情还是你们绝情?当初我在京城,你们迫得我无处立足,我来到福建,你们还要赶尽杀绝,这些年是不是一直在懊悔下手太轻了?”莫尽言听见俞思冕笑起来,“我写信送礼回家,是不是全被你们拦截了?爹大概早就当我已经死了。这时候怎么想起我这个儿子来了?”笑声中充满了无限凄凉。
“你、你怎么知道是我们……”对方的声音中充满了惊慌和恐惧。
莫尽言内心大震,顾不得对方还在说什么,直接冲了进去:“俞大哥!”
俞思冕有些意外地看着莫尽言:“言儿你怎么回来了?”莫尽言方才出去办事,已经走了啊,俞思冕实在不愿意让莫尽言知道自己的烂摊子家事,说出来只能让他徒添伤感和愤恨。
莫尽言走到俞思冕身边,抓住他的衣袖:“俞大哥,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当年伤了你的人可是他们?”他一面说,一面冷冷地看着对面站着的锦衣人,左手不由得捏成了拳头。
对方感受到他的杀气,不由得退后了一步。
俞思冕将手盖在莫尽言手背上:“言儿,别激动。别人做得出骨肉相残的事来,我们不必背这种骂名,自会有天收他们。”
莫尽言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俞思冕:“你是说,他是你的兄弟?”
俞思冕摇摇头:“从血缘上来说,有那么一点关系,但是我的兄弟自始至终,就只有你一个。”
莫尽言深呼吸了一口,努力使自己的怒气平复下来,他伸出手,指着门口对那人说:“阁下怎么来的便怎么走吧,当心我忍不住杀人。”
对方退缩了一下,又伸直了脖子:“我凭什么要听你的,你算个什么东西,这是我们俞家人的事。”显然没将莫尽言的威胁当回事。
莫尽言怒极反笑:“你们俞家人?抱歉,俞思冕已经入赘到我家了,现在跟着我姓莫。跟你俞家没有半点关系,请滚吧。”
对方不知道莫尽言和俞思冕的关系,只道俞思冕已经成了亲,娶了莫尽言的姐姐或妹妹,便道:“无论他姓什么,都是我爹的儿子,这点你们不能不认。我有我爹的亲笔公文,他要求俞昇率领镇东卫的所有水师北上勤王,这是圣上的旨意,你们胆敢不从?”
俞思冕冷笑道:“皇上只是呼吁我们勤王,并没有要求谁一定要去,你拿着鸡毛当令箭,以为我是被吓大的?”
莫尽言从来没有感觉如此暴躁过,他对俞思冕道:“俞大哥,跟这样的人有什么好说的?让我将他扔出去。滚!”
那人缩了一下脖子,吓得连忙往门边退了一步,但是还硬着头皮说:“你们不愿意去勤王,等皇上平定叛乱,你们将来就是乱臣贼子,到时候别怪我们没有提携你。”
“我是不是乱臣贼子,用得着你来废话吗?赶紧给我滚,俞昌!”俞思冕的耐性已经用完,额上青筋暴现,很快便要爆发。
俞昌看着面前两个怒气腾腾的人,识时务地赶紧退到门外去,在门口还忘不了说一声:“俞昇,爹爹若是知道这就是你的态度,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认你了。”
俞思冕暴喝一声:“还不给我滚!”
这一声震得窗纸都在颤动,俞昌吓得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摔趴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设定有点狗血^0^